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赴》温司愿

1、奔赴

　　Chapter.00

　　可你还是你，有我一喊就心颤的名字。

　　Chapter.01

　　/一晃好多年
　　/匆匆又夏天

　　早晨八点整，手机闹钟按时响起，温凉将被子拉过头顶，试图逃避即将起床的事实，然而闹钟催命似的响，仿佛要同她来个至死方休，想起与当事人约定十点面谈，一番激烈心理斗争之后，温凉终于起床，开启一天社畜生活

　　从衣柜里挑出一套干练西装，熟练地将头发盘起，摇身一变端庄律师，昨天晚上熬夜整理文件时有多邋里邋遢，此时此刻就有多么人模狗样

　　酒店服务周到，温凉难得细嚼慢咽吃完一顿早餐，见时间宽裕，便翻出昨晚整理好的文件查看有无遗漏细节，律师文书工作量大，片刻后眼睛微微发酸，温凉索性合上文件，心里盘算着等案子结束后便回家住几天，好解了温太太的相思之苦，眼神不自觉瞟向落地窗外小城独有风景，豆浆油条，匆匆行人

　　好久好久，没有认真感受过这座城市的烟火气了

　　温凉自从毕业进了律所之后就待在外地鲜少回家，半个月前刚从律师助理转正，便被王女士一通电话给call了回来，说是从前工友亲戚店铺租赁出现问题，和解不成便要出庭打官司，通过层层关系打听得知温太太的宝贝女儿法学系毕业，律所就职，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偏偏找到了她

　　也是哦，律政界小透明，报酬低好说话，又掺杂人情关系，换我我也喜欢

　　虽是一起普通的合同纠纷案，但对温凉来说却是律师职业生涯上的第一场官司，意义可大可小，想到这里温凉已然踩上漆皮高跟鞋，准备面见职业生涯中的第一个当事人

　　“你就是温律师吧”
　　“是，徐女士你好”

　　温凉挤出得体笑容，尽量在当事人面前做出一副成熟干练模样

　　“徐女士，请您讲述一遍事情的详细经过以及您的具体诉求，务必如实以告，这样我才能为您做出最有利的辩护”

　　“那是一定”

　　与当事人进行沟通过后，又随她一起到店铺进行相关取证，大小事宜忙完后将近傍晚六点，同徐女士道别，温凉突然怀念起之前念高中时学校旁边的麻辣烫，有了想法后身体立刻行动，搭乘熟悉的公交车线路，十几分钟的功夫便到达目的地

　　车站位于校门口不远处，温凉走下车，横在校门前的津淮街旁栽满了木棉树，正值六月花期，枝头木棉花开得热烈张扬，引人赞叹，随风而起的棉絮却惹人嫌恶，学校大门翻新，顶端“泉州九中”四个张扬的红色大字却依旧显得很没品位，同西式大理石格格不入，透过围栏看到了当年直到毕业都迟迟没有落地建成的室内体育馆，门口三五成群的学生，脸上泛着暑气渲染的红晕，打打闹闹进了校门，门口保安大叔依旧像从前一样语气凶巴巴的对着学生吆喝

　　温凉望着眼前一道道稚嫩身影出神，一年又一年，这里依旧有一群青春洋溢的孩子，带着美好的憧憬展望着未来，只是，不再是他们了，没有人永远少年，但九中的夏天永远有少年

　　脑海里时间轴突然被拉长，眼前浮现出一张张熟悉又鲜活的面孔，操场上篮球拍打地面声音不断，与记忆中的某种频率逐渐重合——

　　十年前仲夏夜惊鸿一瞥，心里的小鹿乱撞

　　从前温凉总爱把这份心动一遍又一遍的拿出来反复复习，刻在心尖，刻进骨血，在大脑皮层深处留下深刻的巴普洛夫条件反射，如今再次品尝却早已失了往日甜蜜，毫无防备的，像是古代最残忍的凌迟酷刑，逼得温凉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晚自习的上课铃强行将温凉从回忆里拽了出来，稳了稳心神，天大地大，还是吃饭最大

　　回到酒店后，拟好起诉状，与温太太煲完电话粥，十五分钟冲了个热水澡，大小事务全都打理完后便一头栽在床上，温凉怔怔的望着天花板，空调送出的冷气不断打在脸上，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混沌之间，温凉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有人亲昵的喊她小温

　　……

　　2018年夏，温凉终于从辈分最小的高一新生晋升为高二学姐，上学期填分科志愿表，整个高一学年物理化学没上过四十分的小温老师颇有自知之明，还没等回家和父母商量，便自作主张在表格上标注文科的那一栏潇潇洒洒的打了个勾，直接给交了，原高一四班刚好被分配到文科班，这下可好，连班级都不用换，走廊上学生们个个步履匆忙，寻找各自的新班级，此时温凉悠哉的趴在走廊栏杆上看风景倒显得有点儿格格不入

　　待人群都散得差不多了，温凉这才踱步走向目的地，抬头看了眼比之前多出一杠的班牌，教室里已经坐着几个零零星星的陌生面孔，揪了揪背包松紧带，和新学期新班级say hello

　　温凉依旧坐在了之前靠窗的位置，环顾四周的空位，心里有些没底，每每有人朝这边走来，温凉都得硬着头皮上去和人家说，不好意思，这里有人了，直到教室里其他座位都陆陆续续被坐满，温凉周围依旧一个人都没有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当初说好一起选文科现在就剩自己一个人在这儿了吧

　　突然感受到左肩传来力量，温凉毫不犹豫把头转向自己的右后方，果不其然看到巫澜笙拉着陈岱，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这个套路现在居然连小温都骗不到了”巫澜笙说完还故作可惜的叹了好大一口气

　　害，小团体惯用套路，大家都是老手了嘛

　　巫澜笙和陈岱依次在温凉左边两个位置坐下，新学期第一个赌局随之到来

　　“你们觉得今天沐子秋和贺惊寒谁会迟到”

　　巫澜笙左右看看还在纠结的两人，又追加条件：“输的人请吃巧乐兹，我赌贺惊寒”，陈岱很佛系，随即跟票

　　“那我赌子秋好了”既然是赌局，总得有个对立面

　　过了不到一会儿，林潇意前脚刚到，陆予和曾沙彼后脚也跟着来了，贺惊寒和沐子秋的出场瞬间成了万众瞩目

　　正当大家还在热烈讨论着暑假的热播剧，后门突然被推开发出吱哑声，六人目光瞬间聚焦，坐在最后一排的曾沙彼闻到一股熟悉的中庸的香调，率先揭开谜底：“是贺惊寒，澜笙和陈岱输了”

　　温凉转过身欣慰的拍了拍贺惊寒的肩膀：“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啊，流水的座位，铁打的后桌”

　　贺惊寒一路急急忙忙赶上来，还微微喘着气：“你们又背着我进行了什么秘密交易”

　　温凉笑了笑便转过身去，沐子秋姗姗来迟，被曾沙彼一把揽到身边，书包还没来得及脱下，身边一米八大块头轻重不一的拳头便落在身上，以男生之间独有方式表达多日未见的思念

　　这还不算完，巫澜笙随即转过身一顿数落：“哎呀，子秋，你怎么回事啊，开学第一天还迟到”

　　沐子秋性格温吞，嘴笨不会反驳，任由着曾沙彼和巫澜笙同他闹

　　新任班主任是一位颇有书卷气的女老师，衣着朴素，说话声轻轻柔柔的，倒是挺符合当地南方女子形象，从满是灰尘堆积的粉笔盒中挑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刷刷写下了端正却并不怎么好看的“许红梅”三个字

　　“我姓许，接下来的两年我将担任我们四班的班主任以及语文老师，说来惭愧，身为语文老师却没能写得一手好字，不过我们班倒是有很多同学的字写得都还不错，以后就请大家多多指教，一起并肩作战，为高考做好准备”

　　新官上任，先礼后兵，态度倒是谦和得很

　　通知完大小事宜后，这位班主任倒也不拖沓，安排了这个班里为数不多的几个男孩子留下来打扫卫生，便爽快的放这群人类幼崽回家找妈妈了，本来还担心老师会重新调整座位，但除了几个高矮胖瘦位置实在不合理的，其余人大多都如愿以偿的坐在自己最初挑选的座位上

　　文科班阴盛阳衰，遇到做值日这种体力活，八人小团体的三位gentlemen自然是没得跑，正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五个女人直接拍成一部八点档电视连续剧，又是抱怨又是催促，好在劳动人民们迅速完成工作，参与讨论新学期第一次聚餐吃什么

　　“吃学校旁边的那家麻辣烫吧，好久没尝到了”听到巫澜笙提议，其余四位麻辣烫忠实女粉丝二话不说表示赞同，果断敲定了去处

　　什么？你说要听听男生们的意见？搞错了吧阿sir，此等大事当然是由lady们决定就好了呀

　　一家不算大的店面，八个人站在里面已经略显拥挤，亲厚憨实的大叔依靠着这芝麻大点儿地做着小本生意，时不时询问学生们上学放假时间，遇到熟面孔还会偷偷往碗里多加些配菜

　　点完菜单后，八个人围着一张小小的方桌聊起暑假有趣见闻，贺惊寒从包里抽出一张带有淡淡薄荷香的湿纸巾，擦拭满是油垢的桌面

　　温凉注意到贺惊寒此举，忍不住调侃：“我们优雅衿贵的海归留学生Richard·贺和我们这些普通小老百姓一起体验这番人间烟火的感觉如何呀”

　　贺惊寒接招丝毫不畏惧，嘴角扬起不可一世的笑，骚话张口就来：“只要是和你们一起吃，不管吃什么我都很开心”

　　温凉全身上下打了个哆嗦，周围的人一片哀嚎，显然，有被肉麻到，不得不承认，温凉的道行还是不及贺惊寒来的深

　　“闭嘴吧你，我午饭都要吐出来了”林潇意毫不留情的重拳出击，还顺带附赠一个白眼

　　年代些许久远的空调冷气供应不足，每个人的鼻翼上都附着上一层薄薄的汗，后背校服也微微湿了一小块，手法熟练的用汤勺底部晕开表层的红油，舀起底下的汤汁，嘴唇被辣得有些红肿，时不时响起一阵清澈明朗的哄笑声，盖过了树上的蝉鸣，响彻了整个夏天

　　……

　　温凉早上是被冷醒的，昨晚睡着后竟忘记盖被子，缓缓坐起身揉了揉头发，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要是真的能回到那个时候该多好

　　温凉打开手机相册，她是一个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喜欢拍照纪念的人，拿到律所offer后和同事穿着西装将工作证举在胸前拍照见证，大学时期和舍友们第一次见面，有些不自然的自拍，手指不断往下划，像是时光倒流一样，一张张，像春天，最终停在了那张八个人穿着校服站在学校足球场绿茵上的合影

　　突然回想起之前的某个晚自习，小孩儿嘛，总是颇有仪式感的喜欢给自己的小团体起个响当当的名号，心血来潮，几个人围在一起脑洞大开，热火朝天的议论

　　“八仙过海？”

　　“不不不，七个葫芦娃和爷爷比较好听”

　　陆予狐疑的看了眼曾沙彼：“谁当爷爷”

　　“那必然是我呀”

　　陆予撇了撇嘴角，向曾沙彼竖起优雅的国际手势

　　陈岱默默的在一旁拿着手机刷百度，叫停莫名其妙杠起来的陆予和曾沙彼

　　“我觉得这个八大菜系还不错，你们的生日都在什么时候啊，我们刚好可以按年龄排下来，又有仪式感又有排面”

　　Idea获得了所有人的一致认同，于是后来便有了由苏菜沐子秋，鲁菜曾沙彼，湘菜巫澜笙，川菜贺惊寒，闽菜陈岱，徽菜温凉，粤菜陆予，浙菜林潇意组成的简称“八菜”的神秘组织，也是在这一天，温凉偶然发现陈岱与自己是在同一天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不过年长了自己几个小时

　　看着屏幕里曾经欢乐时光的证据，整个人心情都被点亮，自己平淡无奇的高中生活，大概也是因为有了这七个可爱的人，而闪闪发光吧，温凉伸了伸懒腰，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自从回到这里之后，自己好像变得格外念旧？

　　手里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传来一阵震动，温凉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备注“笙笙”，笑了笑，果然，人真不能念叨

　　“小温！你都回来这么久了怎么都没跟我说！”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呀”

　　“阿姨告诉我的啊，她说你回来好些天了也不回家住，让我来问候问候你”

　　温凉揉了揉眉心：“哎呀，我不是和她说了等这边工作做完了就回家的嘛”

　　“那我不管，我们都这么久没聚了，你难道不想念我这个可爱善良的同桌吗”

　　“好啦好啦，等过两天出庭，完事儿我去接你，请你吃饭”

　　“好！就这么说定了！”

　　“全体起立，请审判人员入庭”

　　“报告审判长，原被告双方委托人均已到庭，庭前准备工作就绪，可以开庭”

　　“开庭”

　　……

　　“请原告陈述诉讼请求以及所依据的事实和理由”

　　温凉来回揉搓着胸前的徽章，轻轻吸几口气，摁住话筒开关：“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现在由我做原告方陈述，对于本次商品房合同纠纷一案，我方的诉讼请求如下……综上，基于被告上述违约行为，导致原告合同目的无法实现，为了维护原告的合法利益不再继续受损，原告特向贵院提起诉讼，恳请贵院判如所请，谢谢”

　　……

　　“依照《诉讼法》有关规定，判决如下，请全体起立……”

　　庭审结束后，温凉脱下律师袍，整理了一番桌上的资料，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当事人拦了下来，一路寒暄至大门口

　　“温律师，这次真的要谢谢你，多亏了你，我们才能拿回租金，得到应有的赔偿”
　　“徐女士，您不用这么客气，我也算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都是我应该做的”

　　几句客套话终于说完，温凉走到马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准备回酒店收拾行李，中途让司机拐了个弯，停在了一个铺满青石板的巷口，往里走大约十几米，可以看到一个装潢别致的花店，外墙铺满白色大理石纹的瓷砖，招牌上“Harbour”字样的logo别出心裁，一看就知道出自某位international知名设计师之手

　　温凉轻轻推开玻璃门，头顶上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屋内采光极好，柜台上的熟悉身影窈窕多姿，青木灰色的长发被扎成两尾松散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头顶珍珠发卡加以装点，在玻璃折射下微微泛着珠光，刚刚做完精致美甲的双手，一手扶着花束，一手拿着剪刀小心修剪

　　温凉走到柜台前，靠近眼前人，干咳了两声：“老板，帮我包一束香水百合”

　　林潇意闻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放下手中的活儿，走出柜台：“哎呀，是小温啊”

　　“是我，林总，好久不见”

　　“我都不知道你回来了，怎么也没在群里报备一声”

　　“临时决定的，待几天就走，之前就听笙笙说你在这里开了个花店，今天终于一睹真容”

　　“怎么样，不错吧，我门口的logo还是白嫖了陈陈的设计稿呢，小细节小心机，很多来我这里买花的人都夸好看”

　　“恩~陈岱以前学画画的时候就好有自己的想法，每个设计都有自己的小巧思，不然怎么能从卑微乙方一跃成为首席设计师呢，对了，沈异没来店里帮忙啊”

　　“昨天有一个朋友要结婚了，去他的酒吧办单身party，给我喝到凌晨两三点才回来，今天在家里睡觉，反正平常店里事也不多，我一个人也可以应付”

　　“这样啊，那我什么时候可以等到你俩结婚，去参加你的单身party呢”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还不想那么早就和沈老板踏入爱情的坟墓，况且我们两个都觉得现在这种恋爱状态挺好的”

　　温凉赞同的点了点头

　　林潇意递过已经包好的花束：“小温，走之前再找个时间，八菜好好聚一聚呗，难得你回来一趟”

　　“好，我走啦”

　　到达最终目的地，司机帮温凉从后备箱里拿出行李，付完车费后，便踩下油门扬长而去，温凉拖着行李箱，笨拙的从包里掏出钥匙，推门推到一半，一坨金色毛茸茸的东西急不可耐的从门缝里钻出来，一把扑到温凉身上蹭来蹭去，西装裤脚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狗毛

　　“妈，你快来把查理牵走”

　　温太太姗姗来迟，强行将肥胖过度的金毛从温凉身上扒拉下来

　　“你要是再晚点儿回来，中午的伙食就和查理一样了”

　　“我看查理的伙食也差不到哪里去吧，吃这么胖”

　　“还贫，快去收拾收拾吃饭”

　　“喏，给你买了束你最喜欢的花”

　　“怎么，知道自己回来晚了特意买来巴结我的啊”

　　“你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温凉将行李安置到房间，敲开书房的门：“爸，还看武侠小说呢，出来吃饭啦”

　　温先生摘下眼镜，依依不舍放下手中的书：“回来啦，这段时间在重庆工作还顺利吗……”

　　许久未曾尝到一次地道的家乡菜，酒足饭饱后，温凉小作休憩，将行李整理好，与温先生一同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剧中小龙女用剑在断肠崖石壁上决绝的刻下一行字：“十六年后，在此重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小龙女书，嘱夫君杨郎，珍重万千，务求相聚”

　　“爸，这你都看了几遍了，不腻啊”

　　“喜欢的东西怎么会腻呢，你看啊，这小龙女与杨过，爱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不知道在现实生活中，会不会也有这样分离十几年后再次重逢的苦情恋人”

　　“就算有，感情也应该早就被时间消磨殆尽了吧，如果十几年前的感情真的能一直耿耿于怀到现在，那世界上的男男女女早就不剩什么人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现实主义了，唉，现在的年轻人啊，谈得都是些快餐式爱情，没营养”

　　温凉撇了撇嘴，低头看了眼手表，想着晚上和巫澜笙还有约，起身和温太太交代了几句，然后转向沙发上还在为小龙女和杨过的绝美爱情感叹的温先生：“老温，您的爱车可否借与小温一个晚上”

　　“车钥匙挂在门口，早点回来”

　　“好嘞”

　　车驶到泉州九中，绕了好几圈终于找到停车位，走到校门口毫无意外的被保安拦了下来，温凉很自觉的call给巫澜笙，让她下来接自己，不到一会儿，就看见巫澜笙一路小跑向校门口，长及脚踝的纱裙随着步伐摆动，外面套着一件薄薄的针织外套，半梳着的长发不听话地飘到嘴角边，使得巫澜笙不得不一直用手拨弄

　　温凉打量着逐渐清晰的巫澜笙的身影，嗯，不错，自己家的这棵好白菜倒是一直没怎么变，连穿衣风格都和以前一样，又乖又小清新

　　“师傅，她是我朋友”

　　“是巫老师的朋友啊，行，进去吧”

　　巫澜笙一路挽着温凉的手臂到办公室，最后一节课预备铃敲响，巫澜笙连忙抄起桌上的教案，嘱咐温凉：“我还有一节语文课要上，你先坐在我位置上休息会儿，或者要是觉得无聊也可以去高中部那边探望探望老师，反正地方你都熟”

　　“行，你快去上课吧”

　　发呆间隙，温凉偶然听到两个迟到学生的对话

　　“哎呀你能不能快点儿，都迟到了”

　　“你急什么，这节是吴老师的物理课，他脾气那么好，不会说我们什么的”

　　吴老师…吗？

　　温凉突然记起，巫澜笙回到九中初中部任教后的两三年，有一天跟自己提到过，吴醒也来初中部教书了，当时她远在重庆，除了感叹机缘巧合，也实在表达不出什么多余情感，如今人很有可能就在隔壁，温凉脑子里顿时闪过今天下午刚刚看过的电视剧台词：“在此重会，勿失信约”

　　好家伙

　　温凉缓缓起身推开椅子，为了避免鞋跟发出声响，脚步尽量放轻缓，在后门墙角找了个舒适的角度半倚着，目光停在讲台上白衬衫西装裤打扮的男人身上，衣服尺寸与身形十分贴合，一副金边无框眼镜为他平添了几分贵气，官仔骨骨，也许是怕沾到粉笔灰，他将袖子挽起至手臂关节处，露出了好看的肌肉线条

　　记得学生时代的某一次晚自习下课，温凉偷跑下楼去看他，偶然撞见他戴着眼镜做题的模样，安安静静的，那是温凉第一次见他戴眼镜，觉得好惊喜好稀罕，在门口驻足许久，被发现后便径直走到他面前蹲下，趴在他的桌子上，眼睛晶亮亮的盯着对方，露骨的夸赞丝毫不带掩饰：“你戴眼镜的样子真好看，斯斯文文的，就像民国时期的教书先生”

　　如今看来，她的男孩儿，是有在好好长大

　　……

　　2018年八月，准高二提前开学两周，早上第二节课下课，刚刚经历数学连堂身心备受摧残，温凉和巫澜笙倒头就睡，临睡前还不忘抓住最后一分清醒时刻，委托下楼装水的曾沙彼和沐子秋顺便去食堂帮忙带点早餐

　　窗外时不时响起一阵阵断断续续的广播声，好似有人在楼下操练，半梦半醒间，沐子秋和曾沙彼很快归来，温凉和巫澜笙索性起身，食堂煎饺的香味从纸袋里溢出，对于瞌睡虫来说，倒是很好的醒神剂

　　用竹签将煎饺一个接一个插进嘴里，血糖上升，脑子也逐渐跟着清醒，巫澜笙一边插起煎饺送进陈岱嘴里，一边问道：“外面在干嘛，怎么这么吵”

　　“还有三天就正式开学了，高一在军训，这天气是真的热，我下楼一趟上来就已经一身汗了，这群学弟学妹太惨了”说完沐子秋又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水

　　“诶，那小椿是不是也在下面”温凉转过身面对贺惊寒，嘴里食物还没来得及吞姻，说话含糊不清

　　“是”

　　“你不下去给她送送水递递纸巾啥的吗”

　　“大可不必，整个暑假几乎都待在室内吹空调，该出来晒晒太阳了”

　　陈岱双手捂住太阳穴，故作痛心疾首：“妹妹在楼下独自面对人间疾苦，哥哥却在楼上吹着空调贪图享乐”

　　“又不是你妹妹，你那么心疼干嘛”

　　林潇意也将埋在手臂间的头抬起，重新理了理披散着的头发：“贺惊寒，刚刚婕哥上课讲的那几个公式借我抄一下”

　　“终于觉醒了吗”

　　“啊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啊，她上课那么爱提问，要是问到我又没记笔记那不就死定了”

　　数学老师张婕并不像班主任那样好说话，对学生要求严格，教学质量极高，常常将头发梳成利落的马尾，厚重的眼镜框架在鼻梁上，给人以更加不容懈怠的直观感受，对学生的震慑力更胜于班主任

　　“噢，原来是因为贪生怕死”

　　“你英勇就义一个我看看，陆予帮我递一下”

　　陆予嫌弃的接过贺惊寒的笔记：“坐在你们两个中间我就是个工具人”

　　“这写的什么鬼字啊”

　　“有的抄就不错了还嫌弃”

　　时间在打打闹闹中过得飞快，解决完晚饭后，温凉和巫澜笙结伴下楼，去小卖部寻找夏日解暑最佳饮品，打开冰柜各种颜色的易拉罐整齐排列，受到温差影响瓶身开始渗出水珠，通过视觉刺激激发顾客的购买欲，一番纠结过后，昔日情人可乐小姐依旧拔得头筹

　　好不容易穿过了小卖部里拥挤的人潮，温凉刚想举起手中的可乐，感受一番二氧化碳气体在舌尖上引起的酥麻，迎面忽然出现一张陌生面孔，温凉眼眸微抬，看清来人五官后，脑子像是遭受了强烈电击，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接连后退好几步，巫澜笙余光瞥见温凉将递到嘴边的易拉罐又放了下去，刚想询问发生了什么，回头刚好免费观看了一场2倍速版华尔兹

　　被最后一丝残存理智拉回，温凉后知后觉的侧开身子让出空间，对面的人似乎对自己刚刚的失态毫无反应，究竟是没有察觉，还是根本就不屑理会？温凉还没来得及仔细探究，便与之擦肩而过

　　好漂亮的眉眼，这是温凉生平第一次想到用这样的词汇去形容一个男孩子，现在好像连可乐小姐都解不了心中的那份燥热了，真是令人忧愁啊

　　“小温，那个人你认识啊”

　　“哦…那个，今天的可乐不够冰”

　　“啊？明明就很冰啊”

　　顾左右而言他，是心动留下的证据，犯人已经露出马脚，而侦探却未曾察觉

　　面对巫澜笙狐疑的表情，温凉只是干笑了两声，没有再作其他解释，巫澜笙也没当回事儿，权当这天气给热的

　　……

　　就是这个不到三秒的感觉，却贯穿了整个三年
　　温凉收回视线，转身回到办公室，拿起手机开始预定餐厅，挑来选去的功夫，下课铃敲响，巫澜笙几乎是在下课铃一响完就回到了办公室

　　“巫老师不拖课的好品质值得学习，要继续保持啊”

　　“嘿嘿，其实我自己也想早点下班”

　　“对了小温，我刚刚走过来的时候看到吴醒就在隔壁上课诶”

　　“嗯，我看到了”

　　“你要不要等他下课去打个招呼啊”

　　“我凭什么…不用等了，人已经来了”

　　吴醒看清站在巫澜笙身后的人之后，有那么短短一瞬，不知该作何反应，但很快恢复自然，从容的提着一大箱电路装置走到办公桌前，温凉本想看看多年不见，吴醒看到自己情绪会不会有那么一丝的波澜起伏，从吴醒进门开始温凉的眼睛便没有从他脸上离开过一刻，却读不出任何表情

　　原来还是和小时候一个样，我每每期待你为我动容，服软，甚至丧失理智的时候，你却总是报之以逃避，沉默，和不屑一顾

　　温凉悻悻的耸了耸肩，刚想拉着巫澜笙一起走，不料却被吴醒拦下，面前递过来一张不知何时何地掏出来的名片，温凉接了过来

　　“现在应该称呼你温律师了吧”

　　“嗯，吴老师，别来无恙”

　　吴醒看了看窗外漫天飘扬的棉絮，又扭头看向温凉：“花又开好了”

　　窗外吹进一股热腾腾的风，温凉猛地抬头，对上吴醒焦灼视线

　　升高三前的那年暑假，放假前最后一天，温凉在走廊上等吴醒做值日，木棉树上不断飘落的棉絮迎面而来，温凉有过敏性鼻炎，连忙死死捂住口鼻，吴醒收拾书包姗姗来迟，拍了拍温凉：“走吧”

　　温凉拉住吴醒衣袖，示意他停下，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两棵木棉树：“你看，木棉花又开了”

　　“嗯，你不是最讨厌这些棉絮吗”

　　“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之前看到有一个说法，说如果你想念一个人，却没了表达的身份，你就告诉他，花又开好了”

　　“哦”

　　“亏吴老师还记得”

　　见温凉没有了下文，吴醒又张了张嘴，话却始终止于唇间，温凉怎会不懂他的意思，但逆反心理莫名其妙被激起

　　温凉作势要走，吴醒这才别扭的开了金口：“我…我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巫澜笙用手肘碰了碰温凉，温凉才有所动作，从包里掏出名片递给吴醒

　　小插曲结束后，温凉和巫澜笙手挽着手走出学校，一路上还不忘对刚刚的事进行复盘

　　“你和吴老师这么久没见，觉得他现在怎么样”

　　“毫无长进”

　　“我倒觉得他其实改变挺多的，你不要这么有偏见嘛”

　　“我真的很好奇，就他那样，平时怎么教学生的”

　　“你还真别说，他风评很好的，那把教鞭啊是从来不往学生手心里去的，也很少见他对学生发脾气，总之学生都很喜欢他，说他又斯文又温柔，最重要的是，他是我们年段唯一一个不秃头的物理老师”

　　“我可太了解他这个人了，究竟是舍不得罚，还是根本就是懒得罚”

　　“好了好了不说他了，你开车来的呀，我都好久没被你载过了，记得以前放学你经常骑着小电驴送我回家”

　　“然后每次我要走的时候你都会对我说路上小心”

　　“哈哈哈哈哈，你记得啊”

　　“当然了，记性好着呢”

　　女人本质，吃饭配话，又是回忆杀又是聊人生的，一顿饭硬是从晚上七点吃到快晚上九点，巫澜笙想让温凉早些回家，便打电话让下了班的季重箫来接自己

　　温凉陪着巫澜笙等到季重箫到达，一辆黑色宾利停在跟前，车窗缓缓降下，季重箫身着高定款西装，领带被稍微向下扯了扯，左手手腕带着劳力士手表，修长手指漫不经心的握着方向盘

　　“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也就下来不到一会儿”

　　季重箫解开安全带下车，用手帕擦拭巫澜笙额间的汗，转身拉开另一侧车门，用手护住巫澜笙的头顶，将人送到副驾驶座上

　　而后向温凉颔首致意：“我们先走了”

　　巫澜笙趴在车窗上：“小温你也快点回家哦，路上注意安全”

　　“嗯，开车慢点”

　　巫澜笙透过车窗玻璃望着温凉的身影逐渐变小直至看不见，才坐正身子叹了口气

　　“怎么啦，这么舍不得啊，见了好闺蜜还不开心”

　　“当然舍不得啊，我都多久没见小温了…小温今天来学校接我的时候，遇见吴醒了”

　　“温凉高中的时候追吴醒追得那么轰轰烈烈，最后却结束得这么潦草，遇到了也未尝不好，就算不能再续前缘，至少能让这段关系有一个完整的结局”

　　“我快纠结死了，我是真的不想小温一直在吴醒身上浪费时间，但是又想让小温开开心心得偿所愿”

　　“你就不要想这么多了，你那个小脑袋瓜每天只需要想我就够了，剩下的就交给两位当事人吧”

　　“唉，小温和吴醒真的好遗憾，特别特别遗憾”

　　同巫澜笙和季重箫道别后，温凉从车后座拿出电脑包，找到一家咖啡店，选了一个角落里的位置，点一杯卡布奇诺，戴上耳机，打算好好坐下来写一篇案件总结，咖啡店里冷气温度刚刚好，温凉十分享受这种沉浸式的独处时刻

　　感受到身旁气流攒动，再抬头一看，一位不速之客理所当然的在对面坐了下来，打破恬静美好氛围

　　“好巧”

　　“是挺巧，吴老师，你不会是一路从学校跟到这儿来了吧，我警告你啊，我现在可是律师，你小心点儿”

　　吴醒抿嘴笑了笑：“尾随这种事我可从来没干过，倒是温律师，念高中的时候这种事儿干得不少吧”

　　“你今天是来跟我翻旧账的吗”

　　“好啦，我没有跟踪你，我家刚好就住在这附近，平时也喜欢来这儿写写教案，今天不巧，位置被人先占了”说完朝温凉挑了挑眉

　　原来自己才是那位不速之客

　　“那需要我给你让座吗”

　　“不用了，两个人刚好坐得下”

　　吴醒掏出一沓厚厚的本子，百利金钢笔在光滑纸面上行云流水的书写，纯棉白色打底衫将他整个人衬得柔和了许多

　　温凉真是爱死了他这幅带着眼镜认真工作的模样，从前是，现在也是，望着望着，一不小心就出了神，就连手指都停止敲打键盘

　　察觉对面的人突然安静了下来，吴醒摘下眼镜：“要…聊聊天吗”

　　“随便”

　　“你头发留得好长了”

　　“嗯，高中毕业后开始有时间打扮，就留长了”

　　“我记得你以前不喝咖啡的，说不喜欢苦味，连喝奶茶都要点全糖”

　　“以前不喜欢的，也许现在就喜欢了”

　　“那以前喜欢的呢”

　　“……”

　　“你…怎么会想到回九中任教啊，不是说毕业了不想待在泉州吗”

　　“因为以前有一个不负责任还爱爽约的笨蛋路痴，只认得从家里到学校的路，那天等了她很久都没有来，我心想她应该又找不到路了，如果我一直待在这儿的话，等到她的几率应该比较大”

　　“那你怎么不去找她”

　　吴醒的眼睫颤了颤，温凉扭头看向窗外，不去看他的表情

　　吴醒：“为什么突然断了和我的联系”

　　“你真有那么想见我吗，现在想要到一个人的联系方式多简单，想必你也知道我在重庆，可你从来没去找过我”

　　其实温凉说这话很自相矛盾，离开之前换了手机号码，特地叮嘱所有人不要将自己的联系方式告诉吴醒，可又打心底希望吴醒能主动联系她

　　“我永远不会去找你，说好的在哪等你，我就一直在那等，等有一天你自己回来”

　　“吴醒，你还是不懂我想要什么”

　　“你知道吗，以前每次我跑向你的时候，你都是站在原地看着我向你跑过去，有时候甚至还会往反方向走，我从未惧怕奔赴，唯独当你连一个积极正面的态度都不肯给我时，会让我连迈起脚尖的勇气都没有”

　　温凉不想再待下去了，一刻也不想，喉咙像是被紧紧勒住，喘不过气，于是开始动手收拾自己的物件，刚起身便听到身后气息近乎微弱的一句话

　　“对不起，可能我还是没有学会，怎么去爱你”

　　温凉的双腿顿时像被灌满了铅，想对他说狠话，想潇洒转身离开，可当他开始低声下气的那一刻，再铁石心肠都舍不得了，温凉最终还是缴械投降，半天憋出一句话

　　“没关系啊，你会遇到更有趣的人，然后开始新生活，我也一样，人生漫长，我们都好生走路”

　　到底算句好话

　　温凉一路头也不回的走出咖啡馆，躲避洪水猛兽似的坐进车内，关上车门，冷静了一会儿之后，打开自己的皮夹，透明塑胶层内放着一张宝丽来相纸，温凉为吴醒拍过好多照片，不论是偷拍还是正儿八经的摆拍，所有照片里，温凉最属意的就是手里这张

　　大概所有华丽词藻都不足以形容他少年气地顺风转身时一个回眸的美好

　　“吴醒…”只是叫一叫，也能感受到心里泛起的最温柔的爱意

　　情之所以为执，是黏著不放，爱别离时一层层扒下来的，是我亲手贴上去的皮肉和心力，理想主义爱情和现实的拉扯太让人难过，温柔刀最为致命

　　温凉的小纸条：有旧没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