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乡》曙光微凉

33、流浪的星星

　　“阿沅，你还是这么任性。”江芷脸上没什么表情，侧头懒懒地看向他。
　　“哥，这世上的事总不能事事都如你所愿。”江沅轻笑一下，眼尾向上扬起。
　　“就这样的破烂房子，几个乞丐样的同伴就让你念念不忘到现在？”江芷白衬衣不染纤尘，左手搭在袖口处的瓷白手腕上缓缓地勾起嘴角。
　　“黑的对立面不一定是白，你对事情的定论也不能一概非黑即白。”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阿沅，你到底是被什么蒙了双眼？为了那几个人得罪爷爷就这么有意思吗？你知不知道，爷爷可以随时断了他们的学费，到时候你那个心心念念的小女朋友估计就只能去街上弹钢琴了。”
　　“哥，你帮我，我知道你有办法说服爷爷的。”
　　“江沅，你到底凭什么会认为我会帮你。”江芷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托腮看着他。
　　“你当时把寻我的人打发掉的事我不会再提。”江沅迎上他的目光坦坦道。
　　“哦？”江芷面上并无惊讶，像是意料之中般带着微笑看着他，“那为何一直都不说？是怕爷爷不信你吗？”
　　“我只当你是我哥哥，你让阿瑞来我房里翻东西的事我也不会再追究。那件事爷爷可能不信，但是阿瑞这个事你至少得需要解释一下了，哥，我知道你有办法的，你自己衡量一下。”
　　江芷笑容彻底一僵，没有说话。
　　过了会，他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爷爷的脾气你知道，我拖不了太长时间。”
　　“不用太长时间，等我把债还了，就够了。”江沅慢腾腾地看着前方，声音轻地听不清。
　　“江沅，我记得你以前很伶俐，但没想到出去这几年却变笨了。”江芷走到门口突然又回身讥诮地扔下这句话。
　　江芷顶看不上他这个样子，整天欠不欠的，搞什么偶像剧吗？
　　他都还没说什么，这些人却个连个的自己挖坑往里跳。
　　呵，感情这东西，最是累赘。
　　江亭林离开之后，江沅便更心安理得的在这里住下，完全不提回家的事。
　　林木问起，他便说老人同意他住到开学，别的就不再多说。
　　林木曾看见他不知说了什么而被林青关在房门之外，江沅也不生气，摸摸鼻子笑着回身，却在看到林木时有一瞬间的怔愣，但随即他又恢复常态，眼尾向上飞起，微笑地看着她。
　　不过现在林木比起当年的傻气张扬现在已经沉稳了许多，好像事随着周围的事物一起沉淀，变成了一杯白开水，温柔至极却又平静无味。
　　以前江沅被林木搂着脖子抱的无奈了，就微微偏过头，大眼睛弯起：“林木啊，你说你什么时候才能温柔一点啊。”话里嫌弃中也带了些不经意的笑意。
　　而如今，林木就像他当年话中的那样，越来越成熟，也越来越温柔，身上几乎寻不到当年那个咋咋唬唬小傻子的影子。
　　江沅有时会看着林木出神，他觉得事情应该是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走，但又觉得这些事情好似都在脱离他的掌控，人和事都在偏离轨道。
　　林木就是那个扼杀自己从前所有存在的意外，一个假装温柔的魔鬼。
　　他为了这姑娘布了好大一局棋，为她安排好了顺顺遂遂的光明道路，可她偏偏还是一头扎进了这满是荆棘的小路里。
　　阿瑞临走时拿出一包东西，细细的包成各份交到江沅手中，还未交待完，便被江芷唤了去，她歉疚地冲江沅笑笑，扶着江家老爷子上了车。
　　江沅眼中含笑望着阿瑞一直离开，待黑漆漆地车子变成一个光点离开后，他收了笑容，右手在空中划了个半弧，随着铛啷一声，东西坠进了垃圾桶。
　　“她给你的是什么？”林青细瘦的手指遮在额上眯了眯眼问江沅。
　　“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
　　他顿了顿，又开口：“阿青，我说的事情你考虑一下。”
　　林青把手放下，嘴角微微向下抿着：“有些事你不说我也肯定尽力，但是阿沅，有的事你却不能替她做决定，而且，她的心思你一直都知道。”
　　江沅朝那空荡荡的屋子里看了一眼，林木带着宋厌去了严爷爷家练琴还未回来，外面涂了一半的墙就在那滑稽的放着，他走过去找着涂料着手开始刷着，呛人的味道立时弥散在鼻尖，他像是不要命般的咳嗽起来，知道又如何，他和她注定是没什么结果的。
　　他前几天去看了严爷爷，老人还是像个老顽童般，笑呵呵地点了点他的鼻子：“阿沅啊，你从小是个通透的娃娃，但现在却有些钻牛角尖，这么多年没回来，是在和谁别着劲呢，爷爷年纪大了，见你们一面一面，就少一面，以后常回来看看吧。”
　　“爷爷，我能和谁别劲，我只是，没时间而已。”
　　老人轻轻摸了摸他脑后那道狰狞的疤痕：“娃娃啊，你是在和自己别劲呢，想想当年大难不死时你说的话，那时可比现在要通透的多呢。”
　　“爷爷，有些事不是我能控制的，而有些事，却又是我必须去试试的。”江沅说完，也不管老人听没听懂，给老人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就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屋子，只余下老人一声深深地喟叹。
　　都是孩子，却学着大人的样子来保护别人。
　　“阿沅，你要拉我去哪啊？”
　　“木木，给我弹个曲子吧。”
　　虽说一直处在一个屋檐下，但两人都像是有些刻意回避，除了饭桌上的匆匆一瞥，两人私下遇到时也只是点头打个招呼就又分开，而且江沅总是很忙的样子。
　　但今天林木刚回家，江沅却笑意盈盈地守在门口，像是特意在等她回来一样。
　　“在这？”林木瞧着人来人往的马路，有些讶然。
　　“对，在这，我们木木弹得这么好怕什么。”江沅一把把她按在座位上，眼里闪着蛊惑人心的光芒。
　　我们……，林木嘴里嚼着这两个字，心头的鼓点又慢慢地擂了起来。
　　“木木？”
　　林木一时怔神，待听到江沅唤她才不好意思的低声咳了下：“那你要听什么？”
　　“你弹得，都好。”
　　摸不清少年的意图，但还是依言乖乖坐在椅子上，林木微微闭上双目，把手搭在琴键上。
　　这架淡黄色的钢琴在路边不知已立了多久，许多音符都已经不准，林木试了几个音之后慢慢开始了弹奏。
　　江沅站在一侧微翘着双眸望着这个女孩，林木遵守了她的诺言，长大了，好好地长大了，没有变坏，没有堕落，努力的在生活，努力地……在等他回来。
　　他那时天天听着院长的电话，听着那头人一件件地告诉他：林木的头发长长了，双颊上的肉也回来了，一直关着的窗子也打开了，从窗口还能看到她端坐在椅子上双手在桌子上高高抬起的身影。
　　他知道桌子上有墨真画的琴键，而林木弹的时候右手中指总是比其他指头用力些，所以那个白键早已乏了色，墨真本来说要给她重新补色来着，也不知道补了没有。
　　江沅就这么抱着话筒，仿佛只听院长的叙述就真的能看到那个高瘦的姑娘，他手指在胳膊上轻轻点点地敲打着，终于慢慢地长舒了一口气。
　　晚上的风不急不燥，软软地拂过人的面颊轻柔地像在嬉戏。
　　“墨真，墨真，阿沅信里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啊？”
　　“阿沅去修学旅行了啊，所以不能按原计划回来了，怎么，阿沅才走了两天就想他了吗？”墨真看着眼前急躁的丫头揶揄地看着她。
　　“才不是呢，哼，见不到阿沅那可太好了。”林木撅起嘴巴嘴硬地否认。
　　“哦？那看来阿沅可是很懂你的心意呢，刚才他给院长那里来了个电话说是江老爷子想送他出国读书，所以……哎，丫头你去哪？！”
　　林木嘴撅的更厉害，一言不发地上了楼，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坏江沅……”
　　林木趴在窗上数着指头：“一天，还有一天阿沅就要回啦！”
　　墨真在树下摇了摇扇子，没出息的丫头，说好的再不理人家了呢？
　　“那还不是哥没说阿沅要回来的事！”
　　“好好，怪我，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林木托着腮笑眯眯地望着院里的那棵歪脖子树：“明天阿沅就要回来了啊……”
　　明天依约而至，没有等来江沅，却等来了把他们推入地狱的人。
　　林木睁眼时正好看到人群中含笑望她的少年，目光干净柔和，与她遥遥相望。
　　她低下头，肩膀因着手臂的用力时时轻轻耸起，但又很快落下，细长的手指在黑白键上来回雀跃，弹奏着空灵清脆的调子。
　　待到一曲终了，身旁竟然停了不少人驻足，见林木起身，不知谁带头，零零落落的掌声和叫好声在人群中开始渐渐响起。
　　林木不好意思地跟着拍了两下手，眼中却向人群中不停地张望，有些着急的样子。
　　待看到少年举着相机的手夸张地一直挥舞时，她笑开，拨开围着的人群朝着那少年走去。
　　冷不防一只手臂横亘了过来，只听得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请问姑娘，刚才这曲子叫什么名？闻未闻过，实在新鲜。”
　　林木看着在人群中上蹦下跳的卷头发的少年眼中绽开笑意：“流浪的星星。”
　　那颗很大很亮的星星，足以照亮她的那些黑暗的星星，但却依然在流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