《囚妖》狂魔霖殷

3、章二

　　天姥山上修仙之人多，妖并不多。天界有很久都没接收过飞升的大妖，仙市又很少见到能被识别出来的妖修，让仙族形成了妖修已经差不多完蛋了的印象。黄衣女仙完全没想到这次比武招亲的赢家会是个大妖，更没想到还是个又脏又臭的大妖。毕竟妖物是以狐媚闻名天下的。唯一让她打消主动出手更改擂台结果的念头的，是这位大妖修为真的深厚，应该符合那些位高权重的老不死的要求。
　　酒还没全醒的燕火就这样跟着黄衣来到了云山雾罩的天界，懵懵懂懂地被丢进池子里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红衣服，没有天地之礼，没有媒妁之言，直接就被带到浮黎的寝殿。
　　浮黎出关后就离开了那一方清气池塘，天界在九天之上建造灵幻宫，专门供着这位尊神。在婢女的带领下，沿着灵幻宫里迷宫一样的道路，在山水亭台中穿行了足足半个时辰，燕火才看到一座塔。
　　这座塔有三层楼高，面积也很大，无门无窗，通体漆黑，似乎是玄铁所铸。塔上没有牌匾，所以也看不出名字。唯一引人注目的便是塔顶一株黑莲，光华流转，美得摄人心魄。
　　燕火满脸疑惑：“这是？”
　　婢女低着头掩饰自己复杂的神色：“这是浮黎神上的寝宫。”
　　燕火皱着眉头：“门在哪？”
　　婢女从袖中掏出一张符纸，轻吹一口气点燃，火光中黑沉沉的宝塔上果然现出一扇朱漆大门。婢女上前扣门，毕恭毕敬地说：“神上，人我给您带来了。”
　　这座阴森森的铁塔看上去根本不像住人的地方，而像是囚禁猛兽的牢笼。这位远古尊神，难道是一尊青面獠牙力大无穷的巨怪？燕火这才十分后知后觉地觉得事情不太妙。她转身欲跑，婢女却早有准备似的，眼疾手快抛出一张符纸。
　　燕火在人界从来没被符纸贴中过。她自己为自己在眼疾手快这方面很有些道行，但竟然差距悬殊地落败给天界的一个普通婢女。那张符纸长了眼睛似的粘上燕火的后背，燕火一瞬间脱了力，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术法被封了。
　　她苦笑着回头，抱了抱拳：“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说到底，能飞升成仙的，肯定都比我们普通妖物强得多。”
　　婢女正要说话，朱漆大门缓缓打开了。婢女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后退三步，颔首低眉：“神上。”
　　就看婢女这个反应，燕火就觉得自己对浮黎是个怪物的猜测坐实了。铁塔里黑漆漆的，燕火一时想象不出会走出个什么样的怪物。
　　门里安静半晌，怪物浮黎缓缓踱出。出乎燕火意料，这位远古尊神竟然是个普通人类男子的身段，甚至比凡人成年男子还瘦弱些。
　　浮黎像是刚刚起床，只穿着一件纯白里衣，领口大敞，腰带松松系着。他的脸色是病态的苍白，一头纯白的头发披散得十分凌乱，无风自动。除了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身上每一处都很白，像是随时会融化的冰雪。
　　他没说话，只是招了招手，婢女就意会了似的，推了燕火一把：“还不快拜见神上？”
　　燕火没了法术，被婢女带着仙力的一掌推得踉跄几步，噗通一声跪在浮黎面前，正是一个五体投地行大礼的姿势。她觉得这样拜见自己未来的夫君有点没面子，又倔强地站起来，干笑道：“刚刚绊了一下。”
　　浮黎都没正眼看她，而是问婢女：“她知道吗？”
　　婢女摇摇头。
　　浮黎嗤笑了一声，挥苍蝇似的挥挥手：“你下去吧。”
　　说完话直接转身回了塔里，走了几步才说：“愣着干什么，进来啊。”
　　燕火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在跟自己说话，犹豫了下现在扭头逃跑算不算明智，想到灵幻宫曲里拐弯的大园子，最终作罢，叹了口气乖乖跟上。
　　浮黎的寝殿没有窗户，只靠夜明珠和长明灯照明，光线有点昏暗。燕火进去之后过了一小会儿才适应光线，环顾四周，觉得自己进的大概是个藏经阁。
　　寝殿一楼什么装饰都没有，四壁都是书，中间放着一张很宽阔的书桌，桌上还有没写完的东西。桌边还有张小几，小几上放着一张琴。
　　浮黎没在一楼停留，带着燕火上了二楼。
　　二楼才是真正的寝殿，放着一张床，摆着一局残棋，还养了两盆燕火不认识的绿色植物。
　　浮黎在床边停下脚步，头都没回地问燕火：“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燕火七八年前就有听说过那个延续血脉的传闻，但当年她师父对这个传闻只有四字评价：胡说八道。远古尊神是天地精华，并非肉体凡胎，是没法繁衍后代的。
　　燕火有点玩味地笑了笑：“不知道。你不会真的想对我怎么样吧？咱们才第一次见面。”
　　浮黎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问：“那你觉得仙族这出比武招亲为的是什么？”
　　燕火摇头，眼睛里的单纯倒不是骗人的：“不知道，所以我才亲自来探究啊。”
　　浮黎脸上露出个冷笑：“那你参与这比武招亲为的是什么？”
　　燕火几不可查地顿了顿，很快就顺滑地说出了心里准备过无数次的答案：“为了成仙。”
　　浮黎扬眉：“成仙有什么好处？”
　　燕火简直觉得浮黎是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她脑子里飞快地过了过，试探着选了个自认为人人都会选的答案：“与天同寿？”
　　浮黎又笑了，笑容里竟然有点如释重负的意味：“每条捷径都有代价。你已经跳过三道天雷入了天界，你觉得你会付出什么代价？”
　　浮黎虽然笑得人畜无害，但燕火动物的直觉就是能感觉到这个笑容比一开始冰冷的神色危险得多。她本能地后退好几步，机械地重复：“什么代价？”
　　浮黎从床边缓缓走过来，把燕火逼到退无可退，一只苍白冰冷的手伸向她的领口。
　　燕火活了几百岁，早就过了懵懂无知的年龄。可她虽然很清楚仙侣之间应该发生什么，但是完全没准备好。况且根据她师父的理论，远古尊神是没有七情六欲的。她闪躲着浮黎的手，觍着脸笑说：“这才第一次见面，是不是有点着急啊？再说还没拜堂，于礼不合。仙生那么长，咱好歹互相了解一下再……？”
　　浮黎不容拒绝地扯住她的衣领，很粗暴地拉了拉，露出燕火修长的脖颈和一部分锁骨。锁骨下隐约露出一片红色的印记，不知是胎记还是文身。
　　他毫无血色的脸缓缓凑近燕火的脖子，在燕火已经能感受到他没有温度的呼吸的时候，缓缓张嘴，然后猛地贴合燕火的颈动脉，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
　　这个发展实在出乎脑子里正走马灯似的过春宫册子的燕火的意料。她愣了一下才痛呼出声：“等一下！”
　　浮黎当然不会等。他贪婪地吮吸着从颈动脉流出的温热鲜血。燕火的血热，且带着一股烈酒的芬芳，入口能让浮黎全身毛孔都舒张开来。浮黎自打归隐清修，已经几千年没碰过酒了，这一喝就有点停不下来。他用力嘬着那个血洞，直到燕火因为急速失血开始发抖，才松开她的脖颈，松之前还用冰冷的舌头舔了舔那个伤口。
　　燕火捂着伤口已经消失不见的脖子，脱力了似的靠在身后的墙上，头晕目眩地喘了好久的粗气才问道：“你需要妖灵精血？”
　　浮黎苍白的脸上因为只有嘴唇染了血红变得十分妖异。他深深望了脸上写满难以置信四个字的燕火一眼，缓缓踱回床边，背对着燕火说道：“倒并非非得是妖灵精血，但仙族谁会乐意用自己的仙元养着我？”
　　这便是先前那黄衣仙官说的“万全之策”了。仙人们十分团结，绝不会牺牲同族修为供养浮黎。去下界骗个把个不明真相的修士或者妖灵，是对大家伤害最小的办法。
　　燕火“唔”了一声：“你需要吸多久？”
　　浮黎沉默了许久才不带感情地说：“不知道。到我元神稳固为止。可能十年，可能百年，可能千年。吸干了你就再换个别人。人界有得是前仆后继乐意来‘与天同寿’的人。”
　　燕火已经平复了喘息，偏着头露出个有点讥讽的笑容，冷着声音道：“浮黎神尊仁慈，有爱护三界之德……浮黎，你这样苟延残喘，道心何在？”
　　浮黎雪白的袍袖下一双苍白的拳头紧紧握了握，冷笑道：“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会点化仙族……”猛地停顿后，浮黎又道：“你呢？当你走上这条捷径的时候，你的道心何在？”
　　燕火“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我们妖天生地长，修得是自在逍遥。什么道心魔心，与我何干？但你就不同了……浮黎神上，您可是天地至尊，道统唯一真神……”燕火说着，翻了个白眼：“和我比道心，您也不嫌掉价啊？您怎么不和地底的魔物比呢？”
　　浮黎重新回过头来，脸色似乎比吸血之前稍微红润了一些，但神情更加阴鸷。他一言不发，默默走到燕火身边，再次扯住燕火衣领，苍白的拳头越攥越紧，直到燕火只剩下脚尖着地，连呼吸都困难，才咬着牙开口：“既然你知道我已经比魔物还要恶心，说话的时候就小心点。一年吸干你，和一天吸干你，对我来说后者更容易。”
　　燕火仿佛听了个很有趣的笑话，被勒住喉咙不能发声，只能抖动着笑了起来，用口型说：“你还蛮有自知之明。照你今天这个吸法，我的精血根本撑不过一年。”
　　浮黎显然完全看懂了燕火在说什么。他猛然松手把燕火掼在地上，冷笑了一声：“这就是你要的与天同寿啊。”
　　燕火侧趴在地上，低了头，干咳了很久。她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直到咳嗽平息都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