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陵秋霜》落霓

9、第八章

　　第八章

　　将近卯时，子枫准备到书馆去，偏却不知道淡华去了哪里，半日寻他不见。幸好不是太过匆忙，就自己回屋去取今日要用到的东西。路上听到清圆榭里笑意盎然，不禁就拐进来瞧瞧。
　　多少惊艳了一下。旁边没有人在，苏小姐正把青霜高高举起，轻盈旋转，似舞似飘，衣袂轻扬如蝶翼。串串笑声仿佛明珠，洒落一地，发出悦耳的轻响。大约是因为这明显流露出来的母性，使得她看起来竟是光彩照人。
　　小孩子一开始还不依地挣扎，但后来大约是怕掉下去，胖胖的小身子绷得紧紧。因为又窘又急，小脸儿涨得通红，本就清澈如水的双眸更是漾得泪汪汪的。
　　看着有趣，子枫忍不住，“哈”的一声就笑了出来。
　　两双眼睛一齐朝着子枫看了过去，苏小姐略微惊讶，又觉得不好意思，轻轻地“啊”了一声，忙又掩住口，面上不觉微微红了。小孩子却因为被人看见了自己的窘样而难堪，又觉被转得不舒服，竟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朝子枫伸着胳膊，在苏小姐怀里乱挣。子枫忙几步走了过来，但看看苏小姐，又不太好去接。
　　“萝姐姐，这……”子枫询问地看看苏小姐。
　　瞧见青霜使劲探身去够子枫的衣服。苏小姐无奈地一笑，就把小孩子递了过去。小家伙到了子枫怀里就安稳了下来，静静地窝着，只是还一直抽噎个不住，一手拽紧子枫胸口，一手来回揉着眼睛，本来清清亮亮的大眼已经红得可比小白兔了。子枫心疼地擦擦他脸上的泪痕，一劲儿哄——却也口拙得很，只是反复地说着，“不哭，不哭~~~~妈妈是逗着你玩，不恼了好不好~~~~”
　　苏小姐笑得有点尴尬：“让阿陵看笑话了——这孩子脾气倔得很，不禁逗的。”伸指去点点青霜的小鼻子，结果小孩满脸气恼地头一扭躲开，还“哼”了一声。“喂！”苏小姐又好气又好笑，两手扶正他的脸，弯腰盯着他看：“我可是你的娘诶，居然摆脸子给我看！”青霜望空翻了个白眼，不理她。呼——叹了口气，苏小姐直起腰来，一手抚着青霜头顶，看着子枫掩口轻笑：“果然~~真是有了秋陵就不要娘了啊。”
　　啊啊？话听在子枫耳里，不啻惊雷响鼓，大大地吓了一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呼地就热了起来。只觉得苏小姐眼中光华湛然，就好像什么都看得通透似的……只得局促地转开了视线。
　　脸却早已红得透了。
　　低头却是对上了青霜的目光。一抹秋波，无际无痕。不知为何脑海中浮出了几句古诗，“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青霜，我们是否也曾在和久很久以前相遇，心内的话，直到如今也无法互相倾诉……
　　是不是这样？
　　青霜……？
　　我的光，你说句话给我听啊。
　　左胸，被孩子的小手压着的地方，泛起熟悉的裂痛。
　　刻蚀了的心。
　　你是来寻我的罢。
　　告诉我，这不是我的痴心妄想。

　　“……陵……阿陵。”
　　迷茫地抬起头来，看见的是苏小姐沉郁而略含惋惜的目光。怎么了？怎么这样子看着我？“萝姐姐……”要开口，却觉得嗓子发涩。手臂还拥着那小小的孩童，他那幼细的手指正努力地在自己脸上爬着……哦？
　　抬手覆住那小手，才发现，自己竟已是泪流满面。
　　……奇怪……触着那湿润，有点发怔。
　　究竟想起了什么，又忘记了什么。

　　青霜乖乖地让苏小姐抱了过去，眼神却只是在子枫面上流连。苏小姐温润的声音提醒着，“阿陵，今日没有事做么？”
　　猛省过来——瞧瞧天色已经不早，急急辞了苏小姐，向自己住的小园而去。半路上看见淡华在墙角一丛芭蕉下蹲着，神色郁郁，一只手只是无聊地在地上乱画。子枫自己心情迷乱，倒也懒得问他是否有事，只是唤他去取了文房四宝和自己预备讲的功课，朝书馆而去。
　　阳光灿烂，晃得人有点眼花。一路上，只是垂头匆匆而行。不是不觉纳闷的，明明昨日还是阴风雨雪，只是一晚，阴霾竟已一扫而空。
　　馆中仍是零落。除却十几个比较勤奋好学的少年，其余人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来时不来，子枫也只能叹气。踱着步讲文，看着室中一排排整齐却无人在座的桌椅，实在颇是不甘心。偶尔伸指摸上一下，有的竟已落了薄薄的积灰。
　　目光飘向窗外。天色亦未必常如今日，能够晴空万里。
　　这世道，似乎愈是纷乱了。
　　之前也曾去几个学生家里问过，不少因为家境不好而放弃，在这乱世中无法靠读书来奔前程，也只能做些生意之类以求温饱，纵使子枫减免学费亦无法劝转。还有几户竟已是举家搬迁了，有何原因自然不得而知。还有些学生竟已是被迫从了军去，也不知此生是否还能返乡——
　　看着在座屈指可数的几个学生，纵使是明快的心情也不免被蒙上浅浅的阴影。
　　更何况子枫本身今日心思就有些不很安定。
　　满心里绕着的两个字，只是，青霜，青霜。已是隐隐地觉得有什么不同于平常人的了——或者说，自看见他的那一刻，已经有什么被深埋在心底的种籽开始生根，发芽，逐渐抽枝生长……只是自己明明感受得到那枝叶的蔓延，却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
　　仅仅一日而已，如何心境竟有了这样大的变化。
　　反复地想了几遍日来的光景，有些疑惑，难道真的是注定好的么。抑或是，像佛家道家所讲的一样，人有转世轮回，命运亦是操纵于神鬼之手？
　　苦笑，轻轻摇头。不管它是什么，且由它去吧。

　　第九章

　　数日无事。苏小姐母子也就在秋家安安稳稳地住了下来。
　　尽管秋家仆婢不多，但都是各司其职，家中井井有条，大小事物一丝不乱。苏小姐也没有什么事可做，至多也就是偶尔下下厨、每日做些针指。苏小姐出身将府，闲聊起来，曾说以前是被当作男儿养的，工夫多花在诗书武艺上面，女红倒不是太精通，于是每日里常和秋夫人待在一起探讨切磋，居然也乐此不疲。
　　大约是因为春天天气变化比较剧烈，子枫一向体虚，竟然又犯起病来。说来也没什么明显的病症，但就是觉得疲累，浑身酸软，一日日只是倦倦地想睡。饶是子陵医术高超，也只能摇头——所能做的也只有不断地给他吃补药固本培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