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断案如神(二) ...
-
燕儿忽然笑了起来,声音阴森森的,跟刚才柔弱的模样比起来倒像是两个人。只见她那两只摊放在裙摆上的手清清楚楚印着半圆形的烫伤疤,分明就是郎中口中说的烫伤疤。
“大人,毒药是我买的,但您怎么证明人是我杀的呢?”
“我在春月浓的茶盏里找到了残余的砒霜,你是春月浓的丫鬟,除了你,没有人有机会在她的茶盏中下药。”
“难道她不能自己给自己下药吗?”
扶嘉轻嗤:“她可舍不得杀自己,各种缘由,你一定比我更清楚。”
燕儿微微一怔,看了眼扶嘉,没有再多做挣扎,终于认罪了:“大人说的没错,人是我杀的。”
所有人都是一惊,谁也没想到一贯柔弱的燕儿,竟然是杀人犯。
吴县主瞪大了眼睛:“那些男人也是你害死的?”
“他们?”燕儿冷笑,“他们死有余辜,是老天爷要收拾他们,与我何关?”
扶嘉没让吴县主继续问下去,直接单刀直入:“你为什么杀人?”
燕儿笑了,“大人以为我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燕儿说着,慢慢解开了衣裳,外衣脱下,里面的皮肤伤痕累累,都是些陈年的旧伤。
“我服侍春月浓七年,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她把在那些臭男人身上受的气全都撒在了我身上,每日非打即骂,百般虐待。我恨她,像她那样蛇蝎心肠的人早就该死,但她竟然活得那么好,不仅做了花楼头牌,还怀了孕,甚至要与自己心爱的公子双宿双栖!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过上那么好的日子?不可能的,就算下地狱,我也要拉着她一起,我要把她在我身上造下的孽,通通还给她!”
“所以你在她的茶水里加了砒霜?”
“没错。”燕儿狰狞地笑,“一刀结果她太容易了,我要让她受尽痛苦再死!”
“其实,”扶嘉顿了顿,“让春月浓痛苦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什么?”
“杀了与她相好的王公子,让春月浓误以为自己被人抛弃。青楼女子,□□的伤痛早就不算什么,但心里的痛却是万劫不复,这个道理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懂,不是吗?”
燕儿眼珠微微一动,继而笑道:“我虽然没有杀王公子,但他最终还是抛弃了春月浓,无论怎么样,我的目的都达到了。”
“是么。”扶嘉不置可否,“有一首诗不知道你听没听过:宋家池上瑞莲生,嫋嫋出丛抽一茎。茎端菡萏开两朵,忽似娥皇将女英。”
燕儿的脸色倏然一变,但却没有说话。
“不说话?我会让你开口的。”扶嘉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首诗是从这封家信里择出来的,写信的人用这首诗想说他发现自家荷塘里生了一枝并蒂莲,并蒂双生,就好比娥皇和女英陪伴他左右,娥皇自然指的是春月浓,那女英你知道是谁吗?”
燕儿脸色发青,却秀口紧闭。
扶嘉并不急于逼她开口,他将那封家信打开,徐徐念道:“父母亲大人如晤:启信谨祝安康,儿不久即将归家。归家之前,有一事需禀明父母。古有虞舜坐拥娥皇女英,汉有成帝享有飞燕合德,南唐后主亦有大小周后相伴,儿自小艳羡这齐人之福,可惜一直不能得偿所愿。今儿寻得主仆二人,皆为绝代佳人,儿动了齐人心思,打算回京之后,便将二人迎娶过门。有诗云正:宋家池上瑞莲生,嫋嫋出丛抽一茎。茎端菡萏开两朵,忽似娥皇将女英。此乃我心声。儿心愿如此,望父母成全。男谨禀。”
扶嘉念完信,燕儿终于按耐不住,像疯了一般就要抢,赵启眼疾手快狠狠将她按在地上。
“你从哪拿到的这封信?王公子在哪?你把信给我!把信给我!”
扶嘉不理会她的叫嚷,吴县主满脸疑问:“扶大人,这信里的娥皇女英莫非就是春月浓和燕儿这对主仆?”
“不错。”
“那……那岂不是?”
“没错,这才是燕儿真正的杀人动机。”扶嘉矛头直指燕儿,“尽管你口口声声说春月浓虐待你,但是为什么在此之前你没有动手,而是在王生出现后,你才开始实施你的杀人计划?”
燕儿怒视着扶嘉,一声不响。
扶嘉兀自推理:“王生想坐享齐人之福,你却想独占他的心是吗?”
“不!”燕儿忽然抬起头,眼里蓄着汹涌的泪,“不是我想独占他的心,是春月浓,春月浓想独占他的心!”
扶嘉示意赵启松手,让她把话说完。
“自从春月浓得知王公子对我有意之后,她就对变本加厉地虐待我。后来王公子不辞而别,她一心以为是我撺掇的,对我更是喊打喊杀,好几次都想致我于死地。我也不想杀人,可是我跟她之间,注定了你死我活,大人,如果你是我,你会坐以待毙吗?”
“你确实没有坐以待毙,在杀了真的春月浓之后,明知假春月浓很危险,你还是跟在她左右服侍,眼看花楼接二连三地发生命案,你却假装不知情,甚至想借假春月浓致我们于死地,你的歹毒心肠难道也是春月浓逼出来的?”
燕儿被问得哑口无言,许久才低下头喃喃道:“我也不想这样,可是如果我不留在假春月浓身边,王公子若是回来,受了她的蛊惑,白白送了性命可怎么办?王公子什么都不知道,我当然要保护他啊。”
扶嘉看了燕儿一眼,虽然短暂,但江艳滨还是注意到了他眼里的冷漠,这个人有他自己的是非观,无论燕儿杀人的理由多充分,在扶嘉眼里,统统都是罪人。
吴县主挠挠头,有些不明就里:“可是大人,这封家书写得清清楚楚,王生对她们主仆二人十分依恋,甚至动了娶她们的心思,既如此,他为什么会忽然不辞而别,这根本说不通啊?难道王生变心了?”
“王生没有变心,这封家书是王生失踪之前寄回家的最后一封信,信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人,王生寄完这封信之后就死了。”
燕儿猛地抬起一双泪眼,“你说什么?”
扶嘉站在那具已经白骨化的尸首面前,问燕儿:“王生就在你面前,只是你一直没认出来罢了。”
燕儿看了眼地上的白骨,又看向扶嘉,颤抖的嘴唇微微发白,“证据……我要证据,你凭什么说这就是王公子?我不信,我要证据!”
“好,我给你证据。”扶嘉一挥手,衙役递过来一件绢帕包裹的证物,扶嘉打开绢帕,露出一枚簪子,燕儿一看到簪子整个人都愣住了,那枚簪子上明明白白刻着“王”字,正是王生贴身之物。
“这是王生父母送给他的弱冠之礼,我在这具尸体的发间找到的,你还有话说吗?”
燕儿盯着那枚簪子,眼睛里的光慢慢熄灭了,常言道打蛇打七寸,诛人先诛心,燕儿的心结统共不过一个王生,现在都让扶嘉一点不剩地毁了。
江艳滨看得微微勾起了唇角,扶嘉这个人,怜贫惜老有,但怜香惜玉还不曾有过,虽长了一张毓秀温文的脸,其实骨子里冷漠孤高谨慎多疑,若想错了这一点,以为他与你说了几句好话便是站在你这边,可是会误了大事。这样的人,若当个好人也就罢了,若做了坏人,指不定又会多多少孤魂恶鬼,邪魔孽妖来。
“是谁杀了王公子?”燕儿轻声问。
扶嘉恶意满满:“凶手就在这个屋子里,你瞧着像谁?”
燕儿环伺一圈,忽然发出桀桀的笑声,那笑声十分诡异,听得人头皮发麻。忽然,她一跃而起,一个箭步冲到花妈妈面前,死死掐住她的脖颈。花妈妈被她掐得眼珠曝出,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好在赵启在背后将燕儿拉开,才算救了她一命。
“杀人偿命,杀人偿命!”燕儿被赵启拖走,一边哭喊着,“老娼妇,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吴县主被燕儿的模样吓起了一身虚汗,“我说扶大人,这燕儿发的什么疯?”
扶嘉却看向花妈妈,冷笑:“吴大人问你话呢,你怎么不答?”
花妈妈浑身一抖,肥胖的脸上红一道白一道,都是燕儿留下的掐痕。
花妈妈咬了咬牙,跪在地上,“大人说什么老、老身不懂。”
“你不懂?”扶嘉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笑,那笑声带着几分讥讽几分玩味,听得花妈妈惴惴不安。
扶嘉蹲下身,戴着手套的手指游走在那具白骨上,“王生的尸首后脑处有一道极深的损伤,是死者生前遭人袭击所致。你为了花楼的生意,断然不会放过春月浓这棵摇钱树,所以把王生约到后院,用利器砸中了他的后脑,再将人推到井下。”
“大人这么说有什么证据?”
扶嘉淡淡一笑,“没有证据我怎么会和你当堂对峙?”
赵启递来一件封装好的证物,是一块女人用的帕子。
“这块帕子是在王生尸首旁找到的,上面绣了‘春花’二字,正是你的花名。我已经找了花楼的老人问过,她们说你平常爱用绫罗,又喜欢艳丽的颜色,还不许楼里的姑娘跟你用一样的,这块帕子里掺了金线,配色艳丽,正巧是你先前遗失的那条。”
“那又如何?”花妈妈脸色煞白,“我是这座花楼的掌柜的,偶尔一块布料一条帕子被风吹进后院的井里,不足为奇吧?”
“偶尔掉一两件东西当然不足为奇。”扶嘉笑了笑,“可是我找到这块帕子的时候,它正叫王生的尸骨压着,也就是说这块帕子先于王生之前落的井。但我又听说,在王生失踪前,花楼后院的枯井一直用大石封着,所以你告诉我,你的帕子是什么时候掉进去的?”
“我……”
“说不出来?那我帮你说。当天夜里,你先将封井的大石搬走,再将王生引过去,从背后砸死了王生,然后将他的尸体扔进了枯井中,但你没想到的是,在你搬开封井口的大石时,不小心掉落了一块帕子,这块帕子就是你杀人的铁证。”
“不!不是这样的!”花妈妈强自镇定,“大人既然说了我的帕子掺了金线很贵重,那、那大人怎么知道不是哪个心术不正的偷了我的帕子,杀了人后嫁祸给我?”
“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赵启一声怒喝。
扶嘉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春月浓的尸首会出现在一间普通的客房,她的尸首是你搬去的吧?”
花妈妈一顿,“我不知道什么尸首。”
“嘴真硬。”扶嘉毫不介意地笑了笑,“不过你太不走运了,除了那块帕子之外,你还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燕儿给春月浓服用的砒霜,并不是她的致死因,她真正的死因是服用了一种名叫奎宁的药物。奎宁对堕胎有奇效,但同时会让服用奎宁的人严重脱水,并刺激五内引发出血,最后心肺衰竭而死。我仔细检查过春月浓的尸首,没有外伤,五内却有大量积血,腹内胎儿有滑胎的迹象,但显然母体在滑胎之前就已经死了,这些症状都表明,春月浓的死不是因为砒霜而是因为奎宁。而这奎宁,是你给春月浓服下的吧?”
花妈妈白着一张脸,“我、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扶嘉眼神极淡地从花妈妈脸上一扫而过,似笑非笑道:“奎宁不是易得的药,也甚少有人知道这药的作用,顺着这条线索,你猜我需要多久时间能查出真凶?”
花妈妈整个人颓然一摊,没了气焰。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怎么狡辩也无济于事了。
扶嘉淡淡开口:“说说吧,春月浓和王生都是怎么死的。”
扶嘉不是在提问,而是在给她说明真相的机会,花妈妈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垂着头瘫坐在地上,徐徐说道:“大人推算得无一错漏,他们二人确实是我杀的。如果我知道燕儿在偷偷给月浓吃砒霜,我说什么也不会给她用奎宁这种虎狼之药。月浓是花楼的头牌,我一直当她是我的亲女儿般对待,我从来没想过要害她。后来王生来了,月浓和我越来越离心,我跟她谈了很多次,不要因为一个男人毁了自己的前程和花楼的前程,可是她不听,她只一门心思想嫁给王生,所以那天晚上,我把王生约到花楼后院,先将王生砸死,再将他推到井里。月浓不知道王生已死,只当王生始乱终弃,她愤恨之下找我要了堕胎药,当时她的月份已经有些大了,我就将奎宁多给她配了一些,谁知她吃了之后腹痛不止,我才发觉事情不对,没等我去找大夫,她就死在了我面前。我知道月浓的房间每日都有专人打扫,还有燕儿贴身伺候,无奈之下,我只好将她的尸首拖到了一间客房,预备找机会将她带出花楼,伪装出她随王生私奔的假象,可谁知第二天夜里,月浓竟然死而复生!我吓得赶紧去客房找月浓的尸体,可只看见一具无皮干尸!我太害怕了,为了不受牵连,只好叫人将客房门锁了,还放出风去说这间屋子不干净……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辩驳的了,听凭大人发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