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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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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旭宗面色惨白,颌下一把花白的胡子微微抖动着:“孙大人的意思是,劫走骆华的并非是燕然,而是……匈奴?”沙场老将的声音里少了以往的沉稳和中气,显得格外苍老虚弱,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心生恻然,有些低下了头,默默地长叹一声。
孙国凌尚未说话,城阳王刘义突然插口:“周老将军且慢自责,依我看来,此事还有疑点。陛下可否容臣询问一下孙大人?”
刘玄看着他,眉头慢慢舒展,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似乎嘲笑刘义这纯粹是多此一举,话却说的有几分郑重:“好,此事关系重大,问明白也好。”
“谢陛下,”刘义深深看了一眼刘玄,这才转身面对孙国凌,“孙大人,按照你所提出的疑点想去,幕后主使应当是匈奴。但从骆华身份被揭穿下狱,到劫狱,总共只有十天。如果劫狱的当真是天音寺的人,他们是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从万里之外的昌夜,或者是匈奴王庭赶到昊京的?”
孙国凌不假思索:“王爷说的不错,下官对此事也有疑虑,这点下官后面会说明。但当初陛下给臣的旨意,是十日之内必须查清劫狱的是不是燕然。而下官对此事的回复是——不是!”
孙国凌避重就轻,刘义狠狠一击落了空,不由微微一愣:“何以见得?”
刘缈啪的合上卷宗,怒道:“还问这个?你是猪啊?”
“齐王,自重。”
刘缈一愣,抬头看着高踞宝座上的天子,却见那黢黑的目中闪着戏谑之色:“城阳王是猪,那你是什么?”
“我是……”刘缈说了两个字,便瞠目不知所对,群臣一阵闷笑。
刘义也是哭笑不得,说不清刘玄到底是帮自己说话,还是借机骂自己。但他毕竟敏锐圆滑,一转念已经明白,自己刚刚的话问的太蠢。为燕然作证的是刘缈和叶云清,若怀疑燕然和天音寺有关,等于是怀疑这两人与匈奴有勾结。这若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便是惊天阴谋——他自己都觉得后者是滑天下之大稽。
刘义定了定神,朝刘缈一拱手:“是我冒失了,十七弟不要放在心上。”
刘缈可没那么客气,他横了刘义一眼,正要说话,却被孙国凌抢了先:“城阳王的疑问,确实是本案的关键所在。昌夜在万里之外,除非劫狱的人早就知道这件事,有所准备。否则,无论如何是来不及的。”
“别绕了,”刘玄敲了敲桌子,似乎是不耐烦了,“天音寺是匈奴属国昌夜的大寺,能调动他们的,除了昌夜国王就是匈奴。他们潜入昊京,可能原本并非为了劫狱,而是另有目的,只是事出突然,临时变了计划。之所以假扮燕然,朕猜测,那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混淆视线,而非有意栽赃。”
“不过,朕想说的,不是这个,骆华——或者说路博英是什么人,你们都知道。朕里外里一本帐,没人比她更清楚。朕自登基以来,时刻准备的头一等大事,就是和匈奴的决战。但她要真的被匈奴劫走,则我大宁从国政民生到军事各方面,对匈奴还有何机密可言?朕还用得着打这一仗么?即便能打,又要等到何年何月?”
刘玄语调平和,只有那略略拔高的声音透露出他心潜伏的杀机。
“近年来大宁和西域通商日渐频繁,昊京中多有西域人士,这不奇怪。但匈奴高手居然能够如此轻易的进入京师重地,还明目张胆大张旗鼓的劫走了如此重要的钦犯,这到底是南北两军和京兆尹怠忽职守,还是有人里应外合?”
此言一出,群臣心里咯噔一下,有些熟悉刘玄性情的人想起了天佑二年的一件往事,整个承明殿内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
刘玄缓缓扫视过一片只能见顶的头冠,轻轻吐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却被一个高亢的声音突兀的打断。
“陛下!”
刘玄一惊,猛地转头,目光落在刘缈苍白的脸上。
刘缈盯着刘玄,面色平静,一双幽明不定的瞳孔里却像燃着磷火,看的刘玄寒意沁骨。
“陛下,既然燕然已经确定无罪,那么,臣现在是否能去天牢把人带出来?”
刘玄眉头紧锁,低垂的眼帘掩去了瞳仁中深深的忧虑,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意和歉意。但他很快抬起眼帘,平静的点头:“可以。”
说完,刘玄伸手取过御案上的纸笔。他写了几个字,见刘缈还站在原地,诧异道:“怎么了?过来啊。”
“嗯?”刘缈一惊,眼中磷光扑闪了两下,灭了,神色也回复了正常,“臣……”
“没有朕的手谕,你怎么去大牢提人?”
刘缈哈哈一笑,左顾右盼:“陛下你写完了让蔡公公给臣就行了嘛,那是御座,臣怎么敢……”
“哪儿那么多废话?”刘玄啪的一声搁下笔,“过来!”
刘缈肩膀一缩,看着面色不豫的兄长,犹豫片刻,还是一步三拖、挨挨擦擦的蹭到刘玄身边。
刘玄用了玺,将写好的手谕往刘缈手里一塞:“拿去。”
刘缈掌心一凉,感到一件细长的东西塞了进来,却并不是刘玄的手指。他心念一动,已经猜到了那是什么,连忙收拢拳头,将那件东西连同手谕一起揣进宽大的袖子里。
“谢陛下,那么臣告退。”
“谢游,你和齐王一起去,”刘玄一挥手,又压低声音——仅限他和刘缈两人能听见,“口是心非。”
刘缈脸上浮现一抹苦笑,小步后退到足够恭谨的距离,才转身离去。
刘缈在刘玄面前还维持着镇定自若的面目,可一走出承明殿,不由自主的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迈步向宫门跑了过去。谢游跟在他身后,见这位王爷如此急不可耐,大是奇怪,施展轻功,不疾不徐的跟在刘缈身后。
直到两人上了马车,谢游才发现不对。刘缈气喘吁吁,额头上布满一层细密晶亮的汗珠,看上去是跑的太急所致,但那苍白的脸色,还有溜圆的瞳孔中抑制不住的惊恐,分明是惊惧过度。
“玉堂七鹰”从刘玄当太子时就做他的贴身侍卫,事无巨细,大概齐都知道个七七八八。谢游此时见了刘缈的神色,早已猜到是为了什么。他暗暗叹了口气,凑过去握住刘缈的右手,将一股柔和的真气度了过去。
刘缈一颗心砰砰乱跳,几乎要蹦出腔子。就在他自觉快要控制不住的时候,忽然感到右手一股浑厚柔和的真气传到,沿着手少阳心经缓缓流转,胸口顿时舒服不少。过了片刻,他慢慢宁定下来,挣脱了谢游的手。
“本王没事了,你出去吧。”
“是。”
刘缈靠在车厢板壁上,从怀里取出那只贴身藏着的草龟,连同刘玄刚刚递给他的银笛一起,放在掌心细细打量。
“这局是皇上设的,我来应。”
“这件事牵扯太大,除了你九哥,谁能通观全局,后手无限?”
“三朝元老,功勋卓著,重兵在握,所以他死活不听你的话的时候,就格外讨厌。”
所有精心设计的圈套、故意露出的破绽,都是为了嫁祸匈奴——还有朝中最后遗留下来的那些不识时务的主和派们。
刘缈伸手摁住左胸,薄薄的皮肉下面,心脏剧烈的颤动着,撞击着脆弱的肋骨,牵动七年都没有复发过的疼痛。他闭上眼睛,黑暗的视野慢慢被大片的血红侵占、弥漫。
天佑二年,借“上林案”血洗朝野的一幕,即将再度上演么?
刘缈心里忽然掠过难以言喻的恐惧,他也不知道,是因为那久已沉寂、几乎糜烂成渣的记忆,还是茫然未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