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莫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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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茂之拿着严晟明的银子，请来了邻居家老王头的儿子王才俊。
话说老王头当年，倒是十分的胆识过人，对着伤人性命的贼寇纵然无力将之以武力驱逐，但是敢指着贼寇的鼻子痛骂一气，险些让恼羞成怒的贼寇给劈成两截。好在当时方书意蹿在最前面，情急之下一刀了结了那贼寇的性命，好险不险地保住了老王头的命。
只不过天不遂人愿，虎父生了个犬子，否则也不至于两三年前就已经成人的壮小伙子，能眼睁睁看着自家老父命悬一线而不敢反抗。
四象山在江北樊良一带，距离扬州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如若脚程快的话，急行两日可到，要是赶车的话，差不多一日就能到了。
严晟明那破风筝似的身子骨吃不住长久的跋涉，本该是可以雇一辆马车的，但是王才俊趁着严晟明不省人事，就没听老王头的耳提面命，他背着伪装成老汉的严晟明避开人群出了村子以后，还是决定省下那两个雇马车的钱，留着以后好讨媳妇儿。
严晟明半昏半醒地伏在王才俊背上，无声无息的，就在王才俊觉得背上的人已经断了气的时候，严晟明却突然在途经麦地的时候清醒了一下，手痉挛一样的攥紧了，仿佛错过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他又低声咳嗽了几声，半死不活的，气息也愈发虚弱起来。
王才俊暗自“啧啧”慨叹两声，想不到曾经的英雄少年也能沦落到今天这个废人一样的地步，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呐……
这么想着，王才俊把严晟明又往背上托了托，兀自道：“您甭着急，咱脚程快着呢，已经到了平水县了，该不多久就到扬州了。”
严晟明头歪在一边，没有理会他。
然而话音方落，王才俊就突然停住了脚步，傻愣愣地站在了原地。严晟明也不是聋子，自然听到了前方不远处传来的声音——
“狗官，你竟敢欺弄于我！骗得我伏龙寨的弟兄们为你卖命，最后还要被你算计了性命！今日不杀你，就不足以告慰我惨死的弟兄们！”
紧跟着一阵愤慨而悲怆的附和声。
“各路好汉们真是误会了，误会了！这真是个误会！咱们一开始不就是商量好的嘛，雷家的事情了结以后，你我四六分成，这时候你反悔什么？！要不这样，你们放我走，咱们五五开。”
“别以为二十年前九龙寨的事情能瞒天过海，你们还想故技重施让我们替朝廷背这个黑锅是嘛！你以为我后来没发现埋伏在雷家外面的官兵？！”
“今天要不是我的好弟兄们舍命护我，我岂能死里逃生！”
匪首根本不给人再次辩解的机会：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狗官，偿命来——”
接着，严晟明听见血溅四方，随后是人头落地的声音。那朝廷官员被土匪们剁碎喂了野狗，其随从也被就地格杀——这是土匪特有的残暴。
这时候王才俊才反应过来他都看到了些什么，登时吓得腿都不会走路了，满脑子只想着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然而恐惧中的王才俊早就忘了背上还有个人，撒丫子逃跑的时候就被让他无意识中扔下的严晟明给绊了个大跤，不过他似乎什么也顾不上了，连滚带爬的也要赶紧逃跑。
形同废人的严晟明被惊慌中的王才俊从背上摔了下来，严晟明头磕在地上，锋利的砂石把他的头给划出了一道口子，汩汩流着血。祸不单行的是，他还感到了一股子极度的灼痛感从丹田开始熊熊燃烧，又向上蔓延到胸口，紧接着，他头痛欲裂，仿佛随时都会炸开。
还有余毒没有发作完！
严晟明眼前一阵阵发黑，随之而来的还有剧烈的耳鸣，然而此时他根本没有任何时间去恐惧和思考自己会不会彻底地成为一个废人，因为此时此刻眼前又出现了异变——处理完尸体的土匪们听到声音已经发现他们了！
尽管土匪们满身是伤，但王才俊仍旧相信他们动动手指就能一刀把他给宰了，他两股战战，忽然腿间传来一股湿意，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失了禁。
领头的土匪肩上扛着柄钢刀，居高临下地问他道：“夯货，你们看到了什么？”
“没，没有，什么也没看见！”王才俊全然顾不上严晟明了，他一再后退，甚至躲在了严晟明的后面，“求老爷们放小的一条生路，小人真的什么也没看见！”说着就跪下来死命地磕头。
“看来你什么都看见了。”土匪狞笑着一步步逼近，王才俊的腿肚子直打颤，整个人被吓成了一滩烂泥，终于，他不受控制地放声大叫起来。
“死人的嘴最严。”
匪首手起刀落，眼看着王才俊就要人首分离，一直无声无息的严晟明诈尸一样地坐了起来，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狠狠推了一把王才俊：“快走！”
王才俊哪里敢多做停留，拔腿就跑，同时，严晟明摸出了带在身上的最后两枚霹雳弹——只是先前他落入镜湖，这两枚霹雳弹也浸了水，如今虽然已经晾干了，但是能发挥作用的几率实在是渺茫，严谨来说就是不可能。
反正都是死路，那就不如赌一把！
一颗霹雳弹险险地砸偏了马上就要落在王才俊脑袋上的大刀，然而弹开后它静悄悄地滚进了草丛，销声匿迹了；另一颗砸在匪首面前，滑稽地蹦了两蹦，却根本没有要爆炸的意思，极其尴尬地躺在地上，一点反应也没有，是个哑炮。
此时，王才俊到底有没有跑掉严晟明已经不知道了，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整个人也已经因为刚才的大动作彻底虚脱掉。
他扯了扯嘴角，想，也罢，死了也是种解脱……
然而匪首拦住了已经举起刀准备劈向严晟明的手下人，捡起了在他面前掉链子的霹雳弹。
观察了一会儿，匪首肯定道：“这是紫金堂的东西。”
匪首看着严晟明，像是想看出点什么，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然而严晟明头越来越痛，耳鸣也越来越严重，眼睛里看到的也只是一片黑暗，他根本听不见匪首说了些什么，也看不见面前所发生的一切，只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脑中迅速地流逝。
渐渐地，他脑海中一片混沌，混沌中，他心底冒出了一个声音——
这是哪儿？他是谁？他在做什么？
……
话说平水县一夜之间突然多了个乞丐，但说他是乞丐吧，又好像不太准确。
那人一开始被过路人发现的时候，身子都凉了大半截，当人们正准备把他抬去乱葬岗的时候，他却偏偏就醒了，从抬着他的破木板上滚了下来。抬他的人被吓了一大跳，伸手一探竟发现他心口还有一丝热乎气儿。出于善心和仁慈，抬尸人给他喂了点儿水和干粮才离开，也不算没管他。
这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平水的。据当地人讲，这人又瞎又瘫，年纪轻轻的头发就白了一小半，早先头脑混沌，一问三不知，日常吃食全靠过路人见他可怜施舍他的几口干粮。后来他可能意识清醒些了，就不肯再受人接济了，于是他就拿自己身上稍微值点钱的东西换钱，买些糙面饼果腹。
后来有走江湖的郎中悲悯他，就停下步子给他看看病，结果都束手无策，除了给他医治一下皮肉伤之外也做不了别的。
时间一久，人们见他既没发疯也没恬不知耻地求人施舍，加之憔悴面容之下的漂亮皮囊，人们对这个不知来历的流浪者的警惕之心渐渐有所减少，再后来连顽童也不怕他了，有时人们还能看见那流浪汉摸瞎给孩子们编草蚂蚱玩。
路上人来人往，倘若过往的行脚商算账出差错让他听见了，他都会指出来。这时人们才发现，这流浪汉自从头脑清楚了以后，脑子就很灵光，于是他就被开医馆的许大夫留在了医馆里当账房，包吃住，管治病。
但此人还有头风病，时常发作，发作时痛不欲生，每每都要拿头撞墙。而且，每发作完一次，他就愈发少言寡语。
可能他后来又想起来什么，告诉大家他叫“盛明”。盛明被收拾干净了以后，很是耐看，医馆的许大夫不仅心善，脑子还活，平日里算账都让盛明在医馆门口比较显眼的地方算。许大夫的苦心不负，自从盛明当上账房以后，来医馆的小姑娘就多了不少，什么小头疼脑热的就往医馆跑，大夫看着病呢，小姑娘们的眼睛就往盛明那里瞟。
可惜盛明是瞎子，什么也看不见。
村头最擅长挖苦人长相的孙寡妇总是来抓药，尽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什么毛病都没有。
毕竟养养眼也不是罪过。
偶尔，盛明问许大夫一些账目出入问题的时候，总是微微侧着头，眼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显得冷傲又凄清，又有种支离破碎的美感，但很少有人敢主动跟他搭话。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发现盛明会的东西很多。医馆生意不忙的时候，他又会给人算上两卦，十有八/九的都是好卦象，但给自己算出来的却全都是大凶。但盛明从来都不抱怨自己的卦象不好，就只是沉默。
盛明的来历成了谜。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三个月里日子过得平平淡淡，除了盛明半夜总是不睡。
一日深夜，盛明许久没有发作过的头风再次发作，却要比以往的时候发作得更要凶猛些。他已经盲了的双目在苦痛中变得赤红，眼上笼罩的白翳丝毫没有要散去的样子，反而有要愈演愈烈的趋势。
醒过来的许大夫给盛明施针，盛明强忍着疼痛一言不发，手下却没吃住力，生生掰碎了椅子扶手。许大夫叹气道：“盛明啊，你绝非池中之物，我总觉得，待你这身上病好，你的离去之日也该不远了。”
盛明把太阳穴掐得青紫：“……不知许大夫何出此言。”
“前日有两人恰好在医馆附近械斗，我瞧见你出手制止了。”许大夫见盛明没有反应，继续道，“听音辨位和‘春风化雨’，绝非寻常人能领悟。”
盛明仍旧八风不动，没有一丝要接话的意思。
许大夫忍了忍，没忍住：“你的‘病’其实不是病，倒是像毒！只是我医术浅薄，为你缓解苦痛都尚且困难，更无法替你根除。”
盛明笑笑，没再沉默：“劳烦许大夫为我挂心了，只是这未来之事谁都不可预料，天命难违，且顺势为之吧。”
许大夫叹了口气，把最后一根针给盛明下上了。
突然，屋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一伙人半夜闯进了医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莫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