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俞而安》墨白涅

15、第十四章

　　隋安烧得迷迷糊糊大概并不很清楚自己说了什么，倒是见俞戎听他说完立刻起了身，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从他身边擦身过去：“你先回床上躺着，我去抱被子给你。”

　　现在已经是初夏，被褥都单薄，两床被子都捂严实，他这才感觉稍微暖和些。
　　隋安在床上把自己裹得像只蚕蛹，然后又抬头去看床前站着的俞戎：“你怎么办？要不我往里面点……”
　　俞戎赶紧按住他：“我不用……”

　　“……哦，”隋安目前自顾不暇，听他这样说，又把被角裹紧了些，“那你也早休息。”

　　“好。”

　　后半夜隋安烧得越发厉害，哼哼唧唧甚至有点要说胡话的意思。
　　俞戎睡得浅，当年的沙场经历还是会让他在耳边模糊听到声响的瞬间睁眼清醒过来，尤其是在这样陌生的新环境里。
　　俞戎睁眼之后愣怔了一下才意识到是隋安，紧接着便翻身下了床。

　　床上的人蜷缩在被子里，浑身上下只露出小半张脸，能看得出来眉心微微敛着，身上显然不好受。

　　俞戎伸手在他额上碰了碰，温度烫得甚至有些吓人。

　　隋安烧得正难受，额头上忽然觉出一丝凉意，身体本能地微微仰脸将滚烫的额头更凑近过去。
　　滚烫的皮肤贴在自己手背上，俞戎感觉心头似乎都被烫了一下，赶紧抽手，转身出去找了块帕巾，在冷水里投了一把，拿回来给他轻轻覆在额头上。

　　放上冷巾之后隋安眉心明显舒展了些，俞戎站在床前看了片刻，这才又躺回对面床上去。

　　次日俞戎睁眼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夜里他起来给隋安又换过一次冷巾，不过现在也干得差不多，掉在枕边。
　　俞戎把那巾布收起来，顺便伸手在隋安额头上贴了一下，眉心随即蹙了起来——温度是低了些，但还是烧。

　　他洗漱完，收拾妥帖，天光这才逐渐亮起来，屋里来伺候的婆子来送了热水和早茶点心，俞戎正想吩咐她去煮一碗姜汁水，就见盛管家着急忙慌从里院出来，一见他如遇大赦，赶紧跑上前，问他：“另一位小公子也起来了么？”

　　俞戎摇头：“怎么？”

　　“大人有急事相问，”盛管家道：“一会吃过早茶就要过来，特意让我来通报一声，好让两位公子有些准备。”
　　俞戎略一沉吟，点头应下，又对他道：“公子赶路有些受寒，麻烦管家吩咐人准备一碗姜汁水，先在火上煨着，一会盛大人把事情说完，出门之后立刻给送来。”

　　“好，好，”盛管家满口应下，转身又急急忙忙出了院门。

　　俞戎转身回房里喊醒隋安，收拾好时间不长，盛迪便神色匆匆进了门，坐下茶都没喝一口，便急问：“你们是坐官船来的？！昨夜才有消息来报说官船出事了，清早在竹北找到的官船，上面全是死尸，加上船吏足有六十余人——”
　　大概感觉到自己有些太过激动，他说着将声音压了下去，但语气依旧急切：“名册上对完只有你们两人不在，现在你们两个罪名难脱，竹齐两州通缉！到底怎么回事？！这种藐损皇威的重罪一旦压下来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隋安的脑子卡了一下，意识到这两天自己的脑子确实有些不灵光，这样一招厉害的后手也没发现——
　　拿藐损君威这么重的罪名压着，齐竹两州知府必然不敢怠慢，到时候就是钻进地缝里，也必然会有人掘地三尺把他俩翻出来。

　　船上死不了，下了船也别想逃出生天。

　　“是聿云帮，”隋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反倒是俞戎一反常态开了口，“他们找了聿云帮来灭口，在竹州境内拦了官船。”

　　俞戎说得十分简洁，之后房间里便陷入了沉寂。

　　半晌，盛迪叹了口气：“我猜也是如此，他们现在是逼着我们把你俩交上去。”
　　他沉吟片刻，忽然道：“城里人多眼杂，你们不能再留了。”
　　他说着抬起眼来：“城外山上我有一位旧交，晚些时候他们会有人来城里采买，你们跟着马队上山。”
　　“在那里一般官差不敢查上去，剩下的事情——我再想办法。”

　　“我先去让盛义准备——”盛迪急得几乎坐不住，说完就要起身，隋安忽然伸手拦住他：“盛大人，我和戎止必须死。”

　　“？！”盛迪一愣。

　　“不管是在山上还是在城里，只有我们死了，才能在官府这里有一条生路。”隋安道：“否则背着朝廷钦犯的罪名，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他说着伸手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隋景明给他们的紫绶官印，推到盛迪面前，轻声道：“这种天气，泡在水里的尸首应该很快就辨认不出了吧。”

　　盛迪眼中震惊的神色一闪而过，这才明白隋安说得是什么意思。他点头将官印接了过去：“这事不难，但是还要过几天，为保安全，你们还是先上山。”

　　“自然。”隋安点点头，但目光还看着那枚印纽，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如果有可能，后面结案之后还请大人替我将官印还给我父。”
　　“如果不能，还劳烦大人代为保存，等到日后风波落定，我再来取。”

　　下午人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隋安和俞戎换好衣服出来，看见后院有个高大的男人牵马等在垂门下，盛管家已经套好了两匹马，牵着站在那人旁边。

　　简短客套几句之后三人翻身上马，在夜色掩映中从侧门出了宅院。

　　平康坊本身就在近郊，骑马出去很快便到了山下树林里。
　　名做宋直的男人在前面带路，这会速度也慢了些，不过看得出来是对山中地形十分熟悉，沿着他七拐八拐在林中走出来的小径，骑马上山并不困难。

　　并不困难却不意味着并不颠簸。
　　隋安上午喝了姜汁水好了一些，可下午日落之后又逐渐烧了起来。现在马上颠簸，他脑子又迷迷糊糊不清醒，反应也像是喝了酒一样慢半拍，如果不是被俞戎及时扶一把，几次都险些从马背上栽下去。

　　俞戎在他旁边紧跟了一程，干脆上前将隋安手里的缰绳扯住，就在马上一翻身，直接胯在了隋安身后。

　　“？！”
　　隋安还没来得及激灵，俞戎便伸手在他肩头一按：“我。”

　　几天兵荒马乱的日子过下来，俞戎的声音对于他而言几乎已经有了安抚功效，隋安立刻从善如流地交过缰绳，身子往后一靠，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是俞戎御马有方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他坐过来之后隋安明显感觉没那么颠簸了，而且背后传过来的温度也让他暖和不少。
　　刚才凄凄惨惨戚戚的状态一下好了一半，剩下的就只有头脑昏沉了。

　　隋安把罩袍一拢，整个人心安理得靠在俞戎身上：“我得睡会。”

　　俞戎没说话，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隋安心满意足地阖上眼，昏昏沉沉快要睡着的时候，他想，俞戎实在是一个能让人大幅度提高幸福指数的男人。

　　这样想完之后又过了片刻，就在意识即将坠入黑暗的前一刻，他的脑子忽然又清醒了一瞬：？？我为什么会有如此诡异的想法？

　　然后不等他想出答案，甚至一秒钟的考虑都没有，他仅存的一丝意识就头也不回地跳了下去。

　　林中月光下，俞戎跟在宋直身后，沿着山麓走了不多时，前面疏林之间隐约出现了一队人马。

　　走在前面的宋直吹了一声口哨，很快对面也回应一样传来了一声差不多的哨音。

　　接着一个清脆的嗓音传了出来：“怎么回来得这么慢——盛伯父还好么？人你接来了？”

　　“盛大人府衙有事没见到，”宋直回，“两位公子在后面。”

　　接着队伍里有人拨马迎了上来，白色骏马背上却是个约么十四五岁的姑娘，身上穿着锦绣罗襦，脑后扎着环髻，一脸好奇地看着宋直身后的两个人：“怎么两个人骑了一匹马？”

　　她说着还要往前走，宋直赶紧伸手拦，替她拨转马头拉着往回走，低声道：“姑奶奶，人家有位公子病着呢——”

　　“病着？他怎么啦？要不要紧？”小姑娘说着还回头看：“我们下山买的药呢，能不能用？”

　　宋直连哄带劝把她往回拉：“咱们先回去，回去让老徐给瞧瞧才知道怎么用药啊——”

　　“也对，”小姑娘点点头，转头冲着林子里的一队人吹一声口哨：“都别歇着了，宋直回来了，咱们也回吧。”说着便一夹马，一马当先往前面密林中去。

　　宋直看她冲进密林里，无奈摇了摇头，又圈马回来，言语间多少有些歉疚：“我们姑娘从小在山上长大，没有外面那么多礼法，但绝对没有恶意，公子多担待。”

　　俞戎想拱手，但无奈怀里还圈着隋安，只好转而摇了摇头：“不会，姑娘天真烂漫，并无冒犯之处，宋兄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