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雨泽

13、凋零

　　曾茜搬来‘我家’大楷有一个月了，我渐渐习惯了这样新的生活。开始虽然考虑到有时不得不把梦一个人留在家，不久便大着胆子把梦当作李梅的亲属带到病房下班再带她回去。即便如此也在可能的情况下将和曾茜上班的时间尽量错开，有时王朦也会帮忙在家里照看梦。这样当一切似乎又恢复了节奏，秋天便在不觉中替换了夏天的岗位。
　　“这些天你精神好多了。”和曾茜在食堂吃午餐时，她笑着说。
　　“是么，”想到正在病房里进餐的梦和李梅，尽管情况不如先前在家中那般好但于她们而言这样也应该满意了，“我是很怕热的那种人，天气好了精神也就自然好了。”
　　“是你心情好了。”
　　“这也是。”见曾茜斜着头左手衬着下颚，和煦的阳光落于她方形的护士帽上在额眉之间投下些许阴影，突然想到舞会那天的情形。
　　“怎么又皱眉头了呢？”
　　“曾茜，偶尔可以出去放松一下么？”我觉得自己说话很突然，曾茜只是定定的看着我。本只是一时的想法我也不是太清楚到底要去哪，还在思考。曾茜却接过话头，“带梦出去散散心也好。不如还是去余庆公园吧。不过下班就到晚上了，无所谓了，反正晚上空气也好。”
　　“就去余庆公园，不过最近一直陪着梦和李梅我有些累。能只和你去么？”我认真的看着曾茜的表情，一时的不知所措后她平静下来，“这段时间你的压力确实很大如果这样可以缓解压力，我觉得也不错了，只是梦要怎么办呢？”
　　“麻烦下王朦好了。那么就这么定了。下班后在值班室等我。”
　　先前没有计划突然要王朦帮，她只是简单安排梦今天和李梅同住病房，并很自若的说有麻烦的话她来处理。本来病房就还空一个床位，以王朦的地位在普通病房让护士多铺设一个床铺也不是难事。告诉李梅今晚梦会陪她过夜时她并没问缘由，我也不想解释。
　　和梦到达余庆公园的时候晚霞已印染了一方天际，我们沉默的向前面走着，偶尔谈及一两句对现在或未来的打算。这么跨过浮桥穿过湖畔边的小路，看着星星出现在还未全黑下来的夜空，也不知是有意或无意最后还是来到了塔顶。
　　“为什么表情这么凝重呢？在担心梦和李梅么？”曾茜对我的沉默有些不适从。
　　扶在栏杆上看着暗下来的天空我有些忧郁，“曾茜，感觉到了么？一切又恢复了秩序，尽管李梅又住进了医院生活还是稳定了下来。”
　　“这样不好么？”曾茜望着我不解的样子。
　　“确实很好，我却有些不好的预感。高中有过一次，正当平静的生活被打乱，一切又恢复稳定时便在突然间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回忆过去又变得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是你喜欢的女孩子么？”曾茜说的很平静。我苦笑了一下，她接着说：“同事们都说你是个不爱搭理人的人。其实你刚来医院时见你没有女朋友也有想接近你的护士开始时她们对你的评价还不错。但最后都只说你是个木讷的人。和你相识后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或不完全是那样，大楷是以前经历过什么而变得如此的缘故。”
　　“是么，那你觉得我原本是怎么样的呢？”
　　湖面上最后的扁舟靠了岸，公园的路灯也亮了。但毕竟游览塔的人少，斑驳的红砖只是灰暗的矗立，默默俯视着琉璃的公园。
　　“以前你大楷也不是个很活泼的人但起码不同于现在，其实刚刚在医院见到你时我也太喜欢你的性格。虽然说话也没有什么不客气的地方，但总是干硬的语气，话总是说的很简短。就好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其实……”她望着与塔遥遥相对的摩天轮顿了顿，“其实有时我也有自己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感觉，这多少和以往的经历有关，我虽然很笨但这方面却很敏感。其实我感觉的到梦也有过不好的经历。所以对于我而言你和梦都是很特别的。”
　　‘特别’我揣摩着这个词，诚然曾茜于我也是特别的但仅仅如此么？她低下头望了我一眼又收回目光，“你过去曾遇见过的那个女孩对你真的无可替代么？”
　　“也谈不上什么不可替代，其实不过是一般同学的关系。或许是觉得她的特别又或许她本是很普通只是我把那些很普通的个性赋予了自己特别的感观而已。”
　　“那她大楷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总是很安静的样子，好像不能为什么所动也不爱主动搭理人。但却有种不染纤尘的感觉。其实回想起来她的神态和梦真的很相似，把梦带出医院的理由和这一点多少会有有些联系，尽管开始不愿多想。”
　　摩天轮在五色探照灯的映衬下缓缓转动，“也曾和她在我原来的城市坐这摩天轮，还有她的妹妹。本来觉得关系已变得稳定，之后不久她突然回了故乡也就是现在的这个城市。”
　　彼此沉默下来，四周没有一点声音。我呆呆的发愣，脑里翻转着纷乱的思绪。
　　“那样的话，”曾茜望着我露出很浅的微笑，“你来这城市也是因为她的缘故？”
　　“也许吧，但来到城市过了几年后便开始感到自己的幼稚。不过到现在我到了这医院又经历了这许多波折便觉得也许这就是缘分也说不定，无论是什么原因在先没有预计到的情况下遇到特别的人值得珍惜的人。就不应该沉溺在过去了。是么？”我不是个善表达的人，为什么想说的话绕了一大圈却怎么也提不到点子上去，不禁叹了口气。
　　“如果我有一天我离开这城市的话，闵诚也会去么？”曾茜低着头，突然笑着对我说：“对不起，说些奇怪的话……”
　　‘离开’又是这样的字眼，什么语言的装饰都不想要了。我抱住了曾茜，“哪儿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我想你一起生活。”不知道这样是否合适但真实的感情已无法再去敷衍。
　　曾茜的脸颊侧靠在我的肩头，“带上梦和李梅去远方生活么？”呼出的气息吹入耳孔，我将曾茜抱的更紧了，“李梅的生命看是不长了，刚送她入院时我总是忍不住想她去了以后生活要怎么办。想到梦上次恢复记忆时的情形便预感到这个家也已经不长了。但既然是我把梦带出医院的在她恢复记忆前我一定会照顾她。如果她恢复记忆后能继续朋友般来往当然最好，但如果她要像上次那样一走了之我也绝不拦她。真是那样的话一切就又回到了过去就像摩天轮转了一周又回到起点，于我而言不过是转了大半年光景。虽然我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对李梅对梦所做的是在帮助她们，即便那样我自己又怎么样了呢？我并不是个多高尚的人，尽管是自愿给予的帮助但看着好不容易组建的家庭最后还是要破裂总难免沮丧。”
　　我松开了抱着曾茜的手臂望向挂在夜空的一弯弦月，“这么说你大楷会觉得我很不成熟，但这就是我，我不想骗你甚至敷衍都不愿意。”说到这不免又想起以往对曾茜的怠慢便感到内心的矛盾。
　　又是一阵沉默，刚把那些压抑在胸中的想法表达出来本有种解脱的放松不久便意识到自己在曾茜心目中的地位一定就此短了一截又黯然神伤。
　　“即便这么说你好像是又回到了过去的状态，但对她们的记忆不是保留下来了么？”曾茜的声音很轻温柔的语气却显得很没底气。
　　“到最后我也想通了，但我说的绝不仅仅是记忆。”我彻底的放下了自己的架子，“就算她们都要离去，起码你还在我身边，这样就不是回到过去了。”我紧紧的握住栏杆，“舞会那天，我对你的态度。实在是对不起。即便刚刚说的如此以前对你的态度……”
　　“没关系了，”曾茜突然吻了我的面颊，这温暖的触感使得浮动的心情突然凝聚在一点，思绪变得一片空白就像是时间被定格了。“没关系，因为我喜欢闵诚。从那天你在病房为了我而顶撞护士长时我开始正真注意到你，虽不知道你的想法但慢慢就开始喜欢你。今天能明白你的心意我真的很高兴。”
　　柔和的月光洒在曾茜面庞，她侧过脸，微风扬起乌黑的云鬓。我嗅到一阵淡渺的清香，一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能在这请你跳舞么？”我一直把曾茜传给我的那三支舞曲存在手机里没料到现在竟有了用武之地。
　　我们在塔顶旋转空旷的四周点缀着各色迷离的点点灯光，我脚步很是僵硬但在曾茜的带领下心情却很是舒坦，望向漫天繁星一时很想忘却一切让时空在这旋转中永恒。
　　第三首舞曲即将结束的时候手机在墙角震动起来，我扫兴的拾起手机，来电上显示——“李梅”，我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好意思，打断你和曾茜难得的相处时间，能提个不合理的要求么？”李梅的声音很平静，可就是这平静让我很是不安。
　　“说吧。”
　　“今晚突然觉得精神格外好，白天还在持续的痛苦感觉没有了。这样应该是好事。”她顿了顿，“突然很想见你们能来医院么？”
　　“就来。”一阵眩晕，‘回光返照’？作为医生我本不相信这些，但以李梅的性格我还能做什么别的猜测呢“
　　“是李梅？”曾茜很是焦急。
　　“嗯，看来先前假设的那个时刻就要到来了。”
　　拦出租车花了些时间到医院时李梅正独自望向窗外，梦已在旁边的病床上睡着了。我们坐在床边，她只是安详的看着我们，曾茜想要说什么她却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知过了多久她又望向窗外，“在最后的时间里能再次见到你们我很高兴。在你电脑E盘的最后一个文件夹里有一个以我的名字命名的隐藏文件，我去了那个世界以后希望你看看。想想我也没有什么很多可留恋的东西了。”她固执的这么说着眼光却不住的在我们之间游走，不久又似自言自语的说：“有件事也许是我多心，但我不太喜欢肖华，他曾主动和我搭讪，中间问及我和你的关系。看来好像是无意提及，但眼神和语气都似乎表现的想要得到什么。看得出你和他的关系不错，就算是我多疑了，希望你有时能留心。”
　　“肖医生不是那样的，他主动和你说话就算是和闵诚有关也绝对没有什么不好的打算。”我用表情示意曾茜不要往下说，“我知道了，会注意的。”并不是我不相信肖华，只是在李梅最后的时光实在不想和她争论。
　　李梅没再说话因为呼吸还均匀以为她只是睡着了，我和曾茜也伏在床沿上睡了。直到第二天我被阳光唤醒见李梅依旧平静的躺着依稀中还是昨天的姿势，唤了她两声没有回应却惊醒了对面的曾茜。我按住李梅的脉搏，意识到她已经离去时内心却意外的平和。
　　白色的布单掩盖住李梅枯槁的身体，病床被咕噜咕噜拉出病房。曾茜抱着梦轻声哭泣，我移步走出病房。主任只是让我尽快通知李梅的亲属对她的死没有任何过问。看着窗外一片云朵在秋风的吹拂下隐去了些许阳光我叹了口气。
　　家人么？我当作姐姐的人？凋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