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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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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白炼神君来了,在退羽白崖等你。”十一前来禀告。
“知道了。”晏南柯整理干净漫溢的思绪,修长的手指一松,那海棠枝斜斜插入泥土抖落最后一缕芬芳,那一袭白衣却已如它的花瓣飘向远处。
退羽白崖,瀑声铮鸣。
白炼不知道已在崖边站了多久。他银发紫袍,宽瘦的双肩和飘飞的衣袖已经被水汽浸湿,面朝着飞流直下的瀑水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的背明明挺得笔直,放眼望去,却又好像压着块大石头,直到晏南柯走到他跟前,还是像置若罔闻似的纹丝不动。
“白炼神君。”晏南柯说道。
白炼闻言终于转过身来。旭日流光,照亮他琉璃色的眼眸,郁郁的愁思在眼底长出一层潮湿的青苔。在晏南柯的记忆里,白炼很少有开怀快意的时候,他活到这把年纪,早已超然物外,诸神之中朋友本就很少,再加上不喜交游,除了晏南柯能令他稍稍亲近,平时总是一副茕茕孑立、落寞寡欢的样子。然而近日,他的心事似是越发深重了。
白炼云袖一扬,有什么东西在空中划出一道闪烁的弧线,落在晏南柯的手心。他低头去看,是一串闪着七彩琉璃光的软链,一触及他的肌肤,便如一条灵蛇般缠上他的手腕,而只要一撒手,却又可变成一把锋利的软剑。他心里恍然,不觉一暖。
“南柯,再过半月就是你的五万岁生辰。我知你一向不喜过什么劳什子生日,也不爱什么金银宝物,这是我裁了银河里最纯最亮的一段韶光,挑了千机山上最坚韧的矿石,请了雷公打铁,龙王淋水,我亲自捧炉装炭,又借了太上老君的灶头,用了七七四十九天炼制而成摘星链,作你的生辰贺礼,可喜欢?”
“喜欢。多谢!”晏南柯恭顺一揖,心里欢喜得紧。欢喜倒不是因为盼着过生辰,他其实不喜欢过生日,但是周围的人好像很喜欢的样子,也就每年任他们胡闹,他们开心就好。就像每年生辰,白炼都会想方设法地搞些名堂出来逗他开心,仗着他在六界的地位,每年夏天都要靠着那张老脸出门化缘一回。一会儿是去东海龙宫讨几片龙鳞作须臾剑的缀饰;一会儿又去东方拜托春神,让四海八荒的花草树木在一夕间重新再抽芽盛开一次,只为博得小寿星一笑,也算是宠爱得令六界里的小辈们个个艳羡嫉妒了。而他自己,不过是躲在清净的一处喝几坛“不归酿”。
“你的噬魂枯毒怎么样了?”晏南柯问道。
“已经无恙。”白炼说道,“小宓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晏南柯习惯性皱皱眉,淡淡地宽慰道:“她已不再是小孩子了。你还没去见过她?”
白炼摇摇头:“她在这里很好,我并不担心她。”
晏南柯雾霭升腾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立马反应过来:“你在担心我?”
“在来的路上,我本有些担心。”白炼承认道,“但是刚才看见你,尽管还是担心,但突然又有了信心。”
“哦?我好端端的你担心什么?”晏南柯抓住这句话的前半段问道,“对于魔族的作乱,九重天上怎么说?”
白炼叹了口气,思忖着该怎么说:“魔王涅邱打着整肃六界的旗号为非作歹,天庭虽然恼怒,但是碍于六界安宁,不敢贸然开战,否则,只怕又要重演屠魔大战,生灵涂炭。”
“那就听之任之?”
“天君已派了使者前往荼蘼深渊传话。告诫魔王严管手下。”
“那……钦原鸟袭你之事呢?”
“我面见天帝时,你师父已在。”白炼说道,“我尚未开口,他就向我谢罪,说是钦原鸟顽劣误伤于我,已将罪魁祸首就地正法。算是给我了一个很大的面子。”
“确实。”晏南柯黯然,“所以你也不好意思再深究。”
“确实。”
“看来,目前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两人齐齐静立崖边,飞瀑直落生烟,氤氲之中看不清多少泥沙俱下。
“走吧,白宓在有尽阁等你。”晏南柯似不想久呆,大概是轰鸣的水声听得久了,竟有些头昏脑涨,他转身移步,准备回有尽阁。
白炼却没有动,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飞瀑,目光穿过水帘行向山崖的最深处。他悠悠地开口说道:“一叶障目,有时候我们以为看见的、听见的东西,未必就是真相。也许,退开一步,或者干脆放下,反而是件好事。”
晏南柯没有停下脚步。
“执念有时会变成可怕的力量。”白炼望着他倔强的背影,继续说道,“就像现在,我的眼前是寒潭之上不舍昼夜的飞流三千,可是水帘之下万年冰封我看见的却是……”
晏南柯似是猫被踩到了尾巴,猛地转身,以一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复杂表情瞪着白炼,周身散发出冷冷的敌意:“一个人若知道得太多,并不是好事。特别是那并不关他的事。”
“你说得很对。”白炼苦笑,抬脚往回走,“我只希望将来你莫要失望、莫要怪我。”
“我为什么要怪你?”晏南柯握紧双拳,青筋暴起,手心一把冷汗。他已无暇去想这句话的深意,因他的耳边又开始嘶叫起来,四肢百骸里无端冒出撕裂一切的欲望,试图挣脱他意念的钳制从每一个毛细血管里钻出来,挠得他的心直发痒、直发慌。
“我也希望没有那么一天。”白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越过他朝有尽阁走去。
白炼领了白宓回十里阑珊处,余徊谢过晏南柯的救命之恩后,与他们一同下了长留山。哲别照例率领烈羽卫出去巡逻,罗罗在晏南柯的督促下,带着刘振宇和一干侍卫仙婢在广场上练功。有尽阁里难得又开启了井然有序的一天。
风止楼里,窗台上的那个盆栽已经换成了一瓶清水,里面斜插着一枝海棠,放在书室的案几上。晏南柯抄了几遍清心经定神静心,而后翻出几本古籍来,想要找出关于不知书和不染镜的点滴线索。
洛皆寒里里外外逛了一圈,觉得甚是无聊,于是战战兢兢地溜进书室,从书架胡乱拿了一本书抱在手里,坐在边上假装看书,实则偷瞄着晏南柯痴痴发呆。
“洛少主,长留还呆得习惯?”晏南柯斜睨她一眼,说道。
洛皆寒根本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他的一个呼吸一个眼神都令她不争气地脸红心跳。她慌乱地将脑袋埋进书里,重复了三遍:“挺好的。”
晏南柯还没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劝她回家去,只得假装专心致志地提笔继续抄写清心经。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洛皆寒是受不了这份安静的,她索性在他对面坐下:“晏南柯,我发现有个名字更适合你。”
晏南柯抬起头看她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你不如叫晏难追吧!”洛皆寒撇撇嘴嗫嚅道,“跟个木头似的,实在太难追了……”
晏南柯装傻不理他,重新执笔抄起经书。呵!已经有两个人想着改他的名字了,他心想最近自己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晏南柯,你是不是又在想法子要撵我走?”洛皆寒到底沉不住气,自小心直口快惯了,忍不住小嘴一撅嗔怪道,“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倒……倒也不是。”晏南柯突然发现垫子上长出了针尖麦芒,刺得他坐立不安。
“那就是喜欢咯?”洛皆寒鼓足勇气猛然爬过半张桌子,用书挡着半张红扑扑的小脸,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冲到晏南柯面前,“一点点……有没有……”
“……”晏南柯本能地将上半身退后拉开一臂的距离,干咽了口口水,耳根有些发烫,岔开话题:“洛少主,其实之前救你之事我从未放在心上,你也大可不必耿耿于怀……世界之大,何必执着于往事云烟?”
洛皆寒不知是天生神经大条想得开,还是实在是被爱冲昏了头脑导致间歇性脸皮厚,她也不恼,笑嘻嘻的,像一条小狐狸:“不执着一点,生命该多无聊?反正来日方长,至少……我们现在是朋友。对吧?”说完,她冲他狡黠一笑。
晏南柯一时语塞,突然目光一寒,长臂一振,手里的毛笔已“咻——”地一声破空而出,穿透窗纸,直直刺向猫在窗外阴影里的那个黑影!那黑影似是没有预料到房里的人有此一招,闪避不及,利器大半没入手臂,一时血流如注,竟是一支旧毛笔!那黑影挥掌劈下露出来的一小截毛笔,化作一团黑烟飞遁无踪。
“为什么不追?”洛皆寒站在檐下问。地上残留着一滩黑色的脓血。
“鬼族的爪牙而已。料他也没得到什么便宜。”晏南柯说的轻松,心里却是另一番打算,“鬼王刑争在打不染镜的主意,你要小心风生玉蝶。”
“他要是敢来惹我,定叫他尝尝风生玉蝶的厉害!”洛皆寒抡起拳头一边比划一边说道。
真是无知者无畏,晏南柯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回书室继续抄他的心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