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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心有余悸(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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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和玄澈的每次交手都会以她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牢骚做结尾,所有毕恭毕敬顺从无比的表象总是在最后破功,无一例外。
但是,玄澈从来不恼,他微微抿起嘴角,笑意盎然地看着初一,神情似促狭又似纵容。
饭毕,玄澈率先离桌,初一忙不失迭地跟在后面,低声下气地追着问道:“郎君,您现在要去哪里?”
她刚才不计后果地喊了一嗓子,不过是色厉内荏地口头抱怨罢了,又不能真正甩手而去。骨气和脸面,暂时都不重要。
玄澈斜睨她一眼,说:“不是要去天牢?还走不走?”
初一惊讶不已:“可我欠您的事儿,您还没告诉我是什么呢。”
玄澈步履不停,道:“不急,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初一喜笑颜开,接着亦步亦趋,围着玄澈绕圈,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可是您说的不着急。等您想好了一定记得告诉我呀。”
得了郎君的首肯,一行人先去了鑫鑫堂。
端午将杜鹃扶上了马车,接着将准备上车的初一拉到一旁,仔细叮嘱道:“初一,你好好照顾杜鹃。我在鑫鑫堂等你们就好。”
“你干嘛不去?我求了郎君好久呢。”
端午黯然一笑,说:“我去不合适。当着我的面,估计杜鹃也会觉得别扭。但愿她见完玉山,心中能好受点。”
初一抬头看了一眼马车中形销骨立的杜鹃,十分迷茫地反问道:“真的会心里好受点么?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现在见玉山有什么意义?总不能还对他还抱有什么感情吧。”
端午也不知道答案,他不太确定地说:“可能吧。你不知道,我说玉山被抓着了,她可以去牢里看他的时候,杜鹃眼睛都亮了。我只希望她今后能稍微好受一点,若是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身体会吃不消的。一会进去了,你帮我好好看着她。”
他对杜鹃这般上心,初一闻言故意拖长音调,说:“知道了知道了。怎么说也是我未来的嫂嫂,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谁料端午瞬时羞得满脸通红,连连摆手。他压低了声音,慌慌张张地说 :“别、别乱讲!我还没同杜鹃提过,你可千万不要让她听见了。”
“啊?”
端午那日说要娶杜鹃说得斩钉截铁。初一以为二人早就互通心意。没想到他连半个字都没还向杜鹃吐露过,敢情至今为止还是个单相思!
端午急忙道出了自己的顾虑:“杜鹃有伤在身,又无家可归。我倘若现在就跟她说,好像在趁人之危,逼她嫁给我似的。
这般处处为人着想的细密心思,初一简直叹为观止。她投给师兄一个佩服的眼神,问道:“那你预备什么时候跟杜鹃开口呀?”
端午自然是有认真想过,他说:“我觉得先等她养好伤再说吧,反正这一辈子这么长,我可以慢慢陪着她。”
他深情款款地看向杜鹃坐着的马车,初一搓着胳膊上跃跃欲试的鸡皮疙瘩,牙疼似的直吸气:“啧啧啧,真看不出来你还会讲这么肉麻的话!”
端午回过头,拍了拍初一的脑袋,“女孩子家家别老做鬼脸!”
初一矮身闪到一边,笑嘻嘻地调侃道:“偏不!有本事你取个嫂嫂来管我!”
两人嘀嘀咕咕了好久,另一辆马车里的玄澈等得不耐烦,隔着窗棂清咳了一声。
初一立刻收起笑容,冲着端午挥挥手,一刻也不耽误地跑回马车旁边,扬声道:“抱歉抱歉,让郎君久等了。我们已经给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啦。”
玄澈在车厢内“嗯”了一声,示意知道了。之后又是片刻的静默,他挑起厢帘,地上立着的只有张弓一人。
“人呢?”
张弓左右看了看,才意识到郎君是在问谁。他指了指另一辆马车,回禀道:“初一和郑娘子在旁边的马车上。”
经过了这些天的察言观色,张弓好像咂摸出了自己为何无端被郎君嫌弃的原因。他顿了顿,试探地问道:“您可要叫初一过来?”
玄澈面无表情地放下帘子,半晌,才闷声道:“出发。”
张弓欲哭无泪,这难道又被郎君嫌弃了吗?
两辆马车朝天牢疾驰而去,初一和杜鹃在车厢内免不了被颠得东倒西歪。
考虑到杜鹃现在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初一便挨着她坐到同一边,说:“你靠着我些,这样不至于晃来晃去。”
杜鹃早就吃不消这一路的颠簸,她犹豫了一瞬,就和初一靠在了一起,低声说:“谢谢你。”
初一侧首,“你这么客气干嘛。”
杜鹃垂下眼睛,细若蚊吟:“初一,你们一定很恨我吧。是我引狼入室,玉山才得以逃走,害了全城的百姓。”
初一歪头,她好像真的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恨过杜鹃么?当得知道杜鹃的爷娘预谋陷害师父,而她又急着撇清关系的时候,其实恨过的。恨她不念旧情,恨她过河拆桥。
可是当看到杜鹃遍体鳞伤的倒在血泊中,就无暇顾及那些恨意了,毕竟她为此已经付出了太过沉重的代价。
回头去想整件事情的起源,在故事的最初,仅仅是一个对爱情抱有憧憬,天真大胆的少女勇敢地朝着幸福迈了一步而已。可谁知道,那伪装的幸福之后居然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有些错误可以纠正,有些错误则直抵无尽的泥沼。
初一握住杜鹃冰凉的手指,说:“我们要是真的恨你,就不会辛辛苦苦把你抬回鑫鑫堂养伤了。你呀,不要想那么多。”
杜鹃回握住初一的手,低着头,唯有晶亮的水滴落在她的裙子上。
初一暗暗叹气,这是她自己的枷锁,旁人无能为力。
为了不让杜鹃一直沉浸在悲戚的情绪中,初一特意提高了音量:“哦,对了。”
她话里有话地说道:“这次的事情多亏了端午。他对你的事情别提有多上心了,就连现在你每日吃的药,都是师兄亲自煎的呢。”
杜鹃擦干眼泪,露出一个虚弱不堪的笑容,说:“我何德何能让他这样费心……”
初一不便挑明,只能拐弯抹角地明示加暗示道:“师兄不是对谁都这么好的,之后你记得好好谢谢他就成。”
抵达天牢后,有玄澈等人在前面,看守的侍卫根本没有盘查。他们很顺利地来到了牢房的深处,忽明忽暗的火把下,牢固粗壮的木格围栏后,有一个被铁链捆住手脚,丝毫动弹不得的人影。
带路的狱卒打开牢门,冲上去便是一脚:“喂,起来了!”
不用看清关押的囚犯相貌,人人都知道那就是玉山。
在阴森森的牢房里,初一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是谁不可一世地将鞭子挥舞地猎猎有声,嚣张无比地说这一切都是报应?
玉山慢慢抬头,阴鸷的视线扫过围栏外的每一个人,然后定格在了初一的脸上。
初一没由来地一个激灵,顿时遍体生寒,腿脚发软。她没出息地向后退了几步,躲到了玄澈身后。
玄澈正负手而立,初一看了一眼他交叠在身后的手,忍住了强烈的想要上前握住的冲动。
“为何怕成这个样子?”玄澈此时回头,一眼就看穿了初一的小动作。
初一暗道,你难道没听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故事么?之前的玉山那么凶残,再见面心有余悸再正常不过了好嘛!
“谁害怕了!”当着众人的面,初一极力否认:“他、他那只手掌都是被我砍掉的。我会怕他?笑话!”
玄澈笑了笑,不打算揭穿初一。
“……你今日也是为了来看我的笑话么?”这时,牢中的玉山缓缓开口,嗓音嘶哑。
玄澈摇头,走近了几步,近距离像打量牲畜一般打量着玉山,说:“你配么?”
玉山猛地啐出一口粘稠的血痰,强撑着抬起头,“这回我是一时轻敌,被你算计了。本来还差一点!还差一点!我就可以杀了你!”
说着,他癫狂大笑,桀桀可怖:“玄澈你得意不了多久!明煊军师会替我报仇的!”
“明煊军师?”玄澈勾起唇角,笑容讥讽:“你是说那个为了自己逃命,不惜把你们出卖得一干二净的军师?”
“你胡说!!”玉山嘶吼道,牵动着身上的铁链哐啷作响。
玄澈说:“如果没有他,你可能没这么快就暴露了。可惜他已经逃走,不然我还想好好谢谢他,让我们可以速战速决。”
玉山目眦欲裂,恨不得把面前的玄澈拆吃入腹:“骗人!明煊军师不会这么做!这都是你编的!”
“哦?”玄澈若无其事地问道:“何以见得是我在骗人。而不是你的军师出卖了你呢?”
“不可能!”玉山吼得青筋毕现,“军师他身为——”
喊叫戛然而止。玉山硬是将剩余的话语吞了回去,他警惕地喘着粗.气:“一定是你在骗我!”
既然他有所察觉,那大概是问不出什么了。玄澈顿时失去了再同他周旋的兴趣。
“没劲。”他有点可惜的说道:“既然你不肯说,今天就到这吧。”
随后,玄澈看向初一:“你要留在这儿,还是和我一起出去?”
初一为难,她一点也不想和玉山共处一室。但单独留杜鹃一人,又有点不放心。
从进牢房就异常安静的杜鹃此时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她看了一眼不人不鬼的玉山,然后捏了捏初一的胳膊,低声说道:“你让我单独同他说几句话罢。”
初一反复确认:“你一个人可以么?要不要我留下来陪你?”
杜鹃将围着的斗篷脱下披在初一肩上,说:“就几句话,而且还有狱卒,你不用担心。外面冷,你穿着斗篷去外面等我。”
昏暗的光线下,杜鹃的模样罕见地显得温柔又坚定。初一骤然觉得,倘若杜鹃真的嫁给端午,好像也还不错。
“好吧。”初一妥协,又叮嘱道:“我们都在牢房外,你要有什么事就喊我一声。”
杜鹃替她系紧披风,笑着点了点头。
天牢外,初一等得百无聊赖,索性用脚尖画圈打发时间。玄澈也不着急回到马车上,无所事事地看着她用脚尖画圈。
一阵北风呼啸而过,寒气争先恐后地涌入肺部,玄澈旧伤未愈,忍不住咳嗽起来。
“郎君,您伤没好,还是会车里等着吧。”画得正入迷的初一听见咳嗽声飞快抬头。她的鼻尖和脸颊冻得通红,像是颗脆生生的苹果。
玄澈平复了呼吸,摇摇手手表明没什么大碍。他探头去看地上的那些图案,好奇地问道:“你画的都是些什么?”
地上的积雪早就冻得坚硬如石,唯面上的一层混着浮土些微有些松散。初一脚尖并不有用力,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初一不过是随便画着打发时间,完全没想到玄澈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这个,这个是金元宝。” 她勉为其难地回答道。心想,自己虽然画得幼稚,但追着她问的玄澈仿佛更幼稚。
“你还真是时时刻刻都忘不了银子。那这个呢?”
初一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道:“这是……这是鑫鑫堂。”
玄澈百思不得其解,侧着头看了半天,问道:“这些棍子,还有围棋子怎么就成鑫鑫堂了?”
“什么棍子棋子呀!”初一蹲下来解释道:“这是我画的师父师兄,还有我。我们三个人不就是鑫鑫堂么。”
这么一说,玄澈才看出那是三个小人,所谓的棋子是他们的脑袋。他哑然失笑,又指向另外一边一个有着尖尖耳朵的形状,说:“那这个是悬光?”
“没错。”
初一随即笑开。不过当二人的目光齐齐落在悬光画像边又一个棍子小人上的时候,她立即跳起来,三两下将那副画毁尸灭迹。
玄澈疑惑:“你怎么了?”
初一心虚地用脚尖蹭出一个新的圆圈,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
郎君这么精明,可不能让他看出这个小人画的是他!
“郎君。”初一怕玄澈抓着方才自己的举动不放,赶忙另起话题,说:“我听张弓说怎么样都找不到玉山的那个军师,他真的是被你们放走的么?”
“怎么可能。”玄澈没想过要瞒着初一,直言道:“我刚刚就是想诈一诈玉山而已,看能不能问出那个明煊的真正来路。”
“那咱们还能抓到明煊么?这个人诡计多端,又心狠手辣。比玉山难对付千百遍啊。”初一忧心忡忡地问道。
她口中的“咱们”两字,玄澈听起来莫名悦耳,他眺望着和天际几乎连成一体的群山,自信满满:“一定可以的。”
碧蓝的天幕下,遥远的山脉翠色褪尽,覆着茫茫白雪,别有一番雄浑波澜之景。两人并肩而立,举目远望,谁也没有讲话。
在那一刻,玄澈心中的种子似乎就要冲破表面,而他,头一次放弃了抵抗。
又一阵寒风袭来,初一打了个寒战,自言自语道:“杜鹃还要说多久啊。”
玄澈算了算时间觉得差不多了,正想嘱咐侍卫去看看的时候,牢里的狱卒飞也似地冲了出来,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玉山被割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