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醉不成欢惨将别 ...


  •   在林木嘴里念叨着“桃李三月艳,阳春耀人暖”的时候,镇上的学校开始纷纷停课,一场席卷全国的“非典”悄然而至,空气里每天都混着消毒水和醋的味道,闻得人醉醺醺的。
      林木吸了吸鼻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泪眼汪汪地看向墨真:“哥,停课这段时间你课业怎么办,你们马上就要高考了。”
      墨真搁下课本,锁着眉头:“先自学吧,有不懂的就只能记下来等开学再说了。”
      “墨真哥,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了,以后周末打工你不要去了,呆在家复习吧。”一直沉默着的林青开了口。
      想到高考的确迫在眉睫,墨真沉思了一下也就不再坚持。
      末了温和开口:“那就辛苦你们了。”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注意安全。”
      彼时满城人心惶惶,口口相传这病哪怕握个手都会被传染,于是擦身而过间大家都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林木这几天做完课业之后一直窝在严爷爷家练琴,墨真虽然对钢琴没什么兴趣,但对老严的本职工作却有浓厚的研究兴趣,于是也经常过去围着他问些药理之事。
      老严问他以后的志愿,墨真眼中闪着一抹亮色:“我要考B市的医科大学,成为最好的医生。”
      老严愕然地指指外边:“娃娃啊,这做医生就如同时刻把自己扔到战场,你看外面,虽不见硝烟,但可是一场硬仗啊。”
      墨真垂眉一笑:“严爷爷,这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不是吗?而且您不是也选择了把自己扔到了战场吗?”
      老严笑得让他看不懂:“娃娃,你比我高尚,我并没有什么拯救别人的理想,我为的,只是一个人而已……但是,我当时的成绩却并不好。”
      “……一个人?”墨真轻声重复了一遍老人的话,但老人却觉失言,不再开口。
      “林木,等一下。”林木刚要出门,江沅喊住了她,随即一个什么物什被扔了过来,林木接过一看,是个画着猪鼻子的口罩。
      “这什么啊,也太丑了吧。”林木嫌弃的二指捏起,撇了撇嘴。
      “本少爷亲自动手,你竟然还嫌弃,做人要懂得感恩知不知道?”江沅嘴角带了扩大的笑,眉眼间的水墨色漾开。
      “切,”林木对着江沅的方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乖乖的把口罩戴上。
      墨真也微微含着笑:“早些回来。”
      林木出门时回头开心的应了一句,脸上的笑容溢着暖色。
      “这丫头,别的不说,练琴倒真是有些天赋。”江沅扬起眉看向墨真的方向。
      墨真收拾好他的画具,自从升入高中之后他便很少有时间去动它们了,听到江沅的话他手顿了下,低声道:“以前我妈妈钢琴弹的也极好,她经常抱着林木在琴旁一弹就是一下午,也由得她在琴上乱按,还开心的问我妹妹是不是很有弹琴的天赋,但是后来,琴不见了……妈妈也不见了。”
      江沅一怔:“……抱歉”
      “是我不好,好好的气氛被我搞砸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到了这个……”墨真忽而轻笑了下,满满的嘲讽。
      江沅压下心头那沸腾的感觉,半晌才哑着嗓子道:“在这之前,我不明白抛弃原来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思忖度量间喝了口茶就能做出的决定,就像我的爷爷就再也没来寻过我……”
      墨真把煮好的口罩捞出来:“一直都没听你说起过你其它的家人。”
      “有什么好说的,院长说派去送信的人传话回来说从未听过有我这么个人,你还让我说什么,弃子如履。”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地址,毕竟当时受过伤……”
      “墨真哥!”江沅突兀的打断他的话,脸上少见的没有了玩笑的样子,他低着头怔松了好一会才继续开口:“我当时已经10岁了……”
      只此一言,便让墨真哑口无言,就算再愚钝不堪,一个10岁的孩子记自己家的地址也是轻而易举的,特别是还像江沅这样的聪慧。
      难道对于那些人而言,他们真的不堪到可以随意丢弃吗?
      周末打工回来林木便开始咳嗽,一开始还只是偶尔的咳几声,谁知过了两天竟渐渐厉害了起来,整宿的咳嗽声不断。
      墨真着了急,要带她去隔壁严爷爷那看看,谁知林木竟把自己锁在屋里怎么喊都不出来,墨真气这丫头不听话,拿备用钥匙开了门之后先把她狠狠地骂了一顿。
      虽然平日里墨真也会说她几句,但那和苛责完全沾不着边,纯粹是逗着她玩。
      这次墨真动了怒,拎着她的胳膊把她往外推:“你现在翅膀硬了,说什么都不听了,这么有本事你就别回来了!”
      “我不是!”林木狠狠的擦了一把眼泪,脸上还带着那个小猪口罩,声音哑哑地透出来。
      “阿瑞她们说我可能得了‘SARS’,”林木声音嘶哑还带着哭腔,“她说我会把你们都传染了的……”说完,像是卸下什么重担,哇的一声哭的极凶。
      在小孩子的心中不懂“SARS”到底为何物,只知道这是一种此洪水猛兽更可怕的东西,稍不注意,便会被尽数吞灭。
      这一番话倒是把墨真吼的晃了神,有些不知所措,抬手僵硬地拍拍她的头:“……傻瓜,别多想,到严爷爷那开个药吃就好了。”
      “真的吗?”林木声音还含混着些哭腔。
      “嗯。”不知怎的,墨真这次却没有看她。
      老严拿着听诊器来回给林木听了个遍,又让林木“啊啊”地张大嘴,自己却一会皱起眉头,一会又松开,脸上阴晴交替频率好似被人按了快进键,好不精彩。
      旁边的几人急的都快冒了汗,但怕打扰老人都默默压着,不敢出声。
      老人终于把听诊器放下,洗了洗手,沉吟了半晌才开口:“肺里听着是有些炎症,但这个真要确诊的话还得去医院,我这的检查不够,不过幸好这娃娃还没发烧,这还能让人放点心。”
      几人一听这话,心下稍松,结伴回家时林木磨磨蹭蹭地一直走在最后面,像是被抽掉了活力般任谁喊都不肯上前。
      大伙的心还没往下放多久呢,林木当晚就发起了烧,抖得筛糠一样,两床棉被都压不住。
      林青半叠着鞋子跑去老严家喊人,宋厌打了热水送到江沅面前,江沅双手相对一拧,挤干了其中的水份,轻轻搭在林木额上。
      林木目光模糊的穿过江沅向他身后望去,无力笑笑,没有说话。
      墨真在林木门口徘徊了许久,却始终没有进去,最后一转身,回了自己房里,双手抱膝,把自己缩成了一小团的样子。
      “阿沅,我其实很怕的。”林木声音小小的,用江沅之前的话来说,就是林木平日打呼的声音都要比这大许多。
      江沅手指温暖干燥,知她没力气,慢慢牵起她的,声音轻柔:“没事,我在这呢。”
      “阿沅,你刚来那时也发烧,我记得我还守了你一夜。”
      “我记得。”当时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
      “江沅,对不起……”林木的声音慢慢带了哭腔,“我会把你们都害了的,是我不好。”
      “林木你这个爱哭鬼,我看你这辈子是改不掉爱哭的毛病了。”少年迟缓又痛楚地看着她,本意想在她头上敲一下,临到头却宠溺的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安心地在她枕头边趴下,声音有些疲累:“睡罢。”
      林木试着抽了抽手,却被更紧的握住,她感受着掌中不断的温暖不由得安了心,痴迷地瞧着少年英挺的侧颜,总觉得漂亮的不似真物。
      林青一把拉开门时,江沅与林木睡的正酣,呼吸浅浅,萦绕交错,像一幅静谧的画卷。
      江沅被这开门声吵起来,扛着睡意抬眼望去,原来是林青带着老严过来了,于是赶忙起来给腾地方。
      林木先前烧透了力气,此时睡的正沉,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一番检视。
      老人双手在这孩子额上试了试,一下纠起眉:“娃娃,收拾收拾东西,咱去医院,钱……不用担心。”
      江沅将林木背在身上,给林青投去一个眼神,林青会意,敲了敲墨真的门:“墨真哥,我们先带林木去医院,你在家看着阿厌吧,免得他醒来时家里只剩他一人,怕得慌。”
      墨真听着那敲门声像受了惊般从地上弹起,却立在门后说不出什么话来,待他开门出来时,人早已走了半晌。
      江沅深一脚浅一脚的背着林木往前跑,林青和老严在一旁气喘吁吁地跟着,身后老旧和空寂的大院在夜里默默地张大嘴,像是要吞噬掉什么。
      院子里的歪脖子树已经发了些细嫩的芽,显出这个季节该有的生机,但屋子里的一切却显得死气沉沉。
      宋厌急的围着桌子直转圈:“墨真哥,姐姐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消息啊!”
      墨真摸摸他的头,眼盯着那黑洞洞的门外,连勉力微笑都是多余。
      突然院外咣当一声,屋内的两人皆是如临大敌般站起来,死死盯着门口。
      林青木着脸推门进来,被这俩人直愣愣的目光吓得一呆,尔后唇畔勾起了笑:“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
      “姐姐呢?姐姐怎么样了?”宋厌按耐不住性子,一开口就是连珠炮似的提问。
      林青朝墨真那望了一眼,见墨真双手握着拳头浑身抖得厉害,知不好再逗他,展眉一笑:“没什么大事,说是肺炎,还需输两天液。”
      “那我能去看姐姐吗!”宋厌话紧赶着往外蹦。
      “她过两天就回来了,现在这时候,还是不要往医院跑了,墨真你也……”林青话还没说完,墨真就跑了出去,由于太过激动门拉了两遍才拉开。
      墨真到的时候林木正插着输液管输液,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看到他来,苍白的脸上绽出一朵笑,笑意嫣然地冲他招招手:“大哥!”
      墨真看着她的笑脸腿却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动步,只是远远地看着她,无力地笑了笑。
      林木动了动唇,也温和的瞧着他,整个眉毛眼睛暖暖的缩在一块,搞笑又生动。
      过了一会,墨真慢慢走过去抱住她:“对不起。”
      对不起,你最害怕的时候没有陪在你身边,因为……我也害怕,比你更怕,怕你就此不见,怕我眼睁睁地失去你。
      “哥?”感受到了墨真的颤抖,林木愣了愣,笑盈盈地喊他。
      “就这一次,以后不会了,我会陪着你的。”墨真低着头缓缓地说道。
      “好。”林木歪头笑了一下,却差点把眼中的那滴泪挤下。
      林木后来在电视上那些穿着白衣服和死神赛跑的人时,时时被震撼到说不出话。那时才恍然墨真的理想是如此崇高,于是见人便开始吹嘘她哥的理想抱负,仿佛墨真已是其中的一员。
      同院的伙伴刮着脸皮臊她:“林木,你羞不羞,你哥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倒好,天天替他吹牛!”
      林木气鼓鼓地说:“你们懂什么,我哥从来说到做到,而且他成绩那么好,到时候我一定拿他的录取通知书给你们看!”
      句句珠玑,言之凿凿。
      但后来她知道了,这世上越是踌躇满志的事越办不成。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