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雪夜 ...

  •   回去的路上,阴沉沉的天空终于撕裂了一个口子,雪花挟着朔风大片大片飘下,洋洋洒洒好似盐粒。

      初一只是一时头脑发热,逆着风雪走回玄澈帐外的时候早已冷静下来。

      自己莫名其妙跑回来做什么呢?

      在帐外徘徊之际,正好有人掀开毡门探身而出。初一躲避不及,尴尬地立在原地。

      出来的人正是玄澈,许是太久没见他站着,初一颇有点不习惯。挺拔颀长的郎君,除了脸色依旧苍白之外,其他都与常人无异,没有丝毫病容。

      他一眼就瞧见了初一,还未讲话就先咳嗽起来,可能是被冷气呛了肺,也可能是尚未痊愈,虚弱地抵不过这瑟瑟寒风。

      “您怎么出来了?”

      初一见此立刻忘记了之前的纠结,赶忙跑上去虚扶着他的手臂。

      玄澈毫不客气地倚在她的肩膀上,道:“你当我真是来养病的,还能一直躺着?”

      说着,他嗅了嗅,问道:“什么味?”

      初一也跟着伸长鼻子闻了闻,恍然大悟道:“哦。我刚才和张弓吃烤肉来着,估计是烧烤的烟子染到衣服上了。”

      玄澈低头扫了她一眼,凉凉地说:“哦,你们兴致不错啊。还有工夫烤肉?”

      初一与其说是搀扶着玄澈,不如说是被高她一大截的郎君压制着更为贴切。

      于是,她不假思索地将张弓卖了个彻底:“是张弓执意要烤肉的。我说了郎君身边没人不行,他偏说填饱肚子要紧……”

      玄澈冷嗤一声,说:“不是你自己跑出去的?赖张弓做什么?”

      “那不是——”

      那还不是因为你平白无故发脾气嘛!

      初一说到一半就闭上嘴巴,憋屈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奈何架着玄澈又不能甩袖子走人。她只能宽慰自己做人要大度,不和生病的人一般见识。

      “不是什么?”玄澈问道。

      初一岔开话题, “没什么。对了,郎君,您吃东西了么?”

      “我不饿。”

      “好吧,等您饿了再吃也行。”虽说告诉自己不要计较,可她还是有些生气,连客气地再劝一下也懒得假装。

      不饿就别吃,还真能饿死这么个年轻郎君不成?

      似乎是感知到了初一心中所想,玄澈停顿了一瞬,悄悄将靠在她身上的重量收了回来。

      肩膀上的压力徒然消失,初一也乐得轻松,她继续说道:”“郎君,你还是快快回去歇息吧。”

      玄澈停下脚步,不继续走也不说回去:“帐子里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

      置气归置气,初一也不能由着玄澈瞎折腾自己的身体,她说:“您伤还没有痊愈,这么吹风会五脏受寒,万一中风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先回去吧。”

      “可以,不过我没力气了,你扶我回去。”

      没力气了你还瞎溜达!

      初一敢怒敢不敢言,短短的一段路用了比来时两倍还要多的时间。原本步伐矫健的郎君,突然就虚弱地连腿都迈不开,几乎是被初一硬生生背了回去。

      好不容易回到帐中,初一安顿好玄澈,累得气喘吁吁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这个人伤的是手不是脚啊!

      她毫无理由地想起救必应曾经说过的话,诶呀,小初一不长个子是不是尽长心眼儿了?这样也好,聪明!

      若是师父在,此时此刻她就可以笃定地回答,都是假的!长心眼和长个子一点都不冲突,有些人那么高也不耽误一肚子坏主意尽想着耍无赖!

      这番小小的插曲令初一又想起了还在鑫鑫峡内的师父和师兄。分开的这些天,尽管她从未流露过任何情绪,内心却一直备受煎熬,终日惶惶不安。

      只要一想到他们,焦灼,忐忑,忧惧便卷土重来,初一好像又变成了那个溺水之人,拼命挣扎但无能为力。

      玄澈察觉到她突然变得异常低落的情绪,难得反思了一下是否与自己有关,难道是刚才捉弄得过了头?

      对于初一,他心情尚好的时候从来都是直截了当,“你怎么了?”

      初一别开视线,搪塞道:“没什么呀。您干嘛这样问?”

      玄澈才不会轻易罢休,他追着问道:“你说呢?”

      初一无法,只得如实坦白:“我只是想到了师父和师兄。他们还困在鑫鑫峡内,不知现在情况如何。师兄藏在地窖里还算安全,但师父那日同我一起被抓到都护府,那帮强盗心狠手辣,我怕师父应付不来。”

      原来不是在和我闹别扭,玄澈满意了。他略微一想,认真同她分析道:“吐如纥最缺大夫和草药,他们但凡有求于你师父,便不会把他怎么样。倒是你师兄,藏在地窖里可有足够的水和食物?”

      初一总算是放宽了心,说:“这不不用担心。地窖里有暗道通向其他坊。师兄可以从暗道里去别处找吃的。”

      “暗道?”

      “啊,我什么都没说。”初一猛然记起百姓不得私自挖凿暗道,可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再怎么解释也显得欲盖弥彰。

      徒劳地否认了之后,她怯生生地扭着手指问道:“郎君,我刚才说的话,您可以忘了么?”

      玄澈煞有介事地说道:“我考虑一下。”

      “又来这套!”

      初一郁闷,这么爱收集人家的把柄莫非上辈子是开当铺的?

      她正欲再说几句的时候,带着一身寒气的京墨走进帐中。

      京墨开门见山地问道:“郎君,我听闻您拒绝了乔都护借兵的请求?”

      玄澈微微蹙额,说:“我没有拒绝他,只是舅父的办法行不通。”

      “此话怎讲?”

      “舅父想要假意投降,再出其不意将吐如纥在城外拿下。若是只有玉山一人,我倒是觉得可行。但他身边那个军师诡计多端,难以应付。舅父能想得到的法子,他们未必想不到,路上肯定还有陷阱。若是再中招,舅父守城不力,不战而降的罪名怕是得坐实了。”

      当着师父的面,玄澈没有丝毫隐瞒,“舅父还问了我关于翀宇卫的的事情,那种情况下我就更不能答应他借兵的请求了。”

      京墨道:“郎君考虑得周全。那接下来您如何打算?”

      玄澈正要回答,初一便抄起案几上的茶壶弄出好大的动静,茶壶里的水从壶嘴溢出,打湿了她的衣襟和半边袖子。

      专心商议的两个人朝她投来了费解的目光。

      “我去取壶热茶来。”

      初一手心开始冒汗,恨不得自己现在又聋又哑,最好一句话也听不见,一个秘密也传不出去。毕竟涉及到世家秘辛,知道的越多意味着越危险。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玄澈当着她的面一点也不避讳。

      待初一抱着茶壶慌慌张张地离开后,京墨少见地露出疑惑的表情,说:“这是逃跑了么?”

      她落荒而逃的样子犹在眼前,玄澈笑了笑,“呵,就这点胆量。”

      随后,他敛去笑意,回到被初一打断的话题:“我曾经对祖父发誓,翀宇卫会在我的手中变成玄家的底牌,必要的时候还会成为杀手锏。现在想来,也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些。对付一个区区吐如纥,就把翀宇卫牵扯进来,以后势必会平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京墨说:“郎君多虑了,守卫玄家是翀宇卫的天职,何来麻烦一说。”

      玄澈看着香筒中缭绕的薄薄青烟,面色沉郁:“是啊,翀宇卫守护的是玄家,又不是天下。我怕是有愧祖父的嘱托和教导。”

      “您不要妄自菲薄,翀宇卫能追随您,此生足矣。”

      得到了京墨如此隆重的肯定,玄澈也未见得欣喜。他应付地扯了扯嘴角,然后道:“祖父他老人家说,翀宇卫是一把所向披靡的宝剑,可以护玄家周全。可我现在才知道,太过锋利对执剑之人来说也是一种考验。”

      “此话怎讲?”

      玄澈盯着京墨的眼睛,低声道:“这把剑,不应该只顾着玄家。不过,宝剑出鞘,势必见血,到时候如何分得清到底是谁的血?”

      “所以,您是要……”

      他说得隐晦,京墨怕自己误解了郎君的意思,再三确认道。

      玄澈已经下定了决心,语气便轻松了起来:“没有百姓,何来的玄家。和吐如纥的一仗在所在所难免,我们怎能袖手旁观。不过这样一来,再怎么小心行事翀宇卫还是会有暴露出来的风险。话说,你这次一共带了多少翀宇卫来?

      京墨回答: “加上暗卫一共一百五十人随时待命。您可是要帮边军直接攻城?

      玄澈不置可否,“强攻不如智取,而且大张旗鼓地攻城不就更加暴露了翀宇卫么?我倒是有一个法子,不过得容我想想。”

      京墨默不作声地看着陷入沉思的玄澈,年轻的郎君身上竟然隐约有了老国公昔日的影子。

      翀宇卫能够追随这样的主人,此生足矣!他在心里又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

      初一出来之后再也不敢回去,偌大的军营她也不便乱跑,这次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小帐子里。她的精神还是紧绷的,可身体已经疲倦到了极点,和衣倒在矮榻上便即刻坠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的昏天黑地,初一再次醒来非但没有神清气爽昂,反而觉得头脑发蒙。室内一片漆黑,帐外则透着隐隐的光亮,她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时辰,于是起身朝外面走去。

      推开门,雪已经停了多时,月亮高高升起,仿佛被濯洗过显得格外皎洁清冽。大地白茫茫一片,雪色荧荧,光亮有种不同于白.日的干净和纯粹。

      帐子前的雪地早被光顾过,留下蜿蜒的梅花痕迹,一看便知是悬光的足印。初一顺着悬光的足印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除了呼吸和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其他一点声响也无,初一仿佛掉入了另一个梦境里。

      顺着清晰可见的脚印,初一一直走到了帐子后面的荒地。那里只有一颗光秃秃的胡杨树

      梅花形状的痕迹消失在胡杨树下,初一抬头望去,不出所料在白雪覆盖的树枝上找到了泛着幽光的眼睛。

      “悬光!”初一张开怀抱,示意它从树下跳下来。

      “ 你这样会被它砸伤的。”

      突然,有人在背后出声制止了她。

      初一回头,月色下,荒地上,凭空出现了一个眉目如画,俊美非凡的郎君。

      果然如梦般美好又荒谬。

      “您怎么来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立即确定一切都不是梦。

      “我刚才去找韶峰和杜康,一出来就看见你鬼鬼祟祟的。跟着过来看看。”玄澈的声音也如往常一样,初一更加清醒起来。

      她不服气道:“我哪有鬼鬼祟祟的。我、我要回去睡觉了!您也快点回去歇息吧!”

      既然彻底醒了,就没有继续呆下来的理由。初一绕过玄澈的时候,无意中瞟了一眼,看见他手中竟然提着个酒葫芦!

      “这是什么?”

      玄澈把酒葫芦摇举到她眼前摇了摇,说:“葡萄酒,喝过么?”

      “谁跟你说这个呀!”初一一把夺过酒葫芦,言辞凿凿:“您还在养伤,不能喝酒!”

      玄澈满不在乎,说:“这酒不烈,果子露似的。”未了,似乎怕她不信又强调了一句:“喝不醉的,而且很甜,你要不要试试?”

      片刻之后,初一被呛得满脸通红,愤怒的声音彻底将悬光从树上震了下来:“玄澈你个大骗子!这是烧刀子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雪夜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