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玉堂觅归燕》瀚海银沙

23、第 23 章

　　黄龙殿内，刘缈静静的躺在御榻上，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容颜惨淡，脖子上缠着老粗一圈白布，渗出淡淡的红色，一动不动。刘玄坐在他身边，凝目看着弟弟这副凄惨的模样，也是一动不动，一语不发。殿下站立的群臣一个个都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皇帝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刘玄才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慢慢掠了一下刘缈鬓边散乱的黑发，触手一片冰冷，他虽然为人冷峻酷烈，这时也忍不住心里一痛，他转过身，目光缓缓扫过下面黑压压一地的人，淡淡的问：“怎么回事？”
　　地下众人接触到刘玄冷电一般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垂下眼帘，此时听到他淡漠的语气，十个有九个都是浑身一抖，双膝发软。要不是怕刘玄误以为自己和“齐王自杀”事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联系，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了。饶是如此，还是有几十只袖子无风自动，抖得厉害。
　　刘玄见没人回自己的话，也不生气，眯了眯眼睛，静静等着。他越是表现的耐性十足，殿下的群臣越是提心吊胆。有几个人膝盖颤抖、肩膀摇晃，更兼小腹一阵阵发紧，要不是还念着一家老小的性命，打死也不敢在此时御前失仪，只怕当场就得尿裤子了。
　　过了片刻，突然响起“嗷”的一声长嚎。殿内的气氛和群臣的神经早就紧张到了极点，犹如一张绷的太紧的弓弦，这一声不啻快刀落下，弦索立断。殿内先是一片“哇”、“啊”的尖声惊叫，而后便是“扑通”、“啊哟”、“哗啦”……正是一串鞭炮投进马蜂窝——炸窝了！
　　十几个老持沉稳的臣子在地板上滚作一团，我压着你的腿，他枕着我的肚子，笏板洒了一地。有几个反应快的一拧腰一蹬腿，想要站起来，却忘了自己的袖子还压在别人身下，“嘶啦”一下，连朝服都被扯了半边下来，黄龙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刘玄对群臣的狼狈相视而不见，嘴角噙笑，手指轻轻搓动两下，目光落在那个“嚎皱一殿春水”的始作俑者身上。
　　“何柱？”
　　他一出声，殿内立时安静下来，群臣虽然还没有整肃仪容，但已经不敢再发出声音，也不敢再乱动，站着的跪着的躺着的，一个个都将目光投到跪在阶下的老太监身上。
　　“启……启禀……陛……陛下，”何柱早已哭的十成老命送了七八成，剩下的二三成也飘飘荡荡，管不了事了，“今儿个……大理寺到王……王府来提……提人，燕……燕公子跟他们……走……走……了，王爷……放心……心不下，说……说去……探监……可……”
　　刘玄目光一转，落在唯一还直挺挺的站着的孙国凌身上：“你没让他进去？”
　　孙国凌见刘玄问话，出列跪下：“陛下，此案关系重大，按《大宁律》，齐王本不得探监，这是臣职责所在，自问无愧。至于齐王——”他抬头看了一眼御榻上的刘缈，异常冷静的接着说道：“是臣处置不当，请陛下责罚。”
　　“责罚？”刘玄嗤的一笑，“你觉得朕该怎么责罚你？”
　　孙国凌不假思索：“回陛下，按《大宁律》……”
　　“去你妈的《大宁律》！”
　　这句脏话是从御榻上冒出来的，可骂人的却不是刘玄，而是一直直挺挺的躺在那里的“尸体”刘缈。
　　孙国凌微微皱眉：“《大宁律》乃我朝治国之根本所在，殿下怎可口出污秽之语轻侮之？”
　　“你——”刘缈怒不可遏，唰的一下从榻上挺了起来。刘玄一伸手，罩住他的脑门，往下一摁。刘缈本欲反抗，奈何才稍稍一用力，脖子上的伤口立马就是一阵剧痛。他“咝”的倒抽一口冷气，只能乖乖的躺了回去，但一双凝视着刘玄的眼睛却是满含怨恨，毫不认输。
　　刘玄笑着一拍他的脸颊：“你谁不好惹，偏要去惹他？自讨苦吃！”

　　刘玄这话没错，孙国凌是众所周知而又公认的，大宁王朝最难应付的官员之一。
　　一般来说，难应付的官员有两种，一种是太过复杂，比如说骆华，或者说“路博英”那样的，没人摸得准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的马屁股和马脚就是那雾中花水中月，谁能借来一双慧眼分辨清楚？还有一种就是太过单纯，用膝盖想都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就是拿他没办法，比如说包青天那样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有办法？
　　孙国凌就是后一种人。
　　他这人的单纯程度和难应付程度，用一个词就可以完美概括——酷吏！
　　刘缈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
　　而孙国凌显然也不喜欢他。
　　于是他们俩站在刑部大牢的门口，相隔一丈的距离，在卫兵的团团保护下，咫尺天涯，相看两厌，活活把一条青砖铺成的大路站成了楚河汉界。
　　“你究竟让不让本王进去？”刘缈不耐烦的敲击着秋水剑。
　　“此案关系重大，燕然是重要的嫌疑人和证人，按大宁律，谢绝探视。”
　　“笑话！”刘缈把秋水剑扛上肩膀，改成很流氓相的叉腰劈腿站姿，“本王活了小半辈子了，从来不知道大宁律是什么东西。”
　　孙国凌脸上一丝变化也没有，他那张脸早就冷冽僵硬的连岁月的飞刀都划不出微痕，更别说刘缈区区三言两语了。比起把圣贤教诲用鬃刷蘸胶水黏在身上的刘义，孙国凌外表清俊秀雅的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但灵魂绝对是用“谋反者诛三族”炼成的。
　　“王爷可以不知，下官不可不知。”
　　“知道又怎么样？”
　　“执行。”
　　刘缈噎住，和孙国凌绕弯子，那只能是自讨苦吃。这家伙的脑子里只有一根筋，还和棍子一样直来直去不带绕弯的。但他力气大，别人见了南墙绕着走，他是一棍子过去捅个稀烂，然后踩着满地废墟大摇大摆的起驾。所以说，遇到孙国凌就像千军万马鏖战独木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唰”的一声，刘缈抽出秋水剑：“你让不让路？”
　　孙国凌眼皮都没动：“王爷此计不错，杀了下官，就能立刻进这刑部大牢了。”
　　刘缈的鼻子差点歪了：本王是要进去探监，可不是进去坐监。他手腕一抖，秋水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形光环，金风劈面，龙吟不绝，光芒尽处，森森利刃架在了——刘缈自己的脖子上。
　　“你让不让本王进去？”
　　孙国凌虽然知道这位王爷是宁可被打死也绝不自杀的主，但见到锋锐之极的剑锋架在那价值千金的脖子上，心里也难免一惊。他正在盘算怎么回答，耳边忽然听到一声锐叫。
　　“王爷！”
　　原来何柱一见刘缈今天铁了心要自杀，早先投水不成这会就改了自刎，顿时三魂丢了七魄，想也不想的就叫了出来。刘缈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太监高声说话。听了这声音，手一抖，剑刃微微偏离半分。孙国凌看的真切，一挥手：“上！”两边的卫兵丢下手里的长矛，合身扑上，来夺刘缈手中长剑。
　　刘缈见他们如此无礼，勃然大怒：“放肆！”
　　寒芒一闪！
　　血光暴现！
　　万籁俱寂！
　　片刻之后——
　　“王爷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