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笙诉秦思》胤谨暻轩

1、楔子 纪和宫

　　他已经渐渐地忘了父皇和皇祖母的模样，只是依稀记得，在他十岁那年，皇祖母把宫里和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所有少监和宫女姐姐全部差走，祖母身旁的梅嬷嬷端上一匹赤玄相间的华服，道：“太后娘娘，您看太子殿下这身板，穿这套朝服会不会太大了些，依照奴婢瞧着，内务府那帮内监未免太笨手笨脚了些，连从小便半步未曾踏出纪和宫的太子爷的身形尺码，都记不周全……”太后笑道：“你跟着哀家这么多年，也是老糊涂了！卿儿如今都已经十岁了，再过三五年，都可以从殿选中挑选适龄女子当太子妃啦。”她顿了顿，抽泣了一下，”皇帝虽然驾崩的突然，但是恪儿年轻时也是身姿挺拔，不到十五岁便修八尺有余，卿儿随父，如今的身姿倒像个弱冠少年，所以啊，穿这个上朝，合身亦合规矩，咳咳……”他仍然记得，在还未脱去童稚的年纪中，听到了什么上朝，又听到了父皇的乳名，蓦然间，他想起来那天，兰儿姐姐和少监廷奕突然穿着一身雪白，拉着自己飞奔到太玄殿殿前前，跟着文武百官和皇兄皇姐们大声痛哭，所有人都告诉他，父皇只是睡着了，可是空气中弥漫着那寂静的气息令他难以喘气，后来，兰儿跪在他的府前，哭着对他说：”太子爷，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骗您的，皇上他……他已经不会再醒过来了，请太子爷节哀，请太子爷节哀……”他在那一刻便知道，平时对自己异常严厉的父皇已经远去，年幼的他无法接受这个铁定现实，他抱着兰儿姐姐一直哭喊着要父皇回来，兰儿是内务府挑给太子府的侍女，一直陪着皇太子长大，他除了兰儿，最喜欢府里的随从少监廷奕，直到廷奕哥哥天天陪他玩下棋，帮他捉虫子，喂兔子时候，他才渐渐地忘了那令人窒息的生离死别。
　　国丧期间，皇太后南宫氏暂行垂帘听政，后秦诸臣均于朝堂表示国不可一日无主，刘皇后早逝，嫡子夏钰卿年纪尚幼，皇长子一年前于东岭之战不幸为国捐躯，皇四子皇五子还是垂髫孩童，诸位皇子中，唯有皇二子夏钰祯品行端重，而太后深知，皇二子的生母吴贵嫔出身低微，且吴父年少时曾流连于秦北边际，于南秦皇室不利，皇二子又是庶子，太后认为，断不可让他继任大统，即便满朝文武反对，她也要让卿儿即位，刑部侍郎郭又铮极力反对，相国大人夏侯琛力排诸议，保留南宫太后和皇太子摄政的权利，国君一位暂时搁置，皇二子夏钰祯在相国夏侯琛的拥护下，协理军政事务。而太后母族南宫氏于五十七年已经衰败，无力中，太后只好与相国妥协。
　　他那天很听话，新来的翠儿姐姐帮他穿好梅嬷嬷送来的朝服，拽着皇祖母的衣袖，扭着身子撒娇道：“皇祖母，我们今天是要第一次上朝吗？”哈哈，卿儿，傻孩子，当然啊，从今天起，你就是大人啦，不能再和兰儿和廷奕那帮混混整天玩乐，无心功课和政务啦！””可是皇祖母”他带着不舍的神情，像极了小孩给娘亲要冰糖葫芦，娘亲不肯的委屈样”卿儿只想做小孩，卿儿不想当大人，卿儿要一直和兰儿姐姐和廷奕哥哥在一起玩，卿儿讨厌太傅师父，卿儿想爹爹和娘亲，卿儿……“他说着说着，小孩子那种纯粹的眼泪在他的脸蛋上流下来，滴在黯淡无光的地板上，梅嬷嬷看着可怜“唉，可怜的孩子，父皇母后都去的早，太后娘娘，要不……”南宫太后触到痛处，差点哭出来，眼泪在眼眶中盘旋了一会，之后却神情镇定道：”皇太子是国之顶梁，如今的南秦局势，皇太子如同君主，不可依照孩童脾气乱来，梅，你若再为太子求情，就别怪哀家不顾几十年的主仆情谊了！“梅嬷嬷显然被素日和蔼可敬的太后惊到，连忙跪地，磕了几个响头，“太后娘娘恕罪，奴婢定当听从太后任何决定！”太后顿了顿，”卿儿，翠儿是哀家新挑的奴婢，比你的兰儿姐姐懂事，也比你的兰儿姐姐会干活，以后，她就是咱们的御前女官，以后有什么不懂的，问哀家和翠儿，再不济，还有你的皇兄，相国伯伯，不准再给哀家提兰儿和廷奕，你听到没有？“语罢，他泪眼模糊，原来，自己的快乐，在和皇祖母的教诲下，显得那么不值一提，十岁孩童最喜欢的人，在国家大事，和皇亲国戚面前，更是卑微如庭中蝼蚁。这时，他恍然间透过窗户，看到了门前的钰祯哥哥衣冠楚楚地站在太子府前，一排排宫女和少监穿着整齐，他们面无表情，仿佛是被训练有素的木偶，却神情淡定，井然有序，所有奴仆作揖礼，他心想，自己以后，会不会也是一个残暴不仁的君主，不，他不想当暴君，但是，他会不会也会像父皇那样，可以随意处置一个不懂规矩的少监和宫女，处死一个违反宫闱纲纪的后妃大臣？他想到了很多和自己年龄极其不符的事情，也渐渐地透露出不符合自己年龄的成熟感，“恭送太后娘娘，太子殿下，皇二子殿下！”众奴仆道，他却仍在暗想：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不能如寻常百姓家的孩童无忧无虑，即使没有锦衣玉食。也可以天天和自己的小伙伴们抓蟋蟀，做游戏，唱京城最流行的民间童谣，他望着高耸的阙楼，那是多年前父皇登基的地方，那是母亲凤冠霞帔封后的地方，也是父皇母后离去时，面对冰冷的棺柩，自己和众多皇兄皇弟泣不成声的地方，可如今，却是自己和皇兄皇祖母上朝的地方，他偷偷将衣袖甩向空中，惊到了翠儿，翠儿连忙后退两步，似是有话要对太后说，顷刻，他却又整了整衣冠，淡定地对皇二子说道”皇兄，我们走吧。”
　　只是过了九日，太玄殿前的石狮便如同被斜阳下的金光镀金了般，整个宫殿的飞檐斗拱都被身体力行的少监们刷了一层新漆，就连北苑中前朝太妃的寝殿，也张灯结彩，宛如新帝正式登基一般，不知情的哪个宫人误入北苑，还以为是皇后的新殿，宫中的野猫被少监抱到内务府修了毛发，依照太后的意思是宫中所有的猫猫狗狗都应该修理一番。
　　皇太子身着赤玄相间的朝服，头戴新帝登基管用的冕旒，身披雕花鼠袄，就连眉眼，也被御前宫女翠画的神情自若，目露星光，看起来真的有番新帝的模样，太子太后等人在一排宫人的摆驾中被抬到大殿前，皇二子驻足向前，突然向娇小的太子行叩拜大礼：“微臣恭祝皇太后千岁，皇太子千岁，愿太后福如东海，愿太子摄政有为，愿我南秦千秋万代！”他目光坚定，剑眉微蹙，倒不像十六岁的少年，反而是给人一种庄重老成的世故之感，太后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哀家有太子和你，这大秦江山，也是放心了。”说着，相国大人夏侯琛等大臣身着大红莽纹官服，头戴乌纱帽，手执笏板，恭迎太子，太后，皇二子入朝堂，可是当宫中的臣子看到太子身着正帝所着的玄色朝服和冕旒时，均神情错愕，他不知道，为何自己明明是最具当皇帝资格的人，皇祖母却只让他和皇兄当一个摄政太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诸位大臣看到自己的眼神，那么凶恶，恨不得要扒光自己的朝服，他也不知道，看着沉着稳重，对自己照顾有加的皇兄祯哥哥，为何看自己时，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和冷峻至极的不屑。他只有十岁，他不想多想，他理应脱下这身沉甸甸的衣服，去找廷奕他们抓虫子，逗兔子，下棋，可是，翠儿，南宫太后，皇二子，太妃，相国，朝臣，这么多双亦正亦邪，虎视眈眈的眼睛盯着自己，他自己究竟应当如何去面对一国之风风雨雨？！他讨厌太傅那冗长无味的功课，却完全不理解里面的意思，他不明白为何朝臣们对他又恨又惧怕，是恨自己年纪轻轻就坐上了龙椅吗，还是恨他们活了一辈子却只是一个头戴乌纱帽，丢进朝堂人堆里找不到的无名小卒？他讨厌这样的自己，禁不住要叫出来，皇太后见状，立刻戳了他一下，此时，太后道：“太子昨晚没有休息好，众位大臣，行了礼，见了面，就都自行回吧，退朝！”“谢太后！”众臣齐道。翠儿今日身穿紫色襦裙，身披水蓝色云肩，端着茶水，“太子爷累了，喝点水吧，奴婢等会就让少监们给您做好吃的。”谁知话音刚落，皇二子喝道：“大胆贱奴，朝堂尚未结束，轮得到你一个女官当着大殿，面对尚未散完的文武百官和太子爷聊叙家常？”太后见状，道：“祯儿，不得无礼，翠儿是哀家的人，又是御前的人，身为臣子，即使摄政，也不可殿前失仪！”皇二子的冰冷神情尚未褪去：“儿臣知错，儿臣再也不敢了……”太子看着朝冠的珠子，突然间眼睛模糊，没过多久意识便模糊了，随后瘫在了龙椅上。
　　“太子爷，太子爷！来人呐，太子爷晕倒了！”
　　“卿儿你怎么了？卿儿你可别吓皇祖母啊，卿儿……？”
　　“弟弟，你怎么了？”
　　据《南秦史列传》记载：“弘正六十年，慕容郧以握其兵权，而夏王之图，皇二子祯，相国琛密募秦北二国之壮男编为军，于乱贼之慕容强，六十年，太后崩，皇太子以年幼，为相国诸大臣惟北苑，实太子已废矣，夏钰祯登，为南秦新帝，册封皇子妃吏部尚书唐陆之女唐宜汐为后”
　　后有《南秦秘闻录》记载：“乞伏，赫姜二部为北最强之二种，乞伏礼治，赫姜法国。南秦以兵治，北部为与南秦永结秦晋之好，南秦奉上晋华主，赫姜公主以若儿，然两公主在路中失，国民以为二公主薨，而北南秦官皆称公主不死，六十三年，废太子殇，年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