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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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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宁王朝天佑七年六月初四这一天夜里,天气出奇的闷热。黑沉沉的天上阴云密布,看不见一丝星月微光。远处不时传来沉闷的轰鸣声,一场大雷雨正在酝酿中。
统帅大宁王朝北军的大将军周旭宗走出大帐营门,即使天气如此闷热,即使已经是三更时分夜深人静,他依然身着全甲,一丝不苟。四十年的戎马生涯,早已经将他的神经磨砺的无比坚韧,能够忍受一切常人不能忍、甚至不敢忍的事情。但就在今夜,当他抬头看着偶尔划过一丝微光的阴暗云层时,心里却涌上了一阵不祥的恐惧。
“老了……”周旭宗凝视着大帐门口熊熊燃烧,直指天空的火把,喃喃自语,一语未了——
“报!”传令兵的尖锐而高亢的声音夜间听来分外的凄凉,像枭鸟夜鸣一样让人毛骨悚然,“报大将军,芙蓉别院遭袭,钦犯被劫。”
周旭宗霍然抬头,南边天空骤然一亮,雪白的强光将他的脸映照的惨白,旋即又是一片黑暗,“喀喇喇”一声巨响,一串炸雷在众人头顶爆开。
芙蓉别院是宜安长公主所建,这位长公主喜欢芙蓉花,山庄中遍植芙蓉,因此得名。与皇家离宫相比,轩峻壮丽远远不及,但小巧精致却有过之。亭台楼榭、水阁花园设置精巧,往往于山重水复疑无路之中,忽现柳暗花明又一村。刘玄用以关押钦犯,倒也算物尽其用。
负责守卫芙蓉别院的是北军校尉曾宇,他深知此次守卫钦犯责任重大,丝毫不敢怠慢。作为皇家别院,芙蓉别院平时的守卫已经可以称为森严,此刻重犯在押,更是严密了十倍都不止。正门、角门、阆苑、檐下各处都挑着灯笼,星星点点五色迷乱,眩人眼目,各个岗哨、来回巡夜的士兵面色整肃,连一丝脚步声都听不见。西北角上的藕风轩更是烛火通明,照的方圆二十丈内亮如白昼、纤毫毕现,池塘水阁周围密密麻麻的守着五六百士卒,围了个水泄不通。守卫如此严密,曾宇仍是不放心。他每日衣不解带,即使是夜间睡觉,也必定每隔一个更次起来巡查一次。
是夜二更时分,曾宇正靠在床头假寐,忽然听见花园中响起一阵尖利高亢的声音,他一惊起身,抄起手边的佩剑就要冲出门去,却猛然停住脚步。
原来那声音原本在东方响起,迅捷无伦向西的移动。但稍稍一顿之后,竟又在东北方向响起,此时却是幽然妩媚、极尽柔媚变幻之能事,如女子深夜低语,低沉暧昧中偶然有一声拔高,动人心魄,曾宇虽然定力极强,黑夜中乍闻此声,仍然忍不住热血如沸、面红过耳。
柔声未歇,一缕幽声突然在西南方响起,婉转凄清,如梧桐夜雨,如胡雁哀鸣,如泣如诉、断人愁肠。声音虽然幽细,但在黑暗中竟远远的送了出去,每个人都能清楚听见。守卫芙蓉别院中军士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这声音清清楚楚的听在耳里,不少人忽然想起昔年征战塞外时的苦寒凄凉,不由驻足凝听,只觉得一阵惆怅、一阵悲凉,又是一阵绝望。好在这声音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不一忽儿便渐行渐远,渺不可闻。
众人还不曾松一口气,东南方向突然一声断响,急促尖锐,每个人的心都被这尖啸激的猛地一跳,险些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声过后又是一声,须臾之间,一连响起数十下“桀桀桀桀”的怪声,这声音乍听上去像是夜枭鸣叫,细听之下,却像是有人在痛哭,又像是鬼怪狂笑。一声急似一声,一声尖似一声,听的人心脏狂跳,难以抑制,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声音一变再变,每一声响起的方位都有所不同,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听上去实非人间气象,更像是妖鬼夜行,摧人心魄。北军士兵虽然训练有素,到此时也忍不住心旌动摇,脸上变色。
曾宇跟随周旭宗南征北战多年,出生入死早就和吃大白菜一样,鬼门关的守门小鬼少说打过十几次照面,一颗胆起码有一斤半重,但乍一听到如此诡异的声音,仍然是冷汗淋漓,湿透几重衣衫。他定一定神,心里明白这必定是轻功卓绝的武林高手故意捣乱,意图扰乱军心,趁机劫狱。他一步跨到门边,打开房门,见院子里有几名士兵回头看着自己,脸色惶惑,厉声喝道:“各军坚守原位,不得妄动!谨防有人扰乱军心,伺机劫狱.”
话音未落,只听屋后一声桀桀怪笑,接着有人叫道:“曾宇,曾校尉,我是赵图啊,你还我命来……”声音尖细绵长,好像是从被吊死鬼被绳子勒住的脖子发出来的一样。曾羽勃然变色,目光扫过属下的脸,只见人人栗然,惊惧之极。
赵图原是北军一名小校,专司喂马。当时北军中有一匹名为“雪玉龙”的良驹,曾宇一眼就看上了。但这匹马已经被周旭宗指名给了参将王亮。曾羽为谋此马,私下找到赵图,重金贿赂,要他伪造“雪玉龙”病死的假象,却被赵图拒绝。曾宇怀恨在心,两个月后找了个由头,处决了赵图。此事在北军中流传极广,都觉得曾宇做事太绝,此时守卫军士突然听到那怪声自称“赵图”,不觉人人毛骨悚然。
曾宇还没来得及发作,“当啷”一声,一名军士手中的长矛掉落在地上,他退了两步,大呼:“鬼!鬼!”曾宇怒喝一声:“拿下!”右手一挥,一小队巡查士兵朝声音的方向直扑过去。只听为首的队长喝了一声:“什么……”下面的话尚未出口,已然无声,接着便是一片寂静,既听不到有打斗的声音,也不见有人出来。
曾宇心下一凛,知道点子扎手,抽出佩剑护在身前,屏息凝神,慢慢走了过去,另一队军士跟在他身后,高举火把照明。曾宇一转过墙角,只见地上躺着十二具尸体,正是那一队士兵,每人的喉头都溅出一点鲜血。除此之外,目光所及,一无伤痕。曾宇的额头蓦地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在这蒸笼一样的天气里,他却浑身一阵阵的发冷。他身后的军士显然也惊惧之极,虽然碍于军法严明,不敢掉头逃跑,握着火把的手却一阵剧烈的颤抖,火光摇曳,映的地上的尸体忽明忽暗。
“镇定!”曾宇回头大吼,“尸体有伤,这是江湖高手所为,不是什么厉鬼作祟……”
他话音未落,空中“嗤嗤”两声轻响,排头两名士兵惊呼一声,手中的火把直飞上天,众人下意识的跟着一抬头,就在这瞬息之间,黑影一晃,曾宇胸口一麻,膻中穴已经被人拿住,他惊呼一声,身体犹如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又被人重重的摔到地上,胸腔中一口气顿时闭住,眼前一阵发黑。还没等他缓过来,胸口一疼,已经被人用脚踩住。
曾宇闭了一闭眼,定睛看去,面前一名黑衣人长身玉立,右足抬起,踩在自己胸口,地上的火光掩映着他白的出奇的一张脸庞,五官却瞧不清楚。他右手微举,不住转动着一支长约一尺的细长物体,虽然身处重围,却显得泰然自若。曾宇的目光慢慢往下,只见长衫的右下角上,两只金丝绣成的燕子翩然双飞,活灵活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