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七兮客

13、天灯

　　霍去病的马车还算宽敞，他体型高大，长手长脚的，占去了不少地方。我感到十分拘束，伸手拉开窗棱帘子，眼睛看着窗外，心想早点下车才好。
　　“车外有什么好景致看得如此出神？”霍去病也探头过来看，装模作样看了半日，道：“车外风景不怎么样，不如车内好看。”放下帘子，身子却不缩回去，歪着头看我。
　　我努力往后坐，这距离太近，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气息，那气息让我脸红心跳。
　　“你好好说话，离远一些。”我努力保持和他的距离。
　　他皱眉道：“我怎么没好好说话了。”
　　我说：“你离我远一些说话。”
　　他道：“在下听力不佳，就喜欢离得近些讲话才舒服。”
　　我怒道：“你舒服我不舒服！”
　　说完才发现错言，这话……太有歧义了。
　　果然那厮平日气宇轩昂的眉眼笑得弯弯的，露出白牙，说道：“公主要怎么样才舒服呢？”
　　这个人就是一个大流氓，我别过脸不理他。
　　他追问道：“在下怎么样才能让公主舒服，请公主明示。”
　　“明示你个头！”我口不择言，把头转过来对他怒道。
　　此时马车猛地颠簸一下，我往前一冲，霍去病一把将我搂住我才没有飞出去。
　　他的脸本来就离我很近，我的唇擦过他的唇角。
　　感觉他的身子一怔，很是僵硬。
　　我慌乱的推开他，他似乎也有些慌乱，却没有松开我的手。
　　“阿福，你怎么驾的马车。”霍去病对车夫喊。
　　“刚刚路过一个大坑，车子颠簸了一下，让公主受惊了。”车夫在外面说道。
　　我的心“砰砰”直跳，感觉车厢内都是他炙热的眼神和暧昧的空气。
　　“我……”
　　“你……”
　　我们同时说话，又同时噤声。
　　他说道：“你的……味道很好闻。”
　　我羞得满脸通红，抽开他握住的手，对他道：“你就把我放在这儿，我认得路的。自己走过去。”说着，对车夫喊道：“停车！”撩开帘子就要下车。
　　“不行！”他斩钉截铁，伸手要拉我。
　　我挣脱他的手，急忙下车，一路小跑，直到看不到他的马车，才放慢脚步。
　　许是我来得过早，李陵和苏武都没有到。
　　上元节的长安城很是热闹，天还没有黑，各家各户已经陆陆续续将花灯摆出来。游人如织，耍龙灯、踩高跷、舞狮子，很是精彩。
　　远远看到有簇拥的人群，并伴有喝彩声。我挤入人群，看到里面是玩杂耍的，一个人头上分别叠着几个人，离最上面的小孩竟有四五个人之多。
　　感到非常惊险，这旁边也没有安全网等保险措施。我的心都揪了起来。
　　直到那杂耍人一个个安全落地，我才松了口气。
　　“好！”人群里传出喝彩声，我也鼓掌大声叫好。
　　那杂耍站在最上面的小孩，看起来年纪最幼，端着一个小小的铜盆过来，众人纷纷解囊，有的投入钱币，有的放入银子。
　　我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我直接从宣室殿出宫，身上没有带一文钱。
　　现在溜走？我看看身后拥挤的人群，会不会被打？
　　小孩已经来到我的跟前，他比刘据大不了多少，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我。
　　“姐姐，你是天上下凡的仙女吗？”
　　“我不是仙女，你表演的很好，我很喜欢。”我诚恳的说道，一边摸腰间是否有什么玩意给他，不至于丢了皇族之脸。
　　总是有点慌乱，小男孩端着盆看着我。
　　感到后面过来一个人，一块碎金放在了盆里。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我看看他，霍去病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小声道：“真阔绰。”
　　他答：“应该如此。”
　　那杂耍的头儿过来，竟给我们磕了头，连声道谢，那小男孩也磕头道：“多谢仙女姐姐和天神哥哥，多谢仙女姐姐和天神哥哥！”
　　小孩说得如此高调，我们想低调都不行啊！
　　人群齐刷刷地朝我们两看来，有人窃窃私语：“这两个人怎么这么好看，真是一双璧人！”
　　有的说：“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比画里的还美。”
　　我感到旁边那个人似乎很是得意，有点飘。
　　我拉着他走出人群，旁边的人自动给我们分开一条路，目送我们离去。
　　霍去病似乎很开心，小声在我耳边说道：“听见没有，他们说我俩是一对璧人。”
　　见我不吭声，似是自言自语：“璧人，珠联璧合，天造地设，天作之合，是也不是？”
　　我道：“霍去病，你不要乱说。”
　　“我没有乱说，”霍去病停住脚步，眼睛执着地注视着我，仿佛把我看穿一般，“我知道现在的我太唐突，你贵为公主，而我不过是痴人说梦。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带着赫赫战功来找你。”他的眼神熠熠发光，里面似乎藏着山川湖海，日月星辰，他凝视着我，及其郑重的语气说。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我傻傻站住，任凭莲湖的风吹乱了我的长发。
　　他好像说：“蔷儿，你等我好不好，你可愿意？”
　　我可愿意？我不知道。
　　华灯初起，我们两在莲湖边傻傻站着，游人如织，不知谁推搡了我，我一个踉跄，他伸手拉着我。
　　我一抬眼看到李陵和苏武正朝我走来，嘴里喊道：“李陵、苏武，我在这。”一边急急忙忙甩开他的手。
　　哪知，他把我的手攥得更紧，我挣脱不开。
　　他们二人东张西望地似乎已经寻找了一会，李陵看到我在此一脸高兴，随后看到旁边的霍去病，笑容淡了下来，他一瞥眼，看到我们拉得紧紧的手，顿时一脸冷漠。
　　苏武倒是还好，上前行礼作揖。
　　霍去病这时候才放下我的手，我对苏武轻轻点头，以示还礼。
　　李陵还愣在那里，似乎没有上前的意思，而霍去病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四个人就站在湖边吹着初春的冷风。
　　这么尴尬的场景，我此生、不，我两生都不要再遇见。
　　我小声对霍去病说道：“今日答应了苏武李陵来这里看天灯，听说长安城的天灯最最好看，之前在宫中没曾看过，你知道我十一岁才入宫，之前在李陵家，承蒙他照顾……你能不能让我们三个单独呆一会。”
　　我也不知道我前言不搭后语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他解释什么。只是不自觉地就这么做了。
　　我以为他会冷漠地离开，或是高傲地继续留下来。没想到，他竟然很温柔地看我，只说了一句：“好。”
　　说着他解开身上黑色狐皮大氅给我披上，又细细帮我扣好，道：“天寒，早点回宫。”
　　又深深看我一眼，目不斜视的径直转身走开。
　　倏尔间，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做错事被抓现行的心虚。

　　李陵、苏武和我三人无言地在湖边站了许久，湖风冷咧，黑色狐皮大氅披在我的身上倒是一点都不冷，只是，这上面都是他的气息，淡淡的檀木香，他身上的味道。
　　苏武说，咱们别愣在这，去街上逛逛。
　　我说好，我们三走着逛着，似乎大家的心思都在别处。
　　李陵问我是否还记得小时候他和我一起放天灯的情景。
　　我记得的，那时候每年正月十五，我们就会来到李府最高的阁楼上，放上自己做的祈天灯，我们会在上面写下心愿，在夜空中点燃，看着灯飘向远方。
　　李陵问我还记得许的什么愿望。
　　我想了想，说道：“每一年都不太一样，开始是不让大胖和二狗子欺负，再后来是希望早点长大。”其实，我没有说真话，每一年放天灯时，我都希望早点回现代，早点回家。
　　我问：“李陵哥哥，你那时候许了什么愿望？”
　　李陵抬头看这天上慢慢开始出现的天灯，道：“我和你许的一样。”
　　“你也许的不让大胖和二狗子欺负？”我很奇怪，他们完全不是李陵的对手啊。
　　“他许的是你快点长大！”旁边的苏武似乎听不下去了，代他说道。
　　“哦，”我点点头，不禁奇怪，“你许我快点长大做什么，你当时是不是知道我是皇女，希望我快点进宫呢？”
　　这是我一个多年的问题，我是皇女的问题，李家人是不是早就知道，那李陵知不知道。
　　李陵嘴角微抽，说道：“我不知道。”
　　漆黑的夜空冉冉升起越来越多的天灯，宛如繁星闪耀，数千组天灯在暗夜中升空，将长安城天空点缀得绚烂迷人。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多的祈天灯！
　　我看到每一个天灯都写着字，我对李陵说道：“陵哥哥，你看，我看到一个灯上有你的名字，是个陵！”
　　李陵眼中终于有了笑意，他道：“你再看看。”
　　我又向其它的灯看去，有的写着“陵”，有着写着“蔷”，更多的是“蔷”字的灯，我对李陵道：“好多灯上有我的名字。是这里的风俗吗？”
　　苏武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了我半天，说道：“李陵花了心思，替你放飞了九十九个祈天灯。”
　　“一个这么大的天灯应该很贵吧……”
　　“那应该花了不少钱。”
　　“苏武，怎么没有写你名字的灯？你没有买吗？没人给你做吗？”
　　“苏武，你走什么……”
　　苏武走掉了，我回头看看李陵，他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