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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云直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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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筠他们出门晚了些,坐着车到青云山脚时天色已沉了下来,那被开辟出的到半山腰的平整路旁的灯便一盏盏的亮起来,远远看去,山幕像丝线中镶了金的墨绿丝绸。
隔着山中的雾气渺渺,金色在浓厚的深绿中熠熠闪亮又时隐时现,好似烛龙衔光穿游于山间,最后游到半山腰那个璀璨明亮处———林家别墅的所在。
贺筠坐在车里望过去,林家灯光如昼,雾气被热热闹闹的绚丽灯火破开,只如纱般笼罩在那白色欧式古典建筑周围。
一旁贺箬也看到这番景象,嘴里忍不住“嘁”了一声:“大家赚得不都是一样的钱?就偏他家不一样,偏在山里建城堡,真把自己当隐士了。“
“世上哪有一身铜臭味的隐士呢?“
贺筠轻轻点了她额头一下,又低声斥道:“你这话可只能在我面前说,若被母亲听到,可不是禁足两三天的问题了。“
“申城里谁不是这么想的呢,我不过说了大家都不敢说的话罢了。”贺箬撇了撇嘴,一脸无所谓。
林家富庶一方,唯一能与其排在同列的商贾不过聊聊,贺家恰是其中之一,贺箬敢说出这些话也是有些底气在的。
“况且,”贺箬在脸上堆了一团讨好的笑,“我的好哥哥,你也知道我的,我向来就是有什么说什么,做不来那套虚伪的模样。”
她双手攀上贺筠的胳膊,没骨头似的挂到他身上撒起娇来:“好哥哥,这次全靠你了,我这臭脾气实在难以自我消化。若真让我和林家那私生子相处,指不定我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到时惹恼林家我可就又要被母亲训了。”
贺筠看着贺箬嬉皮笑脸的模样心中好笑又无奈。
他和贺箬又是一对双生子,生了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对着这张脸,贺筠也实在难以严厉起来,随口应了她两声,又伸手将赖在自己身上的人轻轻推开了。
贺箬识趣地坐直,她今日的目的早已达到,虽方才忍不住讽刺了林家几句,但心情还是十分舒畅愉悦,眯着眼去打量林家那新建的华丽精致的白色别墅。
同为商贾,林家在申城里却颇有些别出一格。兴许与其祖上出过举人,很久以前也算得上是个书香之家有关,林家面上经商行事从不一味追求钱财,倒颇有些读书人的风度。
但这一切不过表相。
林贺两家的老太爷当初经商时是一起下海,所以林贺两家交情一直不错,到了这一辈,更是结下了林家这代长子与贺箬的婚事。
林家如今掌权的大老爷林讯城虽读书不多,却也将一些家族特有的文人恃才傲物的品性学了个透,肚子里真知灼见不见得有多少,钻机投营倒是他最擅长。
其实仔细想想便能知道,如今这个世道,哪有干净的商人能活下来呢?申城商界都是心照不宣罢了。
贺箬小时还不懂事时确也向往过林家,更对林家如今掌权的大老爷林讯城生出过几分敬重,只因他谈吐之间常引经据典文采斐然,表面的更是斯文谦和。
可等她年岁渐长,增长了些世面后,就慢慢发现林讯城不过是个笑面虎,嘴上斯文,背地里的手段却比谁都要狠辣,话语中带着的那点文采不过时时刻刻的暗戳戳衬得自己与众不同,且看不起众人罢了。
贺箬生平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两副做派、表里不一之人。她虽与林家大少爷林路清自小交好,但于她而言那不过是兄妹之情,要她之后嫁到那林家去,于她而言是不可能的事。
前几年林路清慢慢从林讯城中接过了家中事业,这桩婚约被提起的频率也多了起来。
贺箬正才与林路清两人将此事谈开,预备告诉双方父母取消这桩婚约,两年前林路清却突然出了意外去世了,这桩婚事也就由此搁置下来。
林家家大业大,却子嗣稀薄,林讯城只有那一个儿子,如今他意外丧生,人人都猜想林家这硕大的家业倒是要便宜他林家其他几房的人了。
没想到不过一年之间,林讯城不知哪里又冒出个将近二十的亲生儿子来,明面上说是找回的在幼时被拐走不知所踪的二儿子。
众人从未正式见过这位“林家二子”,也有人在暗暗猜度那不过是个私生子,却也没有什么实质根据。
此次林家设宴透露出了些想介绍自己新儿子的意图,申城权贵商贾不论真心假意还是就想看个热闹的,也都被邀请来参加这场宴会。
这些都与贺箬无关,自林路清死,她对林家再没有看得起的地方,她本不欲赴宴,但半个月前母亲居然特意将自己叫去,言语中尽是林家有意将这桩婚约顺到那个新儿子身上的意思。
贺箬心下无语,觉得此事过于荒谬。她虽并不觉得自己家中如今掌家的大哥会同意,但也却是非去不可了。
两人已到了林家别墅大门了,他们向门口的侍者递过了邀请函,又被引了进去。
贺箬心里思索着事,脚步不觉快起来,不知觉间竟突然撞到了贺筠。
贺筠今日穿了贺箬那件银红鎏金的裙子,正稳稳地走在前方,被贺箬忽的撞了一下却也只是身影微微晃了一下。
他身体微微侧过来看她,腰际的鎏金也随着裙摆轻轻转动着散开,他眉头轻皱,一双清澈冷清的眼中浮出一丝惑意。
路旁的晕橙的灯光落到他脸上、发上、身上,将他整个人都镀上一层淡淡的温柔光晕,脸未敷粉,在微微光晕下却肤如冷釉,双唇似染了桃色。
贺箬抬眼和他对视,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起来。
她与贺筠乃是双生子,两人脸上除了略微的细节,其余甚至连身形身高都是生得一模一样,两人若有心假装,除了家中最亲近的母亲和大哥,怕也是无人能辨。
由着这个原因,两人从自幼时便常常扮做对方的模样来戏弄众人。她两人都生性顽皮,无不乐在其中,有时还会给对方化妆打扮,嬉笑玩闹,宛如一对亲姊妹。
可后来不知为何,从十二岁起,贺筠就不再主动同她玩这样的游戏。若不是她以自己终身大事为理由死缠烂打软磨硬泡了十多天,说什么请他帮忙相看未来夫婿,她怕是也见不到贺筠这副模样。
上次见贺筠穿裙子,还是三年前了。
这条银红鎏金的裙子虽美,但是贺箬也不常穿。她本生五官就生得明艳,再着这一身红更是艳丽非凡,母亲觉得这样的妆扮带了几分风尘气,不大喜欢她那样的这样的装扮,她便不常穿。
在家中为贺筠妆扮时也是故意选了这身,本是想着林家向来喜欢附庸风雅,这样艳俗便更不可能入他们的眼,结果贺筠生生将这裙子穿出了清艳之感。
明明两人五官都长得一模一样,气质却截然不同。
刚才在家中帮他妆扮时都在走神,都没仔细看看自家哥哥竟比自己更适合这银红鎏金裙。
贺箬咬咬后槽牙,心里觉得要糟。
而贺筠浑然不知,只看得自己妹妹一身自己平时打扮,表情十分丰富,先是发愣,一会又开始咬牙切齿起来。
他心下觉得有些趣味,仿佛看着平日的自己生动起来,忍不住嘴角向上牵动了一瞬。
“别笑!”贺箬叫起来,突然就扑过来拉住贺筠。这一笑实在有些夺人心魄,把贺箬看得心里也突突地跳。
贺筠冲她挑了挑眉,顺势就牵着贺箬往里宴会厅里去了。
贺箬在一旁不停叮嘱起来:“我的好哥哥,你可千万别笑,你现在要扮演的就是冷美人版贺箬。万一那私生子不是个好人见色起意可怎么办,遭殃的可是你亲妹妹我呀?你舍得吗?”
“你不笑显得难接近些,那私生子也忌惮些!”
“或许你再学学我一点,做出些高傲的样子,让他知难而退!”她放开他的手,抬头挺胸盘着手试做了一副轻蔑的模样,又冲贺筠眨眼示意他学。
贺筠被她这滑稽的样子逗得忍不住嘴角又要幸起,想起她的念叨又生生抿住了双唇:“万一这你一口一个’私生子’是个不错的未婚夫呢?”他又问,“你此还未见过他,万一你见到他后又觉得对人家有兴趣了呢?”
贺筠眼里有几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微微调高了嗓音:“见机行事。”
贺箬眼睛一亮,两人音色本来就极为相似,只是贺筠平时说话慢条斯理,而贺箬向来说话活泼响亮。
若两人有心假装,就连声音上也都没有什么漏洞。何况他们现在才不到十五,两人音色都和两年前并什么区别。
贺箬好久没有和哥哥交换身份,心中的兴奋甚至大于了对那点要摆脱那桩飞来的婚约担忧。
贺筠终于微微笑起来,伸出手轻轻掐了掐贺箬的脸,又道:“若不是怕你乱来,我也不会随着你一起胡闹。”
贺箬心中无语,面上却丝毫不显,还回了他一个笑。
她心想,您胡闹的事情还比我少吗?不过是她总是明着胡闹,而贺筠都是暗着胡乱罢了。
表面乖巧沉静实则睚眦必报,说的可不就是贺筠吗。
贺筠听不到她那些腹诽,他沉了面色,挽住贺箬的手带着她一起走入宴会灯的光下,凑到她耳旁也叮嘱了一句:“‘私生子’这三个字可别挂在嘴边了。”
宴会厅中布局也是一副欧式风格,却与贺筠往日见过的有许多不同,这栋别墅竟是完完全全的欧式建筑,不参杂一点的华国元素。
自从晚朝开始,这股仿欧建筑的风就在全国各地盛行起来,晚朝建得那座圆宁园更集中西大成,华丽精美,是少有的将两种迥异风格的集于一体的华美建筑,可惜后来被毁。
之后民间也多有富商巨贾意图结合两种风格来建造住宅,可却常常是要洋不土,不得精髓,不过附庸风雅更显得俗气而已。
林家这栋别墅是一年前开始修建的,申城商界知林家跑到青云山半山腰去建房子可是不知在暗地里笑话了林家多久。如今这一路的景象和这富丽堂皇的大厅,不知又打了多少人的脸。
一旁贺箬此时正觉得莫名脸有些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又附到贺筠耳旁说悄悄话:“怕是找了个洋人来修。”
“有甚得意,到时候把那建筑师重金请过来,凭我们家钱财品味还可建个更好的。”
贺筠倒是难得认同她一些观点:这等精妙与众不同的设计确实应出自个浸润于西方文化之中的人之手。
厅中乐队正演奏着轻扬的古典乐,舞池中、沙发旁、吧台前、四处都散布着举着酒杯西装革履或是珠翠罗绮的男男女女,或交谈或玩笑,觥筹交错酒香四溢。
贺筠和贺箬两人正准备找个角落继续咬耳朵,就见那边有个人大步过来将他二人拦下,是他们大哥身边的贺行。
两人顿时都心头一跳,交换眼神,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些惊恐。
不一会又有个风度翩翩的青年盯着两人缓步走了过来:“你们这两个‘大人物’可算是来了,我还以为我又要派人去亲自‘请’你们了呢。”
贺氏这对双胞胎虽心里都已有了些准备,但也都被吓了一大跳,顿时就像两个鹌鹑凑到了一块。
他又问:“母亲没和你们一起?”
这青年虽是弯着眼睛笑着,双生子们却突然都觉得有些背后有些凉风飕飕的。
这是他两人的亲大哥,也是如今贺家管事的人贺朝笙。他们的父亲从前忙于商场无暇顾及他们,两人一直都由贺朝笙和母亲教养。
母亲虽然严厉但和贺朝笙比起来却是小巫见大巫,长兄如父,这两人自小便十分憷这位大哥。
前几年父亲开始沉迷于论道养生,后来更直接住到了养生馆里,生意场上的事便全交由了贺朝笙,贺朝笙忙碌起来,没有太多时间管教两人,倒给了这两人处处兴风作浪横行霸道的机会。
两人明着暗着捅了好些娄子,却都总是偷偷处理了干净,只怕被贺朝笙发现一丝迹象,两人又要一起受罚。
今日两人又悄悄交换了身份来这等重要的场合,若被贺朝笙发现,可不知要被怎么罚。
两人心里都想到这一层,顿时都紧张起来,眼神飘忽不敢与贺朝笙眼神接触。
贺筠此时扮做贺箬,强压心中紧张学着她的声音低着头老老实实答道:“母亲说身体不适就我俩自己来了。”
一旁贺箬比他还紧张,贴着贺筠皮肤的手心有些粘腻湿热起来,想是紧张得出了些汗。
她听得贺筠还敢装下去还学着自己声音说话,内心大骇,抓着他胳膊的手无意中失了力度,疼得贺筠眉毛纠作一团,轻轻推了推她的手。
贺箬也立刻应和到:“对对对,就是这样。”又飞快补充道:“大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早知道大哥回来我们就早些出门了,好久没见大哥了,真是有些想念您了。”语罢又发出几声干笑。
贺筠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大呼不妙,立刻反手掐她一下。
亏得贺箬平时聪敏活泛,机智过人,可一在贺朝笙面前就跟老鼠遇了猫,处处都是破绽。
贺筠已然无望,垂丧着肩,做好回家受罚准备了。
贺朝笙眯着眼打量面前局促不安的两人不敢与他直视的两人,心下已有了计较,好笑地轻轻冷哼了一声:“可别让人看出了破绽。”
两人都有些诧异,大哥明显已经看出二人又交换了身份,却没有很生气的样子。
但不受罚就是好事,两人俱大呼一口气,正准备一起去大哥面前装装乖巧,大厅通向二楼楼梯处的大钟便“咚”地敲响了。
宴会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