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玉堂觅归燕》瀚海银沙

14、第 14 章

　　“刘玄在哪？”
　　蔡和7岁进宫，在这皇宫里生活了快50年，今夜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敢直呼皇帝的名字，而且，这个人还不是太上皇、皇太后或是太皇太后，而是当今皇帝的弟弟。
　　所以他完全懵了，根本没想起来回答刘缈的问题。
　　“刘玄在哪？”
　　刘缈相当的不耐烦，一把提起蔡和的领子，一张脸臭不可见，似乎随时都准备把这个老太监痛打一顿。
　　“是是是，”蔡和踮着脚尖，哆哆嗦嗦的开口，“皇上在和风皎月亭，吩咐奴才在这儿候着齐王……”
　　刘缈不等他说完就一手丢开，踩着大步朝和风皎月亭赶。

　　刘玄抬起头，看着一脚踹开大门的刘缈，皱了皱眉头。
　　宽大的长衫歪歪斜斜的挂在身上，交领几乎被拉开了一半，长袖不知道在那儿勾的，撕裂开好几道口子，一路踩出的脚印还带着泥水和青苔的痕迹。
　　我大宁王朝最尊贵的王爷，什么时候变成丐帮弟子了？
　　刘玄放下手中的书卷，有些好笑。
　　当然，他不怎么在乎刘缈狼狈之极的衣装的另一个原因是，刘缈那冲天的杀气实在是太明显了。刘玄毫不怀疑，如果此时秋水剑在他手上，那么这个弟弟肯定已经演出一场企图弑君杀兄的好戏了。
　　以刘玄对刘缈的了解，自然知道刘缈为什么那么愤怒。
　　那张青红交错的脸上，写满了刘玄能够轻易读出的四个大字——欲求不满！
　　“怎么了你？”刘玄先发制人，悠然自得的神情语气让刘缈一愣。
　　两军交战，战机转瞬即逝，往往眨眼之间，攻守异形，胜负变换——说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形。
　　刘缈这一愣，立刻把先机双手奉送给了刘玄。再想要发怒，已经是“再而衰”了。臣子没了那股不怕死的横劲，还能拿什么去冒犯天威？刘缈颓然的叹了口气，心想，既然不能玩横的，那就只能耍无赖了。
　　于是，他两步跨到刘玄身前，纵身一跃，躺倒在御榻上，还摆出一个大字型，把当今天子挤到了角落里。
　　“干什么呢？嗯？”刘玄推了推刘缈，倒也没生气。
　　“你的好手下！”刘缈这几个字说的咬牙切齿，不知道的，还以为此人和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刘玄笑笑：“我的手下有很多，不过最好的，还是那丫头。”
　　刘缈一怔，仰起头看着哥哥。刘玄脸上淡淡的，仿佛这是一个和他完全无关的名字。刘缈心里一抖，从怀里掏出骆华留下的那个包袱递过去。
　　“这是她临走之前，叫我转交的。”
　　刘玄接过包袱，亲自打开，里面是一个羊皮包裹，用针线密密的缝好。刘玄从案上拿起一把金柄小刀，将丝线挑开。打开羊皮，露出一本小册子。
　　刘玄拿起册子，很快的翻了一遍，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这是什么？”刘缈有些好奇。
　　刘玄瞥了他一眼，顺手将册子扔给他：“十三年来，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情。直到四年前太皇太后去世，才能放手大干。可惜……”他仰头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刘缈有些疑惑的看了刘玄一眼，捡起身上的册子，封面上用极漂亮的簪花小楷写着四个字——《平胡十策》。
　　窗外一闪，一道炸雷响起，刚刚停歇了一会的大雨又倾泻下来，声势之猛几乎让人怀疑天破了个窟窿。刘缈手一抖，那本册子落在榻上。
　　“怎么了？”刘玄倒是淡定自若，拿起案上的茶杯，浅浅的啜了一口。
　　“陛下……”刘缈咽了一口唾沫，才抖抖索索的说下去，“陛下要对北方用兵？”
　　刘玄大笑，猛地从榻上站了起来，在亭中来回走着。玉白色的龙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在空中完全的舒展开来，豆大的雨点砸在上面，留下密集的水痕。刘玄却毫不在乎，看着转瞬间就被打湿一半的衣衫，一甩袖子，走到大门前站定，张开双臂，似乎在享受这迅雷急电狂风暴雨。
　　刘缈从御榻上撑起上身，看着刘玄迎着暴风雨的背影，心里猛地一沉。他突然想起一句话，犹豫了半天，终于说出口。
　　“她……有句话叫我带给陛下。”
　　刘玄转过身，脸上是突然在皇宫里看见老鼠的新鲜表情：“你叫我什么？”
　　刘缈一愣：“陛下啊。”
　　刘玄扑哧一笑：“新鲜，十七居然会在私下无人的时候这么叫九哥？”
　　刘缈倒回榻上，看着八角形的屋顶，甩了甩袖子。
　　“人家郑重其事，我也不能太轻浮了。”
　　刘玄玩味的看着刘缈：“她说了什么？”
　　刘缈似乎是为了慎重起见，停顿了一下，才慢慢说道：“周旭宗毕竟是三朝元老，功勋卓著，在军中威望极高，切切不要太过分。”
　　刘玄的脸色猛地变了，他哼了一声，带着几分恼怒，又似乎有些怅然，隔了一会，才慢慢说道：“她倒真是恪尽职守。不过，三朝元老，功勋卓著，重兵在握，所以他死活不听你的话的时候，就格外讨厌。”
　　刘玄的语气非常淡然，带着些微刻意的漫不经心，他最常用这种语气说出的词就是“弃市”或者“族”。
　　天下间没有一个人，能在听见这句话时不战栗。
　　但是，此刻的刘缈是个例外。
　　因为这时窗外恰好一道闪电划过，利刃一般的光芒将刘玄的脸照的没有一丝血色，映衬的他深刻的五官分外清晰。
　　刘玄的五官像他们兄弟的母亲梁皇后，俊美昳丽，但轮廓却深刻硬朗，刀削斧凿一般，别人往往费尽心思也无法看清，他深邃的眼睛中闪烁着什么样的色彩，所以就算是刘缈，也只是在心里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九哥应该很好看。
　　而就在刚刚那一刻，那总被高高的眉骨掩盖的凤目，那画中人一般的俊丽，那龙行九天的神秀，被这一道割裂天空的利刃照的清清楚楚。
　　刘缈顿时看傻了。
　　原来九哥这么好看！
　　这是刘缈心里唯一的想法。
　　什么北军，什么周旭宗，早就被他丢到了爪哇国。
　　“你怎么了？”没有得到回应，刘玄有些奇怪，回头一看，却见刘缈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目光呆滞，显然神思不属。
　　“原来九哥这么好看……”还处在半梦半醒状态的刘缈傻呆呆的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调戏天子，属大不敬的抄家灭门之罪。
　　刘玄哭笑不得，再一次深刻认识到，和这个宝贝弟弟商讨国是本身就是荒谬，刘缈就是有本事把所有的事情都转到他唯一感兴趣的美人方面。
　　刘玄咳嗽了一声，干脆改了话题。
　　“对了，听说你在芙蓉别院逮了只燕子？”
　　一提到这事，刘缈顿时脸色大变，龇牙咧嘴，朝着刘玄抬手就打。
　　“你还说！要不是你坏事，我都吃到嘴了。”
　　“吃到嘴又怎么样？”刘玄笑嘻嘻的握住刘缈的手腕，“就得偿所愿，就丢开不管？”
　　刘缈怒视他：“你胡扯！”
　　“胡扯？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就要和人家洞房花烛，你说谁信你不是无耻无行的轻薄浪子？”
　　刘缈愣住。
　　“还有，你又何必大费周章的去逼着人家签什么婚书，你明明知道那东西根本一点用也没有。”
　　刘缈看着刘玄，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两下，脸色慢慢的绷紧，起誓一般的说道：“我知道你们都当是假的，不过，我自己心里知道，我是当真的！”
　　刘玄看着刘缈，慢慢的收起笑容。他沉吟了一会，低声道：“因为他们姐弟相貌酷似？”
　　“不是！”
　　刘缈断然否认刘玄的话，他看着窗外，屋顶上汇集成流的雨水顺着滴水檐不断流下，仿佛给和风皎月亭围上了一层水晶帘。
　　“我对她是一见钟情、念念不忘，这些九哥你是亲眼瞧见的。可九哥你不知道，我心里是真的怕这位宰相大人的城府和果决，所以三年来，总有点敬大于爱的意思。但燕然不一样，我都不知道是怎么了，他那个劫狱救人的计划，论心计和狠辣，实在不比他姐姐差多少。他还有一身武功……可我就是放不开……”
　　刘玄轻轻的搓动手指，若有所思。片刻之后，他忽然一笑：“你倒真不愧是刘氏子孙，我的弟弟。”
　　“啊？”刘缈抬头，眉宇间都是疑惑。
　　刘玄不理会他，径自说道：“一个月之后是皇后的生日，我要在嘉德殿摆宴庆贺。你带着那只燕子一起来吧，也让我瞧瞧是何等人物，让你如此颠倒。”
　　刘缈一怔，继而大喜。皇后万寿，能够列席的都是宗亲贵戚，朝臣诸侯，刘玄如此做，无疑是传告天下，变相承认了自己那纸荒唐的“婚书”。
　　“还是九哥对我最好！”
　　刘玄看着刘缈大喜过望的脸，转过身，手在密集的水帘中掠过：“我能帮你的，自然会帮你。不过十七，你也别得意的太早。可别以为自己抓了只房檐底下筑巢的燕儿，最后却发现是只黑水白山间养不家的海东青。”
　　这番话犹如当头一盆冷水，把刘缈的兴头浇的干干净净，他有些茫然失措的看着刘玄，旋即大怒：“你就不能……”一句话没说完，蔡和悄步走了进来，低声禀告：“陛下，周旭宗周老将军冒雨在宫门外请见，说是来向陛下请罪。”
　　“嗯？”刘玄回头，“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丑时快过了。”
　　“这个时侯才来，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刘玄一笑，“叫他去清凉殿候着，另外，给他准备一套干净的换洗衣服，偌大年纪还淋雨，这不是存心和自己过不去么？”
　　“是。”蔡和恭谨的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刘玄面带笑容，回头一看，却见刘缈张牙舞爪的躺在御榻上，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睡眼朦胧，昏昏沉沉。刘玄摇了摇头，向亭子外面唤了一声：“陈永。”
　　门外回廊上立刻传来应对声：“臣在。”
　　“立刻送齐王出宫，小心别被人瞧见。把他送到……醉梦阁吧，天亮了再让他回王府。”
　　“醉梦阁？”刘缈勉强撑起眼皮，“什么地方？”
　　“你失贞的地方。”
　　扑通一声，刘缈从御榻上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