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俞而安》墨白涅

11、第十章

　　好消息是很快就看见了滩岸，穿过细沙地，后面是一片连着浅山的密林。

　　俞戎这才放开他，说了声“跟紧”，自己走到前面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到山脚下，四周林木逐渐茂密，漏下来的月光已经照不清前路了。
　　俞戎步伐逐渐变慢，走走停停，应该是在找歇脚的地方。
　　果不其然，不多时前面的人停下来，折树枝将周围草木灌丛打了一遍，然后拿火镰点着，高举起来照了照一旁离地不高的一支粗壮树枝。
　　“这里近山，地上怕有虫蛇，要在树上过夜。”
　　俞戎说完，转过脸来安静看他。

　　这条树干的确合适——树干足有腰粗，离地两米上下，而且十分平缓，上倾角绝不会大于30度。
　　然而，他并不会爬树。

　　“……”隋安转眼在周围扫了一圈，一片黑黢黢的树影。
　　于是尽管心虚，他还是点了点头。

　　俞戎将手里火把递给他，自己向上一跳，身子就仿佛树上有磁铁一样吸了上去，接着轻松一翻身，便在树干上坐起来。

　　隋安：“……”

　　俞戎坐上去，身子下探伸手过来，隋安把手上火把递给他，刚琢磨着怎么才能不太尴尬地爬上去，俞戎把手里火把往旁边树干上一插，又俯身过来，冲他伸手：“我拉你。”

　　这种知根知底让隋安多少有点局促，不过总比他手脚并用抱着树干往上挪好太多，隋安清了清嗓子，从善如流把手递了过去。

　　“衣服脱了。”
　　隋安被拎上去坐还没坐稳，旁边俞戎就抛了这句话过来。一边开始解自己的腰封。

　　“？”这不合适吧？隋安的脑子诡异地卡了一下。

　　然后就看见俞戎脱了外袍，挂到旁边树枝上拿火光烤着，又转脸来看他。

　　“……”
　　隋安有点局促地咳嗽一下，赶紧解了外袍递给他。

　　就在这一瞟的时间里，他忽然看到俞戎里衣上有一道奇怪的深色。
　　隋安眉心一颦：“你受伤了？”

　　里衣都是白色的，即便是泡在水里染了色也不该只有这样狭长的一条。何况这个地方理论上应该在腰封下面压着才对。

　　俞戎下意识把身子侧了一下：“小伤，无碍。”
　　这倒不是为了让他宽心，伤在腰侧，俞戎在水里的时候从船头追来的另一个水贼用的是鱼叉，他虽然有所察觉避开了要害处，但架不住鱼叉的距离，腰侧还是被尖刃划了一道，不过好在外面有腰封挡了一层，伤口不长，也并不深，如果不是隋安提起来他都几乎忘了这事。

　　“你就让它这么泡着？”隋安皱眉，说着下意识往身上摸，想找块绢帕出来，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跟他一样湿得滴水。
　　“……你好歹把衣服脱了晾开伤口。”

　　俞戎垂眸安静了一秒，随后还是解了里衣，挂到一旁树枝上去。

　　他腰侧的伤口大概有三五公分长，细细的一小道。伤不深，现在已经不流血了，只是被水泡得有些发白。

　　看起来确实不是很严重，就是跟他身上的伤疤比起来都显清秀得多。
　　但隋安还是不太放心，毕竟在水里泡过，不处理很容易感染。
　　他指一下旁边的顺袋：“上疮药。

　　俞戒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话,但没开口,只依言侧身去从拿出伤药来,撒上,然后放回去。这才转脸来看他: “里衣。”

　　隋安愣怔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是让他把里衣也脱下来晾过去。
　　他心里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把里衣脱下来递了过去。

　　尤其年龄限制，隋安现在十六七岁正是抽条的年纪，根本没有长肉的机会，整个人看起来薄薄的一小片，勉强有个人样就不错了，更不用说什么肌肉线条之类的东西。

　　俞戎这样的身材摆在眼前，实在是打击他继续做人的积极性。

　　要不是这衣服见水之后湿哒哒粘在身上的感觉实在太憋屈，隋安其实并不很愿意跟对面的人把衣服脱得如此公平对等。

　　两人坐定，俞戎把旁边的火把打灭扔到树下去，四周又恢复了一片漆黑。
　　“天亮上路，”俞戎的声音淡淡道：“我守夜，你休息一会。”

　　现在显然不是能客套的时候，就是客套他也没有守夜的本事。
　　好在隋安向来有自知之明，闻言哦了一声，往后靠着树干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放松下来。

　　现在这种情况下睡是不可能睡着的，刚才跑得着急，脑子几乎一直是空白，现在冷静下来，这事情背后是谁指使、府上情况到底怎样、为什么俞戎在府上安安稳稳过了三年现在却忽然有人来翻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一脑子东西乱麻一样缠在一起，亟待梳理解答。

　　他硬着头皮理了一阵，可架不住所知甚少，哪哪都是未知项，大有剪不断理还乱的趋势，心里越发焦躁。

　　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隋安的鼻尖上忽然飘来一丝湿润的泥土的气味。

　　下雨了？这种带着凉意的味道一下把隋安心头上的焦躁压下去不少，他支棱着耳朵仔细分辨了一下，还没分清楚，就有雨点接二连三打在了他的鞋面上。

　　隋安一下睁了眼，欠身探手往外试了试，这阵雨估计下得急，外面树叶没有那么密实的地方已经有稀稀拉拉的雨水落进来了。
　　俞戎坐的地方离他还有一尺来远，现在那人肯定半边身子已经淋在雨里了。然而看起来似乎没什么要动的意思。

　　他冲着前面的人影咳嗽一声：“我觉得你应该往我这边靠一靠。”

　　俞戎似乎是往这边侧了一下头，但身子没动：“无碍。”

　　隋安对他这个态度不太满意，抿了抿嘴：“你身上还有伤，万一淋了雨真有个头疼脑热，你觉得，我去的成齐州？”
　　隋安顿了一下，不待俞戎回应，继续加码，悠悠道：“宁可淋雨也不愿意凑过来，我能吃了你还是怎么？”

　　然后果然俞戎坐了过来。

　　“你把有伤的那边朝我。”隋安尽可能坐直了，身子紧贴树干上给他腾空间。

　　然而俞戎始终跟他保持着一拳的距离，隋安看着心里恼火，下意识伸手去抓他：“我又不是小姑娘跟你授受不亲，你跟我隔着这一段就是为了把肩膀送出去淋着么？”

　　结果手伸出去没抓到衣襟袖摆，抓到了一手精壮紧致的肌肉。

　　“……”尴尬之余，需要承认的是手感真的很好。

　　但无论如何人是被他拖过来了。
　　隋安咳嗽一声把尴尬遮过去，继而开始转移话题：“我们在这水贼不会追过来了么？”

　　“不会，”俞戎的声音很轻：“他们有江湖上的规矩，水贼不能上岸。而且在水里的路子在岸上并不好用，他们即便上岸也追不到这。”

　　隋安也不知为什么忽然就杠了一句：“那你不怕山贼么？”

　　俞戎：“……山贼不会现在出来。”

　　“……哦。”
　　隋安低头本来想安静一会，结果不知道是太长时间没熬夜脑子适应不了，还是刚才的追逃戏码过于令人激动，总之现在他的嘴好像有了自己的想法，并不想受他控制：“那刚刚水贼那时候出来正常吗？”

　　“不正常。”俞戎淡声答道：“而且来的水贼不是这江面上的。”

　　隋安：“？？”

　　俞戎转头里看他一眼，道：“水贼都是各守一方水脉，这些人拿的刀背厚刃宽，是北面江河上的人，不该出现在竹州地界上。”

　　隋安想了一下，这样一来受罪的除了那一船的无辜官员，好像还有地界上的水贼。“所以他们还是借刀杀人？”

　　俞戎点头：“劫官船的罪名没人背得起，不只是地界上的水贼，就是齐竹两州州府也要受牵连。”

　　“他们冲什么来的？官船上没钱没货，绕来绕去费这么大劲就为了杀人？”

　　“不是他们要来，是有人花大价钱请来的。而且跟那一船人都没关系，”俞戎说完顿了一下，然后才道：“是为了杀我们。”

　　隋安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俞戎今天也有点反常，在理论上已经用完了三天说话指标的情况下现在竟然还能继续给他解释。
　　“水面上的活，能做到这个程度只有沧州聿云帮，应该是知道我们坐官船走水路之后立马就给他们传了信，他们顺流南下，在这里刚好把船截住。”

　　隋安的舌头这才终于活络一点，问：“单要杀我们两个……等上岸不好么，为什么非要劫官船，一起杀那么多人……”

　　“官船第一程到港之前只要把船上所有人都杀了，那我们两个必定在里面，但是只要第一程到港人上了岸，之后就没那么好找了。”

　　隋安这才意识到在这个没有照片没有监控的时代找人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一路北上沿途经停数个州府、每个经停州府都有那么多人，他们两人只要上岸，靠俞戎的本事，是绝对不会让人再把他俩找出来的。

　　“所以你才能不着急，等天亮再走。”隋安说。

　　俞戎点头：“睡一会吧，天亮还要赶路。”

　　隋安安静了一会，他偏头靠着树干，看面前这个人的身影，又忍不住开口：“他们要杀你。”

　　俞戎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即轻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为什么？”
　　隋安看着他：“你犯的事情本来就不大，在府上不声不响住了三年，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为什么过去这么久还要抓着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不放？”

　　隋安大概知道，这后面一定有个牵扯范围巨大的秘密。

　　俞戎会不会跟他说他并不清楚，但这应该是唯一一处不用担心隔墙有耳的地方了，进了齐州，他一定更不会开口。

　　果不其然对面的人陷入了人沉默。

　　隋安等了一会，感觉他好像的确没有开口的意思，刚想说句算了把话圆过去，结果俞戎忽然低声道：“朝中有人私通鬼厉，他们要动手，就得确保前路一点阻碍都不能有。”

　　隋安脑仁一激灵：“谁？！”

　　结果俞戎却摇了摇头：“不知道。”

　　隋安瞬间又泄下气来：“那你怎么……”

　　话没说完，俞戎自己接上了：“当年河朔关外，我们先遇上的是一队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