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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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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初歇,大珠小珠汇成潺潺流水,争先恐后地从嶙峋怪石中迸发出来。山泉琮琤,节拍和着啾啾鸟鸣,别有意趣。朝阳渐起,万张金光中天姥山巅云蒸霞蔚,真真人间仙境。
天姥山确实是人间仙境,高大的建木立于山巅,直入云海。仙族在此开辟仙市,与人界互通有无。每年六月,仙市开放。修仙的人族和妖族,喜欢聚在仙市,一睹神仙真容,淘淘神仙的宝贝,偶尔撞到大运买到真宝贝,修为可以一日万里。
今年六月,天姥山格外热闹,不仅仅是因为仙市开放,更是因为从十年前开始,仙界便放出风声,天地至尊浮黎神尊已经出关。这等尊神出关,引发无数天地异象,三界众生各怀心思,纷纷揣测这位神上究竟为何突然出关。而不久之后,天界就解答了这个疑惑——浮黎神尊将寻一位道侣。为此,天界将举办一场比武招亲,而招亲的时间地点,便是这六月的天姥山巅。
凡人和精怪,为了长生不老,苦修几百年,都未必能白日飞升。这比武招亲,就像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大馅饼,成了进入仙界的捷径。有进入仙界的捷径原本已经很吸引人了,更吸引人的是可以与浮黎有肌肤之亲。须知这样的尊神,凡人得到一只他穿过的鞋都能增加几百年的修为,被他真人开光,日后岂不是能在三界横着走?
仙界对为什么不在仙族中为浮黎找个仙侣没做解释,但是众所周知,仙族躯体乃清气所化,自然不能繁衍后代。传闻浮黎自千年前开辟三界后,已经预感到自己将要羽化,故而决定找个人族或妖族保留远古神祗的血脉,若日后三界再起争端,也有德高望重且术法超群的人能够从中调停。
远古诸神始于混沌,没有性别,所以这次比武招亲也没有限定性别,欢迎人族妖族一切修为高深的道友参加。
凡人比武体力重要,男子大多数时候都比女子略胜一筹。修仙之人比武便修为重要,性别倒是无所谓,所以前来天姥山比试的男女道友从人数上看算是平分秋色,势均力敌。
六月十五,各大修仙门派都带着得意弟子齐聚天姥山。修仙之人气质脱俗,个个长身玉立,白衣飘飘,站在一起倒别是一番风景。
午时一过,碧蓝的天空上突然金光万丈,刺得人无法直视。众人纷纷闭眼扭头的功夫,一个裙裾飘飘的黄衣女子从光芒中驾鹤而来。
世人总说仙子美,但仙子到底什么样,见过的人少之又少。今日一睹仙子真容,连断情绝爱的修仙之人都张大嘴巴,挪不开眼。这位仙女,明眸皓齿,顾盼生姿,明明未施粉黛,但唇红齿白,青丝如瀑,风华何止绝代。
仙女乘鹤落于山巅一块看上去摇摇欲坠的奇石上,右手轻轻一挥,半空中便浮现出几十座宽阔的莲台。她面无表情地轻启朱唇:“诸位应该都看到了天姥山上四处张贴的布告,是有备而来,想来小仙无需赘言。请自行选择对手,每两人一组站上擂台。胜者进入下一轮,败者淘汰。此番比试,神上特意叮嘱,点到为止,不可伤了和气。”她说话看上去轻轻巧巧,可声音却清晰地回响在每个人耳边。
人群中一个白衣青年低声对旁边的老道说:“师父,有朝一日我们飞升,也可以这么厉害吗?”
老道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赶紧最后默念几遍心法,一会儿上了擂台好好打。”
白衣青年又问:“我该选谁一组啊?”
老道环顾四周,眼神在东北角上一小撮衣着寒酸的散修那飘了飘,指了指其中一个披头散发、穿着灰不溜秋的衣服蹲在地上的女散修:“第一组选个容易的,保留点实力。”
女散修仿佛感受到了老道士的目光,猛然抬头,一双红肿的眼睛对上老道士的。她愣了下,脸上浮现出个疯疯癫癫的笑容,从宽袍广袖中伸出一只枯瘦且脏兮兮的手,挑衅似的向老道士挥了挥,手里还抓着个黑漆漆的酒壶。
老道士怕被脏了眼睛似的,把目光挪开,低声跟徒弟抱怨:“这两年修道之人越发不像话了,酒是穿肠毒药,有损修为的。喝多了酒连飞升的资格都不会有。第一轮你可一定去拉住这个散修,白捡的胜利别让别人抢了去。”
白衣青年连连点头。
结果等各个门派散开配对的时候,盯准了这个酒鬼散修的人还不少。白衣青年跟在一群人里拉扯了半天,头发都挤乱了,只拉下来一片散发着馊味的衣角。
白衣青年无法,只得去旁边青城派找了个辈分一样的弟子,组了一对,上了擂台。
各个门派的大能组队的时候都没好意思拉下脸去欺负小辈,所以第一轮还算公平,几十支队伍水平都差不多,缠斗许久。放眼望去唯一的例外就是酒鬼那一队,三招就定了胜负。出乎所有人意料,胜的是酒鬼,败的是琼华派的一个小辈。
酒鬼赢了擂台,兀自一屁股坐在擂台地上,仰头又开始喝酒。手里的酒壶倒了个底朝天,还摇了摇,可千真万确的是一滴都没了。
她有点丧气地“嘿”了一声,毫无公德地随手把酒壶扔下擂台,差点砸到擂台下观战的一个天姥山居民的脑袋。也不管台下的观众如何骂骂咧咧,酒鬼就那样四仰八叉地躺在了擂台上,不一会儿竟然还打起了小呼噜。
酒鬼睡着了有小一刻钟,耳边突然炸出一个清清冷冷的女声:“第二轮,开始组队。”
酒鬼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挠了挠头,正看到好几个人推搡着挤上她的擂台。
大能们不能去欺负后辈,但继续和大能对垒太过内耗,于是好多人就看上了没有辈分的散修,又不算失了面子,又至少能休息一轮匀口气。
酒鬼也不知是醉是醒,笑眯眯地在三五个大能脸上打量了几个来回:“要不我先睡,你们先打一场?”
大能们都修仙几百年,仙途漫漫,算是旧识,不至于为了第二轮擂台就撕破脸。最终几个人在擂台旁划拳做了决定。
酒鬼坐在地上看了一眼来人,含混不清地说:“蓬莱阁元清道长,幸会幸会。”
元清其实已经很接近飞升了,但是要飞升还得经历三道天雷,一个不慎就要灰飞烟灭的。有这不经历天雷就能成仙的机会,为什么不试一试?输了又不会掉块肉。对于醉鬼认得自己,元清倒是不太意外——修仙的人谁不认识三百岁的元清道长?
他抱了抱拳,忍着对醉鬼的嫌恶,问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师承何处?”
醉鬼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从腰间解下一把桃木剑:“我叫……”停顿了半晌,猛地把桃木剑柄敲在自己脑壳上,那清脆地嘣的一声,听得围观群众都脑壳子疼:“啊呦你看我这脑子,喝点黄汤就连自己姓啥都不知道了。”
元清道长问名字师承只是礼貌,原本也没那个耐心和醉鬼胡缠。他淡淡点了点头:“那就开始吧。”
醉鬼摸摸头上被剑柄敲红了的地方,东倒西歪地摊平右手说:“您请。”
元清道长拔出长剑,瞬间剑气暴涨。冷冷白光隔空刺向醉鬼胸口。
电光火石间醉鬼的桃木剑变宽数倍,像盾牌一样挡住了元清的剑气。
元清皱了皱眉,轻敌之心尽去,身形浮到半空,用长剑在虚空中画了个复杂的法阵,大手一挥推向醉鬼。
醉鬼半眯着的红肿眼睛里终于显现出一些精气神,左手挽了个剑花,右手平平推出,一把木剑一只肉掌,就迎上了元清的独门绝技。
元清心中冷笑一声:“找死!”
桃木剑剑尖一触碰到阵法的白光,就开始冒烟。醉鬼很意外似的“嘶”了一声,声音倒是镇定,镇定得元清几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来蓬莱阁屹立几百年,也并非浪得虚名。”
醉鬼的桃木剑被一寸寸烧焦,灰飞烟灭。眼看阵法已经推进到醉鬼的肉掌,醉鬼弃了剩下的一截可怜兮兮的桃木剑柄,双掌直接去触摸那法阵。
元清一生还没被如此小看过,大怒,爆喝一声:“着!”法阵金光四射,醉鬼短促地痛叫了一声,掌心的肉皮散发出烧焦的味道。
紧接着醉鬼身上突然燃起熊熊烈火,火势从她的胸口开始,蔓延上胳膊、手掌,和元清的法阵融为一体。
就在台下诸人觉得元清的阵法已经让醉鬼葬身火海的时候,元清突然从半空坠落。他的法阵完全被火海吞噬,消弭无形。
大家这才明白,火海是醉鬼自己的法术。
元清以一个不太雅观的姿态屁股着了地,毕竟是大能,还算有点风度,主动认输。他皱着眉望向衣衫被烧得更加破烂的醉鬼:“你不是人。”这不是在骂人,这是在陈述事实。
醉鬼也很大方地点点头:“妖。”
很多修仙的门派,喜欢以为民除害为名“降妖除魔”,用妖灵的内丹增加自己的修为。妖族和人族关系向来不佳,修仙的妖灵和道士,更是水火不容。也因为这个原因,修仙之人大多有一双能辨别妖物的慧眼。以元清的修为,站在他面前还能不被发现的妖物,绝对是凤毛麟角。
醉鬼专注地对着自己烧焦了的手掌心吹着气,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元清。元清狼狈地爬起身,回到蓬莱阁弟子中间,瞬间就被第一轮就败下阵来的小辈们团团围住了:“刚才那个醉鬼到底是谁?怎么可能比你厉害?”
元清皱着眉:“近几百年人族发达,妖族没落,仅剩的几个小门派都退隐山林。我出生的时候已经很少听说妖族祸乱地界的事情了。妖物弱小的时候是真弱小,但只要能稳定化形,修为远在大乘期之上。今天这位,喝黄酒不怕现真身,还能随意操控红莲业火,仍没飞升恐怕只有一个原因——她不想。”
蓬莱阁弟子们七嘴八舌:“既然不想飞升,又来这凑什么热闹?白白抢了我们的机会。”
元清摇摇头。人心已经十分难测,妖物天生地长,原本也不受人类礼法教化束缚,想法当然不是人类可以猜测得出的。
这场比武持续了几个时辰,最后一场是醉鬼和另一个妖灵。二位非人类各显神通斗得难舍难分,还没分出胜负,天边一声炸雷。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三道天雷滚滚而下,醉鬼对面那位居然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白日飞升了。
黄衣仙子带着无法掩饰的嫌弃走向莫名躺赢的孤零零脏兮兮臭烘烘的醉鬼:“敢问这位道友尊姓大名?”
醉鬼一场恶战,浑身汗津津的,酒意也散发了大半,她站在莲台上,俯瞰天姥山,视线毫无停留地扫了一大圈,扬起头字正腔圆地说:“燕火。”两个字铿锵有力,比刚才在擂台上说话清楚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