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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   刘缈听了燕然这话,身体一晃,神气丕变。他牙关紧咬,嘴角边拉出两道斜斜的纹路,七分凶狠中透着三分倔强,但片刻之后,还是变作无奈苦笑。
      燕然却渐渐平静下来,他将秋水剑入鞘,塞进刘缈手里,迈步向殿外走去。
      刘缈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眉头紧皱:“去哪?”
      燕然凝眸看了他一眼:“朔方。”他抬起头,凝视着殿顶,眼光却仿佛已经穿过重重殿宇飞檐,看到了北疆那千里黄沙,无边草海。
      刘缈神色大变,他看了看然眼,又看了看刘玄,脸上惊疑不定。
      刘玄慢慢走到殿中,从案上拿起丝纸,轻轻一弹:“昨天许真刚刚传来的消息,他们已经到了朔方。”
      刘缈浑身一震,整个人都呆住了。半晌,他才勉强一笑,松开了燕然的手腕。
      刘盈见刘缈脸色惨白,目光呆滞,简直是三魂渺渺,七魄荡荡,就比死人多了一口气。她心里一抽,上前一步,想要搂住弟弟,却见燕然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刘缈头上,迎着他有些木然的眼神,轻轻唤了一声。
      “刘缈。”
      刘缈倏地抓住他的手,双目灼灼,射出异常的光芒:“你能不走么?”
      燕然和他晶亮的眼光一对,竟然觉得有些刺目,他微微向后一仰头,笑了出来:“这句话你好歹问出来了。”
      刘缈刚刚出了神,心底盘桓了十多天的一句话,竟想也不想的冲口而出。他旋即警醒,暗骂自己冒失,但心头又一阵惴惴,怀着几分期待。听燕然不置可否的答了这么一句,他先是一愣,又有些茫然,正要说什么,燕然已经摇头。
      刘缈愣愣的看着他,眼中一时清楚,一时模糊。
      燕然感到掌心一阵冰冷,他知道是刘缈的手,加重力道,轻轻紧握:“人生得意须尽欢,这十几天,你不就是一直这么过的么?”
      这句话恰恰戳中刘缈的心事。从燕然探问骆华的行踪开始,刘缈已经知道他必然要走,接下来的相处的日子里,他也当真是有一日过一日,打死不去想到头那天怎么办。此刻听燕然提起,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比哭还难看三分:“你可没让我尽欢。”声音喑哑难听,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燕然突然皱眉,眉宇间掠过怒气,脸颊也是微微泛红。
      刘缈见他神色有异,先是一愣,随即醒悟,燕然脸皮薄,肯定是想到了被自己占了大便宜的那夜。他这好色无极的性子真是娘胎里带来,见了燕然愤怒而又些微无措的神情,顿时想起那夜他在自己身下的样子,即刻间心猿意马,一点灵光飘飘摇摇,直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刘玄和刘盈对这个宝贝弟弟的“寡人有疾”知之甚深,见了他这神不守舍的样子,不约而同的猜到,他必定又生了什么绮念,多半和燕然有关。刘玄不动声色,刘盈却“扑哧”笑了出来。这一下不啻火上浇油,燕然怒火更炽,潜运内力,对准刘缈的小指点了上去。
      刘缈正在想入非非,突然觉得小指刺痛,一点阴冷之极的寒意,顺着手少阴心经窜上,指尖、手掌、手臂直到胸膛猝然僵直,连心跳都猛然停住,跟着又是剧痛,半边上身宛如被无数冰针刺穿。他打了个寒战,立刻回过神,知道是燕然自己苦头吃,连忙大叫:“我不是——啊哟!你别——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我是说,你伤好了点就拉着我去练武,我根本——”
      他正满口乱嚷,突然手上一轻,眼前青影闪动,燕然已经朝殿外走去。刘缈大惊,连忙紧赶两步,追上去拉住了燕然的袖子。
      “燕子,你别生气……”
      燕然停下脚步,不动声色的拉开刘缈的手。
      “我没生气。”
      “骗人!”
      燕然斜睨着他:“你现在抱怨我拖着你学武,当初大可不必扔了那瓶软香散。”
      刘缈大惊:“你……你……”
      燕然微微一笑:“软香散虽然号称天下麻药第一,无色无味,令人无从防备。但我中过情蛊奇毒,至今体内犹有残毒,因此对天下间的任何毒物,都会有特异的反应。那天夜里,我喝下那碗参汤之后,就已经察觉里面混着一种极为厉害的麻药。这药不伤手足筋脉,只是克制真气运转,自然是大内秘藏的软香散。不过,软香散最厉害的地方,并不在于此,而是连续服用之后,会有散功的功效。”
      “我不是……不是我……”刘缈万万没想到燕然竟然早就察觉药中有药,虽然自己把软香散扔了,但这种亏心事只要做了,哪怕只有一次,哪是容易分辨明白的?他心急如焚,千言万语一起涌上,恨不得全倒出来给燕然看个明白。偏偏脑中一片混乱,使唤不动舌头牙齿,翻来覆去,除了“我”、“不”、“是”那三个字,什么也说不出来。
      刘盈见刘缈满脸通红,头颈涨得有平时两倍粗细,像只被剔了骨吹了气的光鸭,十足狼狈。她心疼弟弟,柔声插话:“这事未必全都怪他。”
      燕然对刘盈十分客气,冲她点了点头,这才答话:“我知道,这事……”他扭头对着刘玄,冷笑:“终究是你贼心不死。”
      刘玄眉头一挑,却不说话。刘盈见他神色漠然,手指轻轻搓动,心里一紧,脊背微微发冷,已是汗湿重衣。
      燕然丝毫不在意刘玄的反应,这句话说完,便回头对着刘缈:“第二天一早,你把药扔了,我当时仍然怀疑你是做戏,但后来十数天,那些汤药居然毫无异常,这倒真是在我意料之外。”
      刘缈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心中暗呼好险。亏得当日一时不忍,把那瓶倒霉催的药给扔了。否则,以今日燕然对付柳堰子的手段,求亲固然无望,恐怕还要受些额外的苦楚。他正在庆幸,突然又一转念,扔不扔也就那样,有什么差别了?
      刘缈苦笑一声:“我对你……”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跟着愣在当场,连本来想说什么都忘了。
      他心神不定,过了好一会才回神,只听燕然说道:“……你的确是算无遗策,人心深不可测,可在你眼中,却似乎毫无奥秘可言。”
      刘缈茫然不解其意,呆呆问道:“你说什么?”
      此言一出,殿中其余三人都变了脸色。刘盈颇有怒色,似乎想要把他拖过去打一顿屁股。刘玄似笑非笑,似是遗憾,又似讥嘲。燕然的神情最是古怪复杂,刘缈看着他,直觉他似乎在说:“你居然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虽然不解这三人为何神色特异,也知道必定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言语,不由得焦躁起来:“什么啊?”
      “没什么,”刘玄嘴角翘的更高了些,冲燕然一扬下巴,“言而总之,他喜欢你。”
      刘缈倒抽一口冷气,向后退了一步,呆呆看着燕然所在的方位,眼中却只余白茫茫一片大地,干净的什么也没剩下,心内既无狂喜,也无惊诧,倒有点儿万念俱灰。
      燕然见刘缈突然呆住,伸手摁住他胸口,一股真气度了过去。刘缈顺过了胸中这口气,旋即清醒过来。他咳嗽了两声,哑着嗓子问燕然:“怎么……回事?”
      燕然沉吟片刻,洒然一笑:“我从来没像这些天一样倒霉憋屈过,只有你还算对我不错,虽然追根溯源,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哥哥搅出来的,但……”
      他没有说完,但刘缈的心思异常机敏,立刻了悟,燕然出身江南武林名门,武功精深,他父亲燕惊云在江湖中交游广阔,纵使有人不畏惧他,也得卖他父亲几分面子。因此他出道以来,从没吃过半点小亏。这次进京救人,却历经入狱、审问、严刑的煎熬,甚至差点被废了武功,实在可是一生中从未有过的低谷了。尤其是在白虎大牢时,本身就孤独无依,又与世隔绝。他要是心如止水还好,偏偏又一心牵挂姐姐。到了这个地步,燕然的性子再高傲刚强,在孤独、焦虑、茫然……重重情绪煎熬之下,内心深处也难□□露软弱。
      这个时候,最适宜趁虚而入……
      虽然九哥的确是罪魁祸首,而自己也的确是借了亲兄弟的便利,但……
      刘缈突然想起刘玄说过的一句话,随口说了出来:“人力终归有时而尽,纵然自诩英明天纵,看透世情掌控人心,最后管不住的,恰恰是自己。”
      他此言一出,立刻后悔,但已经来不及了,燕然眼中精光一闪:“这是谁说的?”
      刘缈硬着头皮,眼皮朝刘玄一撩,又飞快的垂下,等着燕然发火。没想到他只是冷冷一笑,就没了下文。刘缈有些奇怪,悄悄瞥了燕然一眼,只见他看着自己身后,怅然若失。他正在奇怪,燕然突然垂下眼帘,恰好对上他的,刘缈想要别开眼光,已经迟了。
      “管不住自己……”出口的话语中有些讥刺的味道,却是冲着他自己去的,“这话倒也没错。可惜,你只能身居庙堂,而我终究属于江湖,这却是人心改变不了的。”
      这话说的大有深意,刘缈愕然抬头,心头闪过不祥的预感。
      燕然微微一笑。
      “刘缈,你是皇帝庇护下的金枝玉叶,从小不经风雨,被千万人呵护着长大。你再怎么任性胡闹,最后也脱不开兄长、君王、律法的拘束,真要你去违背抗拒,你不敢。我却是以武犯禁的江湖人士,江南一燕,拂柳掠波,穿云逐风,无拘无碍。我们俩,从根上就不是一路人。”
      燕然拉起刘缈的左手,和自己的右手并列。刘缈漠然凝睇,眼前两只手一般的骨节修长,肤色白皙。但仔细查看便不难发现,燕然的手虽然秀气,但掌心、指腹都有薄薄的茧子,是平日里练武留下的。而自己的手掌温软幼滑,连肌肤纹路都不大明显。
      “你不敢强求,我无意强求,那就这样吧。”
      刘缈茫茫然看着两人的手掌,失魂落魄,像是完全没有听见燕然的话。
      燕然也不在意他的反应,只说自己的:“临淄三百,张袂成阴,挥汗成雨,比肩继踵;曾经有管仲辅政,尊王攘夷,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有稷下学宫,致千里之奇士,总百家之伟说。你说你是齐王,想知道你的国都是否真有如此繁华。我也说过,临淄的繁华,只有亲眼瞧见,方能领略。我本来想……不过,现在看来,终你一世,只怕也没有这样的机缘了。”
      “临淄”二字入耳,刘缈浑身的血液突然沸腾,他看着燕然,脸上渐渐泛出红光。
      “我……”刚说了一个字,刘缈忽然觉得脊背冰寒,宛如一阵豆大的冷雨砸在背上,冰冷刺痛。他知道那是刘玄的目光,心里一沉,下面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了。
      燕然见他神色渐渐黯淡,终至颓然,摇头一笑。他神色柔和,眼中却冷冰冰的殊无笑意。
      “山高水长,后会——无期!”他顿了一下,“白驹。”
      刘缈倏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唇上一阵柔软的冰凉,把刘缈的话堵了回去。他瞪大眼,却只能瞧见面前有两汪看不透的深潭。“当啷”一声,刘缈手中的秋水剑落在地上,几乎是同时,燕然也退了回去。青影闪动,他的身影没入浓重的夜幕中,再也瞧不见。
      刘缈愣愣的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不出声,也不追。
      刘盈大急,纵身到他身边,猛地一推:“追啊!”
      刘缈扭头看着姐姐,又看了看殿外,纹丝不动。突然,他回过头,看向偏殿深处。
      刘盈心里一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刘玄负手而立,目光穿过重重夜幕,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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