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落之他遇见了人类》枯野芭蕉

6、第 6 章

　　晏南柯一行的回程要比去程快得多，那狸司已在路口等候，领着他们走了两段石阶后便看到了那扇机关重重的木门。哲别将几锭金子打赏给了他。木门在一阵金属摩擦碰撞的哐啷声中悄然洞开，他们重新回到了那条僻静的小巷中，仿佛是从一个梦走入了另一个梦中。
　　“公子……”哲别想说些什么，被晏南柯一个手势阻止了。他抬头看向暗夜，黑灰的云层之下，隐隐有两团黑影如鬼魅在头顶盘旋不去。他目光一沉，抓起哲别背上的一支箭，用力一甩，那箭直直地朝其中一团黑影刺去，紧接着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有什么东西应声而落，另一团黑影尖叫着向北方飞去。这两个是魔族的探子冥枭。
　　“看来他们开始行动了。”哲别忧心忡忡地说道。
　　“我要去一趟东海。”晏南柯说道。
　　“东海怎么了？”罗罗憋了半天，忍不住问道，“白炼神君不是还在浮云酒肆么？”
　　晏南柯摇摇头：“他从未如此唤我。而且，白宓最讨厌的人就是我，怎么可能说想我？”
　　“那他为什么如此拐弯抹角？”哲别不解地问道。
　　“只能有一个解释。”晏南柯指指天上。连白炼都如此忌惮，看来魔族的爪牙已经伸向四海八荒……“哲别，回去后，吩咐暗鸦小心打探他们的动静。”
　　“是！”
　　“那个六界之外……是什么？”这次轮到刘振宇提问。晏南柯的封音咒在凉亭时就已经被他自行冲破，忍了一路，终于问了出来。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晏南柯敷衍道，“先离开这里，回无岸浮天再说。”他朝小巷深处望去，那里灯火阑珊，空无一人。
　　“公子，来都来了，我们逛一逛再回吧！”罗罗央求道，“听说鬼市有很多好吃好玩好看的玩意儿，就耽搁一会儿！”
　　“我同意！”这是刘振宇的声音。
　　“你们这么想留，那就一辈子留在这里吧！”这是晏南柯没有感情的回答。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走出小巷，消失在鬼市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小巷深处走出一个娇小的倩影，跟随着他们的脚步，披一身皎洁的落寞，迎向与她无关的狂欢。

　　退羽白崖深处，有尽阁内，有一幢雅致的小楼，名叫风止楼，是晏南柯的居所。这晚，晏南柯睡不着，索性在屋顶上练剑。月光温柔地笼在他的灵器须臾剑上，凝结一层剔透的寒霜，映衬得他飘逸胜雪清峻如璧，漫天的星月光辉都沦为他的无声背景，他的杀术古老朴素，大开大合，每一招却能演绎得人剑合一、气吞山河。
　　“晏南柯！”刘振宇在院子里远远地看见他，清辉勾勒出他清绝出尘的轮廓。他一路走到屋檐下，挥动双手，一蹦一跳试图像他们一样飞到屋顶上去，“晏南柯！”
　　“你想吵醒整个无岸浮天吗？”晏南柯忍无可忍，收起须臾剑，长臂一拉，将刘振宇隔空拉上了屋顶。
　　“哇哦——”刘振宇摇晃两下才稳住重心，在他的身边坐下。此处伸手即可摘星，整个长留山尽收眼底。
　　“你几岁？20？18？”刘振宇无视他的白眼，追问道，“再怎么说我看上去都要比你年长很多，尊老爱幼……懂吗？年级轻轻就这么目中无人，会吃亏的！”
　　“五万岁。”晏南柯像看着傻子似的，然后面无表情地重复道，“我活了五万年了。人类。”
　　“咳咳…………”刘振宇尴尬地笑笑，指指月亮，“今晚月色真美啊！”
　　“你的腿什么时候好了？”晏南柯其实早就注意到，一直没有问。
　　“具体时间我也不记得了……太神奇了。”刘振宇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使劲蹬了几下，原先摔断的腿已能灵活运用与正常无异。
　　“鲛灵珠有治愈的神力。”
　　“怪不得你这么想要鲛灵珠。”刘振宇恍然大悟，侧脸问他，“你好像有心事？”乍眼看去的瞬间，晏南柯微翘的长睫毛下有淡淡的黑影，遮住所有的情绪，沉静端坐的姿态，仿佛可以就这样一直坐到天荒地老。
　　“六界之外……”晏南柯吐出这四个字。
　　“难道……”刘振宇的声音有些激动。
　　“也许，在”那边”，你的世界。”
　　“这么说，我也有可能回家咯？！”刘振宇的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没有注意到晏南柯越拧越紧的眉头。
　　“你那么想回家吗？”晏南柯想起他之前说过的经历，“你在那里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还要回去？”
　　“因为那里是我的家。”刘振宇望向群星深处，它们一闪一闪着，与他的心遥相呼应。
　　晏南柯没有说话，他摊开手心，拿出一壶“不归酿”，嘬了一小口。
　　刘振宇夺过他手里的酒，咕嘟咕嘟喝掉半瓶，当清冽甘醇的液体入喉时，身体里仿佛有一百种乐器同时奏响、有一千个春天同时绽放，勾起了他无穷无尽的乡愁和倦意。原来他喝过的那些酒简直是糟粕！
　　“你离开过这里吗？”
　　“没有。”
　　“有一天，你离开了这里，你就会懂了。”
　　晏南柯沉默不语。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无岸浮天，以后也不会，所以他无法理解刘振宇思乡的心情。但是在他的内心，也有求而不得，所以他懂得那种无奈与绝望。
　　“喏，给你。”刘振宇从怀里掏出一粒黑色的黄豆大小的东西。
　　“这是什么？”晏南柯狐疑地看着他手里的不明物体，没有去接。
　　“我在鬼市上求哲别买的。”刘振宇把东西塞进他的手里，一脸神秘，“一粒种子，据说会长出神奇的东西！”
　　“这也信？！”
　　“我相信的不是那个卖主老婆婆的话。”刘振宇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相信的是希望。很多事呢，
　　不是因为有希望才去相信，而是因为你相信，才有希望。”
　　晏南柯极光绿的眼睛似乎被什么蛰了一下，漾出一小片涟漪。他感受到手心里那颗种子还残留着温暖的体温。
　　刘振宇双颊泛红，眼拥星辰，丝毫未觉自己已经醉了。他酒壮怂人胆，突然伸手捏住晏南柯脸颊上那两团软软的嘟嘟肉，大着舌头，凑近那张惊慌愤怒到通红仍不失俊美的脸。
　　“你知道吗？你这张脸简直比南韩四大公共财产还要美！等我们回到那个世界，凭我的聪明才智，你一定能成为风靡亚洲的国际巨星！”刘振宇混沌一片的脑海里闪过那些绚丽的画面，不禁痴痴地露出
　　两个好看的酒窝，“到那时，你就是独一无二的顶流爱豆！哈哈哈……”
　　“神经病！”晏南柯一把挣脱了他，等他再次看向刘振宇，发现他已经歪着身子，抱着酒壶睡着了。

　　与此同时，冥枭化作一团黑影，一路向北飞去，它穿过沉星江，越过迷雾长城，途经八百里寸草不生的多摩荒原，再往前七百里，就是魔族的领地荼蘼深渊了。对面连绵的黑色群山直插云霄，仿佛硬生生将世界终结，山脚下横亘着燃烧的峡谷，绵延千里没有尽头，峡谷内怪石嶙峋，瘴气弥漫，如一条丑陋的巨大疤痕，匍匐在地球表面。而在峡谷的中央，循着那终年燃烧不息的地狱之火一直往下，去到那群山的腹地，石崖峭壁上、枯枝败叶间、熊熊火焰中，甚至是从各种缝隙冒出来的滚滚浓烟、鬼影憧憧中，都能听见不绝如缕的尖叫声，像无数把锋利的刀子在刮着你的耳膜你的皮肤你的心脏，如果世间有炼狱，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在荼蘼深渊的最深处，赫然有一座巍峨的宫殿伫立在这猩红地狱的中心，这便是魔君涅邱的诛星殿。
　　涅邱身长九尺有余，人面豹身，魁梧奇伟，浑身布满黑紫色的火焰纹。他站在殿前高高的石阶上，一双鬼火般赤红的眼睛看着冥枭徐徐降落在他的面前，那团黑影如一点晕染不化的墨迹，不断变幻着形状，向他汇报刺探得来的消息。
　　“继续盯牢无岸浮天。”魔君涅邱振臂一挥，“去吧！”
　　那黑影扇动黑色的翅膀，与其他冥枭一起，重又飞向峡谷尽头那赭红色的混沌天空。
　　“无岸浮天……晏南柯……”魔君涅邱邪魅一笑，“苏怒！”
　　“在！”一名年轻男子从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现身在台阶下，他灰黑色的精干装束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他其实一直在那里，直到此刻才露出踪迹，“魔君有何吩咐？”
　　“传讯去寂灭回廊。”魔君涅邱说着将一条密令置于一玄铁盒中交于那名叫苏怒的男子。
　　“是。”苏怒拱手一拜，再次消失在黑暗之中。

　　话说晏南柯已于黎明时分乘鹏鸟只身秘密前往东海，想要查明东海的十里阑珊处到底发生了什么，白炼为什么会如此一反常态。
　　无岸浮天也在悄无声息中加派了一倍的人手防御，特别是在沉星江和迷雾长城的周围，作为烈羽卫的首领，哲别更是亲自前去巡视，不敢掉以轻心。退羽白崖上只留下不靠谱的刘振宇和罗罗看家。
　　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既来之则安之，人一旦认清了自己所处的境地，聪明的那些就会努力去适应它，而不会徒劳地负隅顽抗。刘振宇这两年经历的大起大落早已将他的心性打磨得越发坚韧豁达，就算是岩石缝里的枯草，给点雨露也能发芽重生。通过得当的运气调息，鲛灵珠的神力在他的体内渐渐苏醒，他已然学会如何运用它的力量保护自己，比如，普通的封音咒已经奈何不了他，虽然飞檐走壁的轻功造诣精进还有待时日，但连续奔跑几个小时已经可以面不改色气不喘了。这样神奇的变化令刘振宇沉迷于废寝忘食的修炼之中，他渴望着自己有一天也能像晏南柯那样牛逼，至少陷入险境的时候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喂，你已经练了半天了，不累吗？”罗罗躺在有尽阁门外的一棵大无花果树下看刘振宇练功，“陪我玩会儿吧！ ”
　　刘振宇没空搭理她，他不记得摔了多少次，脸上身上都是灰，还一不小心挂了彩，膝盖和手肘处磕破了皮，渗出斑斑血迹，他却全然不在意，眼里的胜负欲反而越烧越旺。他已经能伸手碰到风止楼的屋顶了，再勤加练习，一定能飞上这悬山顶的屋脊，哼！到那时，就可以在这帮神仙面前扬眉吐气了！他屏息凝神，全神贯注于头顶上那个高不可攀的屋脊，双腿用力一蹬，起——眼看大半个身子已冲出房檐之上——
　　“啪！”再次功亏一篑，摔了个四脚朝天。
　　罗罗伸手遮住了眼睛，不忍直视，幸灾乐祸地说道：“这上房揭瓦的本事还没学会，地上都要先被你砸出坑来了！”
　　刘振宇横了她一眼，懒得跟她抬杠，继续练自己的。
　　这时，堂前走过几个小仙婢，手里提着几个精巧的白玉牡丹细嘴壶，要去后山的百花林采花蜜，酿制朝花蜜饮。
　　“去不去后山？”罗罗问道，说话间已经站起来跟在她们后面准备往后山的方向走。
　　刘振宇还没出过退羽白崖，听到能去后山逛逛瞬间精神一振，不加思索地加快脚步跟上去。
　　一路上罗罗故意领着那几个小仙婢走得飞快，想要捉弄刘振宇，幸好他脚下功夫见长，飞沙走石已如履平地，不一会儿一行人已来到后山的百花林。小仙婢们已然散开各自采蜜去，如蝶扑花林水融于海瞬间消失了踪影，罗罗找了棵粗壮的桃树，躺在树杈上嘬花蜜吃。
　　刘振宇难得来后山，饶有兴味地到处闲逛，百花林四季如春，漫山遍野姹紫嫣红，各色花海在群山间层层叠叠，犹如波涛起伏的大海，一眼望不到边，只有蔚蓝的天空中，不时有鸟群徐徐飞过。举目望去，“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
　　突然，只听得不远处的一片枯鲁杜鹃花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刘振宇心里一惊，想要呼喊罗罗又怕打草惊蛇，只好捡了块地上的石头，一步步朝那团不停攒动的花丛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