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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相思蔓(三) ...

  •   夏日午后,草原上刮起清凉的风。绿草如浪,桑吉河如同一条满是珠宝的玉带,流动在大地上。

      南君意同慕楚然闲散而走,她不时朝远处看:“芙儿的马奔远了,要不要派人跟着些?”

      慕楚然不以为意:“左右出不去鹿鸣围场。她马术高超,较真起来,这小侍卫也未必能追上她。”

      袁融垂眉站在不远处,凑趣道:“早些时候见过段小姐御马,小臣的确比不上。”

      慕楚然骄傲地说:“小芙儿的马术是本将军手把手教的,一般人比不上她。”

      袁融微笑,他分寸感十足,话不多,让人很舒服。

      南君意望着天际线,寻找一抹黄裙:“她一个女孩子家,终归危险。”

      “让她喘口气吧,难得身边没人监视着。”慕楚然盘腿坐在青绿草间,“自她姐姐去后,这小丫头就成魏国侯手里唯一的筹码。日日学这学那,片刻不得休息。段家上下都盼她能嫁个位高权重的夫家呢。”

      南君意听闻此话,撩裙而坐的姿势不禁顿住:“哪怕太子再娶,也无人能撼动蕙姐姐在太子心中的地位。魏国侯未免太着急。”

      “将来魏国侯有难,段蕙儿能为他家说话么?再过十年,太子恐怕连段蕙儿的脸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慕楚然将狗尾巴草咬在嘴中,“过来坐这,咱们聊聊天。富贵难长久,死人不作数。用小芙儿一人,不知要卖与谁家,保魏国侯府的荣华富贵。这买卖实在划算。”

      南君意与慕楚然并排而坐:“蕙姐姐若在,绝不会偏私段家。魏国侯潜心修道,连政事都鲜少参与,能有什么错处?”

      慕楚然答不出,只道:“总之魏国侯不是东西!哼!”

      南君意心下微动:“芙儿和将军同芙儿虽为舅甥,按年纪算,将军能做芙儿的哥哥。”

      “可不,芙儿同我小妹慕楚楚一般年纪。”慕楚然不管不顾地侧身躺下,“前几日,我小妹留下字条说去游历天下,人就不见了。我只叹小芙儿没我妹妹逍遥。”

      “芙儿将来也有大把机会出门游历。”

      慕楚然颠着嘴里的狗尾巴草:“她俩是闺中好友,本来约定此番要同行。可现在芙儿只得在这小小围场里跑马过瘾。她现在没有机会,未来更难踏足广阔天地。”

      “芙儿嫁一位通情达理的好夫婿,也有机会游历四方。”

      慕楚然鼻孔出气,扭过身子去:“这几门侯爵,大多已经婚配。能入魏国侯法眼的,怎会放主母在外游历呢!”

      南君意故意说:“慕家就很好,你们之间并无血缘关联。”

      慕楚然复而转身,仍然躺着,却沉着脸:“小王妃慎言。慕家已然仰仗皇后,不能再与侯府结亲。”

      按辈分排行,慕楚然甚至能叫皇后一声表姐。有这层关系在,名将辈出的慕家便是坚定无疑的皇后党。慕家若再与侯爵结亲,恐要树大招风。

      南君意并不怕慕楚然:“陛下与皇后娘娘是天下人的依仗,臣子们理应依附于娘娘。”

      慕楚然似笑非笑:“你已猜到小芙儿要嫁给谁吧?”

      北齐有两位异姓王,镇南王霍家和定南王厉家。又有一位武侯,秦国侯容家;两位文侯,晋国侯尚家与魏国侯段家。这些人家的家主、世子,多已婚配。其中唯有霍家世子与晋国侯世子未定亲缘。

      “魏国侯厌恶商贾之道,与晋国侯不睦已久,自不会将芙儿嫁与弘毅哥哥。镇南王世子不满十岁,自也不能婚配。”南君意说出自己的猜测,“魏国侯志不在这几家。”

      只有两人比王侯更加尊贵——太子与燕王。

      答案昭然若揭,慕楚然却固执地问:“万一魏国侯看上的是二殿下呢?”

      南君意直摇头:“入燕王府等于同霍家争权,魏国侯断不会与镇南王为敌。”

      慕楚然不屑道:“魏国侯老奸巨猾,就会算计自己人。”

      南君意担忧道:“慕家有皇后娘娘支持,又有慕将军这般良将。段家与慕家结亲,比入主东宫更划算。何苦非将芙儿送入东宫呢?”

      慕楚然盯着南君意看了半晌,见她神色如此,才问:“传闻太子的咳疾,是因殉情太子妃未果而得……此话可真?”

      南君意不置可否:“慕将军,你若对芙儿有情,就阻止她去东宫。太子心里除了先太子妃,绝容不下第二人。芙儿在东宫,只会和太子两厢磋磨。”

      慕楚然复而躺倒说:“我能阻止什么……呵,我曾向魏国侯求娶段芙儿,只不过主动退婚了。”

      南君意被惊到,连袁融都抬头看向慕楚然。

      “别误会,我并非不喜欢小芙儿,是太喜欢才要退掉。”慕楚然咂咂嘴,“睚眦岭一战,我受伤太重。御医说好生养着还有十几年寿数,若还要去战场,必定无命还乡。”

      南君意不忍:“北都名医众多,将军好生将养,定不止十年……”

      慕楚然轻笑:“我宁愿马革裹尸死在战场,也不愿病落在北都城。何况军人是不贪人间寿数的,可想到小芙儿以后要为我守寡,我比死了还难受。”

      南君意心中一痛,不禁说:“若王爷不许你回去呢?他连靶场都不许你去。”

      “卫归恒拦不住我,他需要我。”慕楚然自信至极,“雁荡双刀飞将军慕楚然,理当死在沙场上。”

      风呜呜然,夕阳的光比刚才更弱,将他们三人勾出金色的光。

      慕楚然下巴带点青色的胡茬,衬得他有些潦草:“小王妃,别告诉小芙儿我曾求娶她。前几日我还亲口同她说,我最烦她这种张扬的女人。”

      慕楚然的鬓角黑亮如墨,笑得亲切可人。百姓都知道他是勇猛无敌的飞将军,可很少人知道他常常因胸前的贯穿伤,疼得在午夜醒来,直至枯坐到天明。

      每到这种时候,慕楚然都会想到段芙儿。想着段芙儿的笑,慢慢也就不再痛了。天亮后,慕楚然决定与段家退婚。

      南君意叹说:“何故名门之女,婚嫁皆不得自由。”

      南君意自己如此、尚淼淼也被家里押着与贵子婚配。连那声震四方的霍灵,亦为家国大业与燕王生离。现如今,又多个段芙儿。

      “瞧你这话说的。好似天下最可怜的便是高门贵女。”慕楚然反问,“太子和燕王能拒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南王世子若真心爱护容氏,怎会让她在孕中回北都这龙潭虎穴中来?容德音未出阁前,就与父兄不甚清楚。容德音的父亲若不是秦国侯,世子怎会娶她!”

      秦家的事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南君意并不惊讶:“魏国侯沉迷修道,先太子妃也是顶好的人。我以为芙儿可以有更多选择,是我太天真。”

      慕楚然仰面看天空聚散合离的云,只说:“世道这么乱,老天却偏让咱们生在富贵堆里做人上人,情爱之事就别强求。”

      风撩起南君意浅绿的裙摆,也拨动慕楚然的棕色袍角。两人默默,半晌无言。

      “糟糕,我差点忘了!”慕楚然忽然鲤鱼打挺,站起来倒豆子,“阿恒中午吃的羊肉锅子。上午射落三只雁、五只獐子,还有一条黄斑大蛇。练武的时候,他被神策卫伤到手臂,流了不少血。”

      南君意静默半晌,吐出三个字:“知道了。”

      “你真淡定啊。”

      南君意扬眉:“神策卫能打伤北齐战神,陛下身边真是藏龙卧虎。”

      面前的姑娘形貌严肃、故作老成,仍遮不住芙蓉面上的娇俏。

      “小王妃你真有意思。”慕楚然乐道,“别误会,阿恒没受伤,他非要我把这些背给你听,想看你是否会牵挂他。”

      南君意回敬道:“看来,慕将军经常这样逗弄旁人。”

      “可不是嘛。”慕楚然悠然说,“只不过小姑娘们都无甚反应,倒是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听说主帅受伤,个个吱哇乱叫。”

      “这是关心则乱。”

      慕楚然双手交叠在脑后,很愉快地笑:“没错,北齐战神可不会轻易受伤,伤必是要命的重伤。军中的粗爷们儿都关心主帅伤势几何,会乱叫着往帅帐跑。”

      南君意觉得很有趣,便问:“那小姑娘呢?”

      慕楚然站直身子,学起姑娘的身段来:“一个大男人,受点伤竟然要通报到大后方来。真是娇气!留仙,拿上我爹给我的护心丹。思凡,去取我房里的老参。咱们去看看燕王有没有伤得哭鼻子!”

      南君意笑得双颊沾粉:“乔妹妹说话真是不饶人。”

      慕楚然清着嗓子,继续演:“啊呀小舅舅,你完蛋啦!你是王爷的左膀右臂却没保护好他,你飞将军的名号要不保啦!”

      南君意几乎要给慕楚然鼓掌:“芙儿妹妹的神韵,慕将军学到了整十成。”

      慕楚然挠挠头:“其他人你都不认识,便不多说。多数女孩子虽然着急但都不哭,有趣的也就乔如眉和段芙儿两个。”

      “南边军中,有很多女孩子吗?”

      慕楚然点点头:“霍家军里专门设置有女将营。雁荡军中没有女将军,但有姑娘组成的预备役,负责医疗、暗探、经营等事。这两路人马皆归霍灵掌管,她们平时的骑射训练,亦不比男子差。其中出过不少巾帼豪杰。”

      南君意顿了顿,终还是问:“你同霍大小姐,也常这般玩笑么?”

      慕楚然复又坐下:“霍灵不会轻易上当,没人比她更懂卫归恒。再者,霍灵是一军统帅,算我上司。我不能同她开这种玩笑,这对她的威信不利,会伤害军中女将的忠心。”

      南君意低下头,没有接话。

      “霍灵这人,一心为家为国。你若不是以现在的身份认识她,定会和我们一样,喜欢她、敬重她。

      南君意苦笑:“若我只是故国公主,我宁愿不与霍灵相识。”

      慕楚然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霍家军里也有降将,霍灵聪颖豁达,她不会难为你。”

      南君意眼底一片淡然:“慕将军,我被人安排去镇南王府吊丧之事,还不算她难为我么?”

      慕楚然知晓南君意“大闹”镇南王府的事:“这其中有误会,他家还有位二小姐,愚蠢却自视甚高,那些都是霍英的手笔。霍灵根本不知道!”

      南君意摇摇头:“王府下人的态度,就是主子的态度。霍大小姐不是不知道,是懒于插手。”

      慕楚然难得拧眉:“霍二罚跪祠堂,轻慢你的下人也都扣过月俸。霍灵还亲自给阿恒道歉。你还想让她怎么管?要闹到满城皆知霍灵的错漏,才合你心意么!”

      “这些事,王爷从未同我说过。”南君意轻声道,“或许他们觉着,我怎样想、怎样闹,都不重要。”

      慕楚然怔住。

      南君意抬眸:“只要伤不到性命,作弄我一番跪祠堂即能摆平。镇南王和霍大小姐如此才能安心将霍家老小留在北都。”

      慕楚然从未想到这层:“你已是燕王妃,名位甚至比霍灵还高,他们磋磨你做什么?”

      “若是还不够高呢?”南君意弯起眉眼,“霍大小姐走后,王爷对我极好,甚至连愿我独当一面的话都说出来。前朝公主便罢,若还是个握有实权的燕王妃,等待我的又会是什么呢?”

      ——南君意必须死在南边,她若不死南臣复辟之心永在。

      慕楚然想到卫天凛同他说的话,心沉下去。

      南君意道:“像我这样的,活着不是好事,死才是最好的。可我已经是燕王妃,我的死就得找个恰当的关口。”

      慕楚然咬紧牙关:“霍灵想杀你,你早死了!你少胡乱编排她!”

      “霍灵罚二小姐,不是因为她冒犯燕王妃,而是二小姐贸然行动,恐会打乱你们的计划。”南君意语气平静,像在说一件寻常事,“慕将军,咱们别再打哑谜。王爷他们是否已经为我计划好死期?我必须死在南边么?”

      风惊掠,吹乱少女的鬓发。她明明笑得眉眼弯弯,却让人觉得掺着凄清。

      慕楚然垂下手臂,不再看她:“哪有活人常把死挂在嘴上的。不吉利。”

      “好吧,我不打听你们的家国大事。只是有些事情求你帮忙。”南君意轻笑,显然已经知晓答案,“这些年来,唯有南棠一直陪在我身边。若到时她要与我同入黄泉,求慕将军保住她的命。”

      慕楚然别过头去:“你去找卫归恒,我凭什么管你。”

      南君意又道:“近日我发觉有人愿守她过完余生,这多好啊。慕将军,咱们得不到的,求你别眼睁睁看着他们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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