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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除却巫山不是云 ...

  •   王敏正一脚进了院儿就听见锦姐在房里笑,他进去一看,一屋全摆的箱子,都是自家送的聘礼,各色衣服头面无所不有。锦姐穿着小衣在镜前脱一件试一件,见他进来倒不避,反而问:“你看好看吗?”

      王敏正真心道:“好看的。”

      锦姐又提起裙子转了一圈,问:“这石榴裙配绿鞋好看吗?”

      那石榴红下两点绿,何人能说不好看,王敏正点点头,“好看的很。”

      锦姐当着他面大大方方把外衣脱了,白绫小衫露出大红的抹胸,底下裤管里露出藕似的一断小腿,赤着白玉一般的脚,王敏正看着都呆了,锦姐朝他说:“你呆着做什么,替我将那双秋香色的鞋再拿来试试,那边春园又拿了一件翠色的袄让她换上了,越发显得人跟水葱似的。

      王敏正在一旁呆看着,锦姐换了几套衣服也累了,让春园收拾箱子,自己往床上一坐,散开头发歪在枕上,问王敏正:“你家有书没有?”

      “有啊,你要看什么书?“

      “《会真记》,《三妙传》。”

      王敏正摇摇头,锦姐又问:“《如意娘》,《飞燕外史》有吗?”

      王敏正虽没看过,听名儿也知是闲书了,“我书房里只有《搜神记》和《世说新语》,你要不要?”

      锦姐只得说:“那行吧,你先拿来吧,回头往书店里给我买些才子佳人风月书来。”

      “啊?”王敏正惊道:“这是女儿家看的书吗?”

      锦姐问:“那你说我看什么?看四书吗?”

      王敏正真是无话可说,心想随她去吧,不过看两本闲书。自己去书房拿了《搜神记》和《世说新语》递与她,锦姐就躺着看书,王敏正看她这种情态倒是颇有闺房之趣。

      春园收拾好东西,叫丫头进来一起搬箱子,王敏正站起身说:“我来搬吧,女孩儿家搬不动的。”一手一个托起三尺见方的大樟木箱子放到里间堆好,来回四趟不费吹灭之力,春园在一旁看得又惊又喜,捧着茶盘上来:“姑爷快歇歇。”

      锦姐也看了一眼,心想,他也不是五大三粗的人怎么倒有这些力气?

      王敏正接过茶喝了,说:“你们玩吧,我书房去了。”脸不红气不喘。

      锦姐只觉他身上有一种书中写得英武之气。

      王敏正已走远了,锦姐还在呆看,春园笑了一声,“好姑娘,这姑爷还不错吧?”

      锦姐白了她一眼,“知人知面不知心。”

      “好姑娘,你就知足吧!你一向心宽到哪里都能睡着,昨天夜里我都吓死了,一群人门外嚷嚷说你的不是,又要请老爷大人来,姑爷没听她们的,还说“她一个女孩子远路来的肯定是累了,你们一个也不许去说,我书房里睡去。”春园问:“姑娘,你只说这样的人有什么不好?”

      锦姐想了一会儿,“他再好能有云哥儿好吗?”

      春园劝说:“就算没有云哥儿好,可是现下一个远在天边,一个近在眼前,今晚可千万别锁门了,这是说不过去的事儿。”

      锦姐将书一扔,烦燥道:“知道了,知道了,我睡午觉去了,晚饭叫我。”

      春园就替她铺了床,放下帐,锦姐一个人在床上躺着,摸着脖间那片金锁,想起沈澄眼眶又湿了。迷迷糊糊睡过去,梦里还在南京,自己坐在街边同沈澄吃面呢,锦姐问:“你喜不喜欢我。”

      沈澄说:“当然喜欢。”

      锦姐喜说:“那你带我走啊!”

      沈澄就牵住她的手,两人起身桌子一歪咣的倒了,锦姐一惊就醒了,看天色已是黄昏。

      春园坐在外头做针线,见她起身了,就打水与她洗脸,“我正准备叫你呢,快吃饭了,厨房来问了两次你要吃什么,我就挑了几样简单的回了,这会儿就该送来了。”边说边替她将头发也挽了,倒水的时候,王敏正在外间:“奶奶可起来了吗?”

      “姑娘起来了,姑爷快进来吧!”

      锦姐自己套了件袄,王敏正进来见锦姐娇容未展,眉眼低垂,还带着点睡态,真真是个海棠春睡的光景,心内想可见人不可貌相,她这样的长相谁承想是那样的内性呢!

      锦姐问:“你看我做什么?”

      王敏正转身坐下,“只是看看罢了,我还不能看看你吗?”

      锦姐也没恼对面坐下,此时天色更暗了,春园点了灯,灯影之下他两人对面相看,一个是朝辉映日的贵公子,一个是西厢待月的娇小姐,两人心内不约而同的叹息道:“难怪我爹要结这门亲。”

      锦姐也和蔼了一点儿,“你今晚还睡书房吗?”

      王敏正倒没想到她能问这个,试探道:“那奶奶说我睡那儿合适?”

      锦姐扫了他一眼,有点不高兴了,春园忙摆茶上来,笑说:“姑爷自然睡新房里了,这话还要姑娘说吗?”

      “如此,谢奶奶的恩了。“王敏正拱手。

      锦姐说:“你别谢,那纱窗下有张竹榻,你睡那儿吧。”

      王敏正点点头,“能进屋就不错了,不敢有别的想头。”

      锦姐听了很满意。

      外头四个婆娘提了食盒来送菜,一道火腿炖鸡、一道红烩蹄膀、一道清蒸甲鱼、一道葱烧海参、一碟拌茄瓜、一碟冷切腰花、一碗三鲜汤、一盘羊肉韭菜盒子、两小碗丝苗米饭、还有两壶酒。

      锦姐也是寻常人家长大的,在家有盘猪头肉,两条煎小鱼也就罢了,今日见了这席,心里也喜了喜。

      王敏正看了这么一桌,心想:“我爹搞什么?弄这样一个席面。”

      婆子告退时说:“公子和奶奶慢用,这酒是南头的惠泉酒,公子和奶奶多用两杯。”

      王敏正一听这话音全明白了,这闺房之乐是与自己无缘的事,难为爹爹一片好心,可惜都白费了,想到这儿自己斟上两杯酒先喝了。

      锦姐心大先盛了碗鸡,夸说:“这鸡烧得好,味厚。春姐你也尝尝。”就拉春园在自己身边坐下,春园不敢推说:“姑爷还在呢!”

      “无妨,奶奶让你坐你就坐,让你吃你就吃。”王敏正自已用汤泡了碗饭,就着茄瓜吃了一碗就放下了。

      锦姐吃完了鸡,又吃鱼,每道菜都吃了些,最后又吃了一个羊肉盒子直呼香,又让春园也吃,一壶酒也喝得倾尽,王敏正把自己那壶递与她,她就着蹄膀喝完了,擦了擦手剔了剔牙。

      锦姐米饭和腰花没动,春园收来吃了。

      见她们吃完了,王敏正朝外喊了一声,外间那几个婆子进来收拾了。

      桂香和一个妈妈送了热水进来,此时外头天已漆黑了,锦姐打了个哈欠,春园伺候她洗漱,王敏正就在外头坐着看她换衣服梳头净面,心中更觉难受。锦姐丝毫没察觉,还让春园替他拿枕头和被褥,问他睡觉磨不磨牙?打不打呼?

      要不是因为书房过夜,外头人看了不像,长辈们知道了不好,他恨不得提脚就走,此时只有耐心说:“我睡觉没什么动静。”

      锦姐又打了个哈欠,“那我先睡下了,你自己安歇吧!”

      春园端着水盆为难道:“姑爷莫怪,姑娘年小不大知事。”

      王敏正也不与她计较,只说:“你出去吧,我知道了。“

      春园看看王敏正,又看看躺在帐里的锦姐,惴惴不安地出去了。

      王敏正胡乱洗漱完了,躺在榻上实在睡不着,那月色透过窗照着一片光亮,王敏正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真觉孤单。可笑自己又不是和尚道士,放着新婚的妻子碰不得,放着顺意的妾也碰不得,听说出家的人都有相好的徒弟,自己竟是连个野和尚都不如!虽想着来气,他终不是个蛮来的人,听见锦姐床上鼾声正起,他起身喝了杯水依旧去睡。

      睡到半夜,听见锦姐在床上叫“昀哥儿。”他应说:“怎么了?”

      锦姐慌说:“我做梦的,不曾叫你。”

      两人又各自睡过去了。

      春园在偏房担心了一夜,唯恐房中闹出事来,到天色启明时也没听见动静,她才恍惚睡去。这一觉睡得安稳直到晨时才醒来,那轮红日早过了树梢,春园昨天睡觉衣服都没敢脱,此时爬起身拢拢头发就出来了,锦姐和王敏正都上前头用早饭去了,春园悄悄拉过桂香问:“没发生什么事儿吧?”

      桂香摇头,“没有啊!”

      春园才放下心,又怨说:“你怎么也不叫我呢。”

      桂香笑说:“奶奶不让叫,我哪敢叫姐姐。”

      “是哪个服侍的奶奶?”

      桂香说:“我就替奶奶打了水,奶奶自己净了面漱了口,自己挽得头。还让我们给你留着早饭呢,姐姐快用去吧!”

      春园囫囵喝了一碗小米粥,洗了碗就出来了,在院门口等着锦姐回来,等了快一个时辰,才见锦姐和王敏正说说笑笑的回来了,锦姐说:“你起来了?你想睡就睡着呗,如今人多了你也歇歇。“

      春园不好意思的笑,王敏正书房去了,春园私下在房中问锦姐说:“你们可好了吗?“

      锦姐一皱眉,“好什么?我们也没什么不好啊!“

      春园红着脸问:“你们夫妻可同床了吗?”

      锦姐呸了一声,“春姐,你是哪头的?你盼着我吃亏呢!”

      春园解释道:“这话怎么说的,你们是正头的夫妻何谈吃亏?”

      “他敢!”锦姐冷冷道。

      “他有什么不敢,他又不是咱南边的秀才,人家那力气你是见识过的,他要动你还不是举手之间,你可识相些吧!天长日久的夫妻这样下去图什么呢?我是为你的话,听不听还在你。”

      锦姐又惆怅起来,伏在桌上想着沈澄,也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他想我不想?他还是在读书吗?又想起杜家要与他结亲的事心下就有一股恨意升起,咬牙一拳砸在桌上,那臂上的金镯都扁了。

      春园也不多说了,一旁做针线去了。

      锦姐和王敏正就这样井水不犯河水过了十来天,外头人看着小夫妻两个还可以。王枢进到日子要往南京去了,临走全家一起吃饭,王枢进又嘱咐了王敏正好多话第一是读书,第二就是夫妻和睦,又向王老爷老太太告罪了半天,老太太抹着眼睛怨说:“当多大个官儿,一年几天着家,放着我跟你爹在堂,你也不当人子。”

      王枢进只低头听着,王老爷说:“他是个小孩子吗?在爹娘跟前呆着?好好做官是正经,家中不需你操心。”

      陈姨娘也哭天抹泪道:“大人,那我呢?之前家中无人留我在家,如今少奶奶都进门了,您带我走吧!”

      王枢进有点为难,老太太发话:“走吧,走吧,你们不到四十的人,好好在一处,家中还添丁呢。”

      王枢进红着脸应了,锦姐听了忍不住房要笑,这老太太倒有意思,正经孙子儿子都有了,还要儿子添孙。

      吃完了饭,王枢进又单独叫了儿子在书房中细细叮嘱了,“这锦姐从南京嫁过来就是不容易的,你可千万别冷了人家的心,叫我知道我不依的。“

      王敏正说:“儿子一定顺着她的心意,一定夫妻和睦,爹爹你放心。”

      王枢进笑道:“我儿夫妻和乐,爹也不枉忙这一场子。“

      王敏正听了心中更觉酸楚,也就说道:“儿子如今大了,这些都知道的,爹一个人在外更该保重。”

      王枢进欣慰地点点头。

      王敏正慢慢踱回了房,锦姐在房里开了箱子选料子做衣服,见了他又拉着问了半日,这个好看?那个好看?配红好?配绿好?王敏正只说都好,都好。

      他们是四月初八成的婚,转眼到了端阳佳节,府中一早清扫干净,摆着菖蒲艾草,锦姐一大早就跟王敏正说要出去看赛龙舟,要上街。王敏正劝她说:“奶奶,你以为任城府是南京城呢?哪有官家女眷上街的理?就是我等闲也不出门,你要看船,我们府后门的园子开了,里面有船,我带你看去。”

      锦姐是南方长大的,吴家在乡下家中也有小船,网鱼、采菱角、摘莲蓬用的,挤挤站上两个人,有什么好看的,抿着嘴冷着脸没做声,心中那气也有八成了。

      正巧,外头王敏正的老师黄先生来拜节,王老爷派人来叫,王敏正因事避过去了。

      锦姐心中团火在房中坐着,春园劝说:“好姑娘你千万忍忍,这异地他乡的,你可不能闹啊。”

      锦姐叫道:“我闹什么?闹什么?大过节的出门逛逛也是闹吗?我自来他家一个月没出门,还想怎么样?”

      锦姐正在发作,外头桂香报说:“韩奶奶来瞧奶奶了。”

      锦姐不耐烦道:“韩奶奶是谁?平白瞧我做甚?”

      桂香小心回说:“是公子哥的奶娘,如今家去了,逢年过节方来瞧瞧。”

      “她奶儿子不在,你让她书房坐着等去!”

      桂香不敢说话了,春园上前道:“你请韩奶奶进来屋里坐吧,我陪着就是。”

      桂香领了韩奶奶进来,只见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生得倒也白净,穿得蓝色布袄,白布裙儿,提着两个篮子,将篮儿往地上一放,趴地上就磕头,口内说:“请奶奶的安,奶奶万福。”

      锦姐在内里坐着本不要搭理,但是看一个年长的人对自己行这样的大礼多少也有点过不去,就说:“你起来吧!”

      春园扶了韩奶奶起来,韩奶奶说:“谢谢姐姐。”

      春园说:“您老坐,姑爷前头陪客去了,一会儿就回。”说着上了杯茶。

      韩妈妈指着两个篮子说:“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这是五十个绿壳鸭蛋都是自家生自家腌的,那个是二十个枣泥棕子并十个香袋都是自家做的,奶奶别嫌弃。早就该来请奶奶的安,只为家中媳妇子生产,出了月子才得空来拜,奶奶勿怪。”

      锦姐受情不过,也只得走出来:“妈妈客气了。“

      韩妈妈这才看清锦姐,站起身夸说:“府中人说奶奶生得好,我今儿见了果然跟白玉观音似的,成亲那正是浴佛日,这满城的百姓庙会都不去,赶着来看奶奶的花轿,我们哥儿真是好福气。”

      锦姐听到庙会两个字,顿时来了兴致,问:“你们这儿也有庙会吗?”

      “瞧奶奶说得,我们地方虽小但也有几座好庙,怎么没庙会?今日端阳节三清观里打醮多少人去看,小洸河里赛舟人都挤满了。”

      锦姐听了心驰神往,“那我也能去看看吗?”

      “奶奶想去,让老爷派人护着,生人离得远远的,奶奶在轿中坐着想看就看啊!多少官宦人家的女眷都是如此出门的,在咱任城奶奶的轿子要排头一个呢!”

      “是吗?这王家有这么大的派头?”锦姐好奇。

      韩奶奶说:“在咱山东地界除了天家王爷和孔家夫子,谁见了咱家不低头啊,奶奶将来有空去济南,鲁王妃也和奶奶同席。”

      “啊?”锦姐不欲信,正待细问,

      外头王敏正的声音,“韩妈妈来了?”

      韩妈妈喜迎出去,锦姐儿听见外头叫:“云哥儿。”还恐自己听错了,又听见:“云哥儿大喜了。”

      锦姐脸色都变了,问:“外头谁喊云哥儿,可是哥哥来了?”

      春园听着也狐疑,王敏正和韩妈妈一起进来了,锦姐问:“谁叫云哥?”

      韩妈妈回说:“奶奶还不知道吧!咱哥儿是早间日出时生的,小名叫昀哥儿,还是夫人亲取的呢!如今大了,别人都不叫了。”

      锦姐惊讶地看在王敏正脸上,问:“你叫云哥?”

      王敏正不知她为何这样一副惊异的样子,“对啊,这名儿的什么奇怪的吗?”

      锦姐问:“哪个云?”

      “日边昀。”

      锦姐在掌心划了下,口中念道:“昀哥儿,昀哥儿。这也是巧事了。”锦姐想起,沈澄与自己说的,出生在七月黄梅天日日阴云不见日头所以小名儿叫云哥。

      王敏正问:“你怎么了?巧在哪里?”

      春园回说:“我家姑娘也是日出时生的,巧在这里。”

      “哦,这才叫有缘千里来相会!”韩妈妈道。

      王敏正和韩妈妈聊了些家事,锦姐也无心听,王敏正留韩妈妈吃饭,韩妈妈说家里还等着她呢,临走又说了好多吉祥话无非是祝他们夫妻和美,王敏正亲送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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