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七兮客

11、的卢

　　刘彻命我起身，我不肯起，他说道：“好吧，朕准你了。明年开春安排霍去病随大将军卫青一起前去漠南抗击匈奴。”
　　我叩谢父皇，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刘彻将我扶起，看着我道：“霍去病那小子你就这么喜欢么，为了保他立战功，你竟以性命做担保。”
　　我能说什么，说我是秉公办事，为了顺应天时，他如同战神转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存在？说了他也不会相信啊。我只得傻傻憨笑。
　　刘彻冲我微微摇头道：“朕的女儿冰雪聪明，满腹经纶，我本想把你许配给一个出生更好的子弟，却偏偏是个痴情女子。”
　　说完叹了口气离开了。
　　父皇，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公元前124年冬，第一场大雪至时，我的腿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养伤期间我安分守己，恪守公主本分。每日除了去椒房殿给卫皇后请安，就是绣花或是喂的卢——就是李陵送我的那只鹿，现在已经被我养的圆滚滚肉乎乎了，我真怕它细细的四肢有一天撑不动它的身体，这的卢的名字是我玩三国杀时知道是刘备的坐骑，就拿来主义了，总之比什么小乖要高级。
　　偶尔我被父皇叫去宣室殿，无非就是测算粮草、马匹、征兵人数、需要连弩数量等统计、测算工作，对我来说也是小菜一碟。
　　我经常能看到苏武，苏武现在在朝中做郎中。但已经很久没见到李陵了——听说他被任命为建章监，我也不知道什么官职，估计和他祖父、叔叔一样是个武官吧，他偶尔和我通信一次，由苏武转送给我。
　　苏武是个特别一根筋的人，他认为别人给我写信，我是一定要回信的，李陵给我写信后，他就等着我的回信去转交李陵。
　　我没准备写回信，看苏武很热忱的样子，勉为其难，每次就会，哦、好的、知道了、呵呵。诸如此类几个字。
　　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不正常的，我们现代人发微信不都如此吗。苏武见了却认为很是怪异，他说为人应该讲究诚信和诚恳，我虽然贵为公主，但别人给我书信，我应该回信，并且也应该诚意相待，不应该敷衍。
　　我看着他的浓眉大眼，嘴上有点不服气，但心里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在两千多年后的现代，讯息虽然便利了，但人心之间却越来越疏远，何至于此，不过是“诚意”二字。
　　也许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做到被匈奴扣押在冰天雪地里十九年，拄着汉节牧羊，吃野鼠、吞毡毛、喝冰雪却不变节，得知武帝驾崩，向南望汉朝大哭吐血，每日早晚哭吊数月之久。
　　估计我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哀伤和敬佩，他被我看得发毛，匆忙离去。
　　我也很久没见霍去病，听说他非常忙碌，要么就是和他舅舅卫青、公孙敖、赵信、苏武他爹苏建等一行人和父皇在御书房天天开会，要么就是和羽林军、铁甲军在兵营练习骑射，听说已经半个月不回府了。
　　好样的，骚年，你要多多练习，才能在战场上不败，封狼居胥等着你，饮马瀚海等着你，酒泉等着你。你这次千万要胜利，我可是用性命为你做担保的。我心中默默想着，忽然想起已经到了给卫皇后请安的时辰，加快步伐来到椒房殿。
　　那椒房殿内，皇后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我转身想走，但宫女已经进去通报。
　　“过来吧，昭安。”听到皇后温润的声音。
　　我依言移步进去，皇后正与一夫人聊天，那夫人面容姣好，与卫皇后神似。那霍去病坐在旁边，皇子刘据也在。霍去病见我来到似乎怔了一下。
　　我大大方方向皇后请安行礼。
　　那夫人也向我行礼，皇后向我介绍说这位是她的妹妹、霍去病的母亲。今日冬至节，霍去病和母亲卫少儿依惯例来皇后宫里请安。
　　依照平日，我是要在椒房殿里坐一会才走的。但今日我却一刻钟不想多呆，感到十分的不舒服。
　　那卫少儿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我，态度尊卑却又呈现着不自然的热络。又是问我今年多大，是何年生的，又是夸我样皮肤白样貌好。
　　那霍去病也和平日不一样，话少的很，我心里骂道：“长辈在就如此，假正经！”
　　正当我坐如针毡时，刘据用他白白嫩嫩的小手抓我裙摆，要到我宫里看小鹿。
　　真是如逢大赦，我牵着刘据的小手，由宫女宦官护送着离开了椒房殿。
　　“皇姐，小鹿它用过早膳啦。”
　　“用过了。”
　　“它用过午膳啦。”
　　“现在刚刚巳时，午膳时间还早。”
　　刘据真和咱爹不一样，他是个特别仁义的孩子，许是遗传卫皇后多一些，他为人厚道，聪明、有爱心，有同情心，读书也好，若是在现代真是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然而作为一个帝王，这些优秀的品质也许是致命的弱点。
　　几十年后，他的仁爱、懦弱被有心人加以利用，汉武帝晚年多疑、固执，竟将太子刘据一家全部灭口。
　　我这皇帝老爹狠起来，连自己家都能灭族！是个狼人。
　　想到此，我用力拉了小刘据的手，道：“刘据，小鹿固然可爱，但我们应该早点把它放回山林。”
　　刘据听了，眼泪汪汪的朝我看，“皇姐，我不要小鹿走。”
　　我说道：“这里不是小鹿的家，它的家在山林是不是？”
　　刘据点点头。
　　我又道：“它迟早要回归山林的，但如果在这里它过于习惯接触人类，习惯了我们饲养，你猜它的结局怎么样？”
　　刘据摇摇头。
　　我说道：“它会被人捉走的。”
　　刘据显得很疑惑。我说：“它过于熟悉我们，我们喂养它，它就变得不害怕人类，等到回归山林的时候，它看到人就会亲近，那些猎人会轻而易举的抓住它，然后吃掉。”
　　刘据“哇”的一声哭出来，“我不要小鹿被人吃掉。”
　　我点点头，说：“那我们现在就和它保持距离，让它自己找吃的，慢慢熟悉野外生活，这样它在野外就可以生存了。”
　　刘据停止了哭泣，点点头。我便和他远远地看小鹿吃草。
　　“说的好！”后面传来霍去病的声音，他不知何时也出了椒房殿。
　　他嘴角微扬，朝我笑道：“公主诲人不倦，在下也学习了那被人养得像肥羊的鹿到野外怎么生存。”
　　我“哼”了一声，不理他。
　　他在皇子刘据面前蹲下，说道：“记住，有些动物生来就是被强者吃掉的，草原上跑的最慢的羊、上林苑里跑的最慢的鹿，结果只有一个，就是——死。”
　　他表情严肃凶悍，这么一说，刘据又“哇”地一声大哭。
　　我怒怪他道：“你说什么呀，吓着他了！”
　　他平静说道：“弱肉强食，这是大自然的法则，作为皇子他就要知道。”
　　我气道：“所以你就以这种方式来教育，他才五岁。”
　　霍去病道：“那以后他也这么心慈手软，面对敌人，面对匈奴也如此？”
　　我说道：“这不是你操心的事！”转身抱过刘据，替他擦掉脸上的小泪珠。
　　霍去病看了看我，悻悻然站起来，嘴里嘟噜了句：“慈母多败儿。”又冲我粲然一笑。
　　我猛然意识到我们这样的对话像极了一家三口的场景，他和我在为了儿女斗嘴。
　　我脸红得发烫，拉着刘据准备离开。
　　霍去病却挡在我面前，看着我。
　　我道：“霍大人，还有事找本公主吗？”
　　他说道：“有。”却不吭声。
　　小刘据好奇地看看我，又看看霍去病。
　　我刚要问，他开口了：“是你请求皇上让我去前线的？”
　　我想了一下：“也算不上请求吧……”我想说我的文采撼动了皇上的心。霍去病接着问道：“你以性命作保说我一定能打胜战。”
　　我猛然意识到，这样的话实在是给他增加莫名的压力，会影响他的发挥。便立刻说道：“没有！本宫的命宝贵着，哪有这么容易做保的。”
　　他和我对视片刻，目光炯炯像是欲透视什么，我别开眼去，他却突然伸手握住我正拉着刘据的手，我诧异抬头，他眼神温柔而坚定，道：“你放心，我定不会让你失望。”
　　说完他的手仍握住我的手，我的手握住刘据的小手，刘据圆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观察着我们两个人，突然破涕为笑道：“天这么冷，哥哥和皇姐你们都很热吗，你们的脸都很红。”
　　我急忙挣脱霍去病的手，也放开了刘据的小手，转身要走。
　　刘据拉着霍去病，又要过来牵着我的手，说要哥哥带他看小乖，要我一同去。
　　我说我不去了，姐姐我累了，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