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策划》如有所备

8、2-4

　　你的方想，从天而降。

　　盛怒之中的方想不光把陈舒夜骂得狗血淋头，还连夜把T11的所有成员都叫了回来，原地加班。

　　陈舒夜原本还想挣扎，结果他才刚把本周计划表的文档拿出来，方想就打断了他：“你是不是要说你们活本来就做完了所以不用加班？你们活定那么少，谁做不完！我之前是体谅你们辛苦，才没给你们加任务——既然你们个个游手好闲，那就别怪我给你们往上加指标了！——杨问棠！不许给我删！我说你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上填！”

　　安桃的键盘敲得噼啪直响，不敢言而敢怒。

　　方想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这位同事，你有意见？”

　　安桃平时不爱说话，但不代表她脾气不爆，或者说，沉默寡言本身就是为了反制过于冲动的性格自然演化出来的。既然方想都捧哏了，那她这个暴脾气当然要站起来说道两句了：“我……”

　　“没意见没意见，”陈舒夜把安桃往下拽，“小姑娘写主线太上头了，键盘敲得有点用力。”

　　方想的眼睛狐疑地扫过来，安桃不甘示弱地瞪回去，结果瞪了个寂寞——陈舒夜一个鸭舌帽就扣过来，差点把安桃的眼镜都打掉了。

　　看在这个鸭舌帽是陈舒夜自己戴过的份上，安桃总算是安静了不少。方想的视线也随即移开，然后继续在PM大哥杨中堂的身上摧残。

　　当天，T11加班到晚上十一点收工。

　　原本方想是想让大家周末也加班加点“补进度”的，陈舒夜好说歹说，才让方想同意周末放大家回去先睡一觉，加班的事情下周一开始正式执行。

　　于是趁着这个最后的窗口期，T11的一帮难兄难弟也聚在了一起，紧急开了个会，讨论如何才能度过眼前的危机。

　　“我已经向广州那边打听过了，”消息最灵通的莫饮年最先说话，“想神这次很生气，他已经给广州那边说了，他要在这边坐阵，那边就遥控指挥了。”

　　“他要在这边坐阵多久？”杨中堂问。

　　“据说已经在行政那办了一个月的手续了。”

　　杨中堂眼前一白，差点就晕了过去，一群人赶快拉了一把——杨中堂年龄稍微有点大，看上去壮，实际上虚得不行，本来就有些低血糖，这要是晕过去估计大家就得医院会谈了。

　　大家点的咖啡叫号了，安桃主动起身帮大家拿咖啡，回来的时候便听到杨中堂在抱怨：“我不可能天天加班，我还得陪小虎子呢。你们难道忍心小虎子这么小就当留守儿童吗？”

　　“没人让你天天加班。”穿着白T戴着黑框眼镜的数值策划丁卿尘安慰他。

　　“想神都回来了，可能不天天加班？”杨中堂很悲观，“他逼我拟的进度表我还没给你们看。我估算了一下，真要全部完成不熔断，你们谁也别想晚上十一点钟之前走。”

　　在游戏公司，每周都会有一个任务进度，这个进度由PM掌握，PM也会随着情况的实际变化与各方的需求不断微调。在每周固定的某天，会有一个版本日，版本日需要将这一周所有未完成的任务全部一笔勾销。如果无法准时勾销，那就会集体加班；如果集体加班也还是实在无法完成，那就会发生“熔断”，第二天大家还得继续加班，直到补上进度为止。

　　杨中堂今年已经四十三了，这个一口东北大碴子的老大哥经验丰富，制定的计划总是恰到好处，大家至今为止版本日都很少加班超过半小时，更别提熔断了。

　　杨中堂这么一算，大家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我不想加班。”高美琳简明扼要地说。

　　“高姐，你不想加班，我也不想啊，”程序那边的瞿飞也叹了口气，“你们策划组加班，我们GUI就得跟上——然后出bug，然后比你们更晚下班。”

　　“如果按照想神的这个进度继续进行，”外号“钉子”的丁卿尘问杨中堂，“我们大概什么时候能拿出一个大概的效果、进入中期测试？”

　　杨中堂想也不想地报出一个数据：“不到半年足矣。”

　　“我们原计划呢？”

　　“原计划？大概九个月吧。”

　　丁卿尘想了想：“其实还不错诶。”

　　杨中堂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钉子，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杨中堂是典型的东北大叔，安桃平时都不太敢找杨中堂说话——不是怕他，而是他嗓门实在太大，说点什么都会公放。杨中堂一声喊，吓得丁卿尘立刻缩了缩脖子：“我只是觉得早点上市也好……”丁卿尘弱弱地说，“敌厂也在做乙女，我们早点上市，可以抢占先机……”

　　“比起抢占先机，”莫饮年冷笑一声，“我更好奇一件事——到底是谁让想神知道我们天天阳奉阴违的？”

　　这个尖刻的问题让大家心里都是一惊。

　　陈舒夜是一个很小心谨慎的人，他虽然搞不加班改革，但他也不会打扰别人组。为此，他还专门在办公楼圈了个角落，确保这一块就只有T11这一个组，他们的行为不会打扰别人组的正常进度。他人缘一向不错，这次的事情更是办的相当周全——所以方想到底是怎么知道真相、然后杀了个回马枪呢？

　　莫饮年见大家都不说话，顿时又是一声冷笑。他正打算说什么，一直低头翻着书没有开口的陈舒夜说话了：“不说这个了。我们投个票吧。”

　　陈舒夜毕竟是主策，他说话总是会有一锤定音的效果：“我想了想，之前是我欠考虑了。我自己不想加班，然后我把我自己的意志强加到了大家身上，没有问过大家的意见，这其实是不对的。所以，”陈舒夜放下书，站起来拍了拍手，“无记名投个票，决定我们到底是正常上下班时间，还是继续现在的作息。”

　　“舒夜，”高美琳打断他，“我们现在要解决的不是这个吧。”

　　“是这个。”陈舒夜简单扼要地说，“你们的意愿最重要。”

　　“可是方想……”

　　“想神不重要。我有办法对付他。你们真正想要什么最重要。”

　　“办法？你有什么……”

　　“我有办法。”

　　陈舒夜用一个近乎祈使句的句式，斩钉截铁地结束了整场对话：“如果是正常上下班时间，我们就早上九点半上班，午休休满，晚上大概八点及以后回去。把想神的那张计划表忘掉吧，那张表永远不会出现在我的组里，你们还是会干原来的工作量，这样，你们就可以松活很多；如果是第二种，那就还是现在这样，上班时期非常紧张，但能保证下班自由的时间。无记名投票，我发一个问卷，大家投过来——开始吧。”

　　“可以自由选择吗？”丁卿尘问，“我其实觉得我们可以愿意加班的加……”

　　“不可以，”陈舒夜坚定地说，“我们是一个集体，我们要统一行动。”

　　“……”

　　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家都拿起手机填写了问卷。时间到了，陈舒夜当着大家的面，在星巴克的角落举起了手机：“全票通过，同意不加班。看来我们意见达成了一致。”

　　“Yes！”杨中堂高兴得差点一跃而起，莫饮年有点惊讶于这个结果，他的圆眼珠子咕噜噜地在大家身上来回转。

　　“既然这样，我们就先散了吧。”陈舒夜说，“咖啡钱我已经结了。老杨还要接他儿子去上补习班。等想神走了，我们搞一次聚餐。”

　　“舒夜，你准备怎么解决方想呢？”高美琳又一次问，“你可以说说，我们参考一下。”

　　陈舒夜也又一次简单粗暴地回答：“总之我有办法。”

　　他的语气很生硬，让谁也不敢继续往下问。

　　大家陆陆续续地各自离开。陈舒夜说他要去商场楼下的超市买点蛋白粉，没有跟大家一起去车站。安桃留了一个心眼，她在走到门口后又折了回去，悄悄地回到了原点，躲在透明橱窗后朝里面看。

　　果然。

　　陈舒夜根本就没有去买蛋白粉。他又折回了那家星巴克，一手放在那本他自己带来的书上，另一只手竖在眼前，目光凝视着手腕上的那块皮肤。他看了很久很久，昏黄的室内暖光打在他脸上，让他的身体与脸看上去半明半暗，像极了一个孤独偏执的暴君。

　　安桃推开门，走到陈舒夜的面前，敲了敲他的桌子。

　　陈舒夜抬起头，有一瞬间被抓包的慌乱，但下一秒，又换上了惯常的笑容：“安桃，忘带东西了吗？”

　　安桃定定地望着他，就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样。忽然，她开口了：“是不是无论我们今天怎么投，投票的结果都会是全员通过不加班？”

　　陈舒夜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你想说什么？”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出来的一样，笑容完全没了，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狼。

　　而安桃予以淡定的回应：“我想说的是——我投了反对票，而你告诉大家，我们全票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