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公子曰臣

5、第五章

　　宴席开始，几个下人便端着菜一一摆上三人的桌前。陈三生看了看那些菜，看上去也都是些珍贵食材。
　　算计着大概这一桌子菜得要多少钱，陈三生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下人每次上菜都会在叶寒秋面前多停留一会，但叶寒秋也并没有和那些下人有任何交流。不过，叶寒秋的菜式也的确是和他还有苏祢衡的有些不同。少了许多珍贵食材，多了些清淡蔬菜。
　　一时之间，正堂内竟然没有人说话，菜也自然是没人去动筷子吃的。
　　陈三生能察觉到这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但是无奈，自己是真的饿，下人刚下去没多久，就已经咕咕地叫了。
　　首先看向他的是坐在自己身侧的叶寒秋，不过叶寒秋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而陈三生也能感觉到对方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的那个眼神，阴冷到极致。
　　底下坐着的苏祢衡见上面两人如此的动作，不由得笑了起来，带着些戏谑的意味对着叶寒秋说道：“我可没想到，叶大人竟然会留这么一个人在身边。”
　　“本来就不是留给自己的，怎么样，六王爷对他可有兴趣？”叶寒秋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面不改色。
　　“要是叶大人看得起我这王爷府，把他给我我也自是愿意收下。”虽然字字都是表示自谦的意思，但这些话从苏祢衡嘴里说出来却更像是在嘲讽叶寒秋。
　　显然两个人是在借此继续较量，陈三生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要是真可以，他现在就想把两个人给按着一人给一巴掌。
　　可是很显然不行。
　　放下酒杯，叶寒秋露出得逞的笑容：“不过是个男宠，六王爷要是感兴趣，我送给六王爷又如何？”
　　闻言，苏祢衡便上下打量了陈三生一番，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叶寒秋旁边的那个男宠，看上去除了比寻常男子更为清秀以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早就明白叶寒秋是要给自己下套，但是现在，苏祢衡不得不重新考量一下到底是接还是不接。
　　宴席最后当然是不欢而散，所有的菜都没有人动一筷子。扯着松松散散看着就要往下掉的衣服，陈三生被叶府的下人推搡着上了苏祢衡的马车。
　　苏祢衡最终还是决定要下陈三生，因为就算他再怎么推辞，按叶寒秋的性格，也是会强塞给他。反正横竖都是要被叶寒秋算计，不如他主动出击，毕竟先发制人比坐以待毙更有胜算。
　　坐在马车上，陈三生的手还拽着自己的衣服，而苏祢衡却只是坐在他的对面，撇过头看向车外。等到他看着叶府的人都已经回府了，才命马车送他回王爷府。
　　一路上苏祢衡一句话都没有跟陈三生说过，陈三生也只是自顾自地扯着自己的衣服，他并不了解苏祢衡这个人，刚才宴会上也看不出他的行事作风。不过，至少陈三生可以肯定一点，这个人断然不会像叶寒秋一样玩阴的。但是其他的，他也只能自求多福。
　　等到了王爷府，陈三生才算是彻底明白一件事，自己落到苏祢衡手上就未必是一件好事。
　　因为苏祢衡在下了马车之后就立即命人把陈三生带到自己的寝殿。
　　一个人坐在寝殿内的木椅上，陈三生看了看殿内的装饰。与叶寒秋不同，苏祢衡的寝殿的装饰十分奢华，金碧辉煌，而且十分亮堂。不说殿内摆放的什么瓷器，就说燃着的宫灯，鎏金打造，通身金黄。门檐上的雕花工艺精美，架子上摆放着的各式工艺品也大多出自皇宫制造。
　　这么看，苏祢衡有多受皇帝器重也是不用说的了。
　　自己被送到这里来之后，苏祢衡就叫退了所有的下人，而他自己，却又不知道上哪去了。
　　想着自己接下来的行动，陈三生一抬眼，刚好撞上从门口走来的苏祢衡的视线。
　　苏祢衡的相貌十分清俊，是那种让人一看就讨厌不起来的类型。而他的每一个表情动作，举手投足之间的贵气和英气，也都让人移不开眼。
　　要是真跟这个男人发生点什么倒也不是不行，陈三生眯了眯眼，很奇怪他竟然会有这种想法。要知道当年于奕可是全校公认的帅，可他们两个也始终都只是朋友关系而已。
　　苏祢衡没有说话，只是关了门，径自走到床边坐下。见他并没有什么动作，陈三生不由得有些疑惑，便问他：“你不做些什么吗？”
　　“做什么？”苏祢衡睨了他一眼，他当然不是不知道，陈三生这么主动开口来问反倒是让他的疑心更重。
　　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陈三生也就闭了嘴，又仔细打量了一遍苏祢衡的装扮。他现在脱掉了原本披在身上的狐裘披风，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袍，没有束发，胸前的衣襟微微敞开，隐约露出健硕的胸肌……
　　收住自己有些歪了的心思，陈三生也搞不懂自己一下子怎么就这么奇怪。这可完全不符合他的人设啊！下意识地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沉默许久，先开口的是苏祢衡：“你不觉得，我们两个穿着的衣服很像吗？”
　　“是挺像的。”陈三生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两个人的穿着打扮现在几乎是一模一样，他也知道，这就是叶寒秋的计策。
　　“你知道叶寒秋想干什么吗？”苏祢衡将目光转到陈三生身上，单凭刚才宴会上他故意跟叶寒秋唱反调这一点并不足以打消他对他的疑心。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叶寒秋是最会这种离间的手段的，不管是用在他还是自己身上。
　　“不知道。”他当然不知道，他要是知道，那他岂不是神了？本来就是被硬抓着要挟的，陈三生自己都没想到叶寒秋原本会有这种打算。但是，在他大概清楚了叶寒秋的真实目的之后，他又改变了一些看法。比如说，他现在就要极力打消苏祢衡对他的疑虑。不为别的，就为了去皇宫体验一下历史上所描述的那些大场面。
　　不过很可惜，由于苏祢衡被叶寒秋算计多次，自然也是无法相信陈三生的话。殿内很快又恢复了沉寂。
　　宫灯燃着，陈三生看着缀着火焰的灯芯，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他必须是要从苏祢衡这里找机会逃走的，不过，虽然苏祢衡不比叶寒秋阴险狡诈，但凭他和叶寒秋的关系，不难想到叶寒秋会给他使多少绊子。
　　如果他想短时间内从这里出去，就必须尽快得到苏祢衡的信任。
　　可这信任又谈何容易？卫河花了三十多年的心思，却始终只有一个于奕肯信他，而现在的陈三生，他不过刚重生没多久，短时间内让人信任他对他来说难如登天。尤其是，面对苏祢衡这种人。
　　两个人没有说一句话，最终陈三生忍不住直接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一夜很快就这么过去了。
　　早上的时候，过来叫醒陈三生的是王爷府的丫鬟，丫鬟看上去很年轻，花瓣般的脸，很好看。陈三生睡眼朦胧的从椅子上起来，一个不稳险些摔倒，还好丫鬟及时扶住了他。
　　“你是……”还没睡醒，陈三生大脑显然还是一片混沌。
　　“我是六王爷府上的丫鬟清漪。”丫鬟低着头，显得十分温顺。
　　“清漪吗……”揉了揉眼睛，陈三生总算是清醒了点，他笑了笑，对清漪说道，“名字不错，还有，你很配荷花啊。”余光落在清漪腰间的荷包那里，上面刚好绣着荷花。
　　被夸奖了的清漪有些受宠若惊，立马红了脸，不说话了。
　　看样子的确是个新来的丫鬟，陈三生眯了眯眼，一般来说苏祢衡这种人出行肯定是要带贴身的人的，就算是来江南也一定会带两个。而现在过来叫他的丫鬟却如此青涩，大概率应该是苏祢衡对他并不放在心上。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陈三生暗道不好，苏祢衡对他不重视一点，他想早点出去的概率就小一分。
　　“你们王爷有对你吩咐过什么吗？”陈三生接过清漪递过来的毛巾，随口问道。
　　“有的，”闻言，清漪立马开口回应，“王爷让您不要四处走动，尤其是出王爷府，他还说，如果您实在要出去，就仔细想想您现在的身份。”
　　看来苏祢衡是准备拿他跟叶寒秋较量了，陈三生眸光一寒，他现在的处境并不乐观。如果他现在出去，叶寒秋想要挑起他和苏祢衡之间的争端就只用杀掉他再栽赃到苏祢衡身上。但是如果他不出去，那他就势必要卷进这场纷争里。
　　用毛巾擦了擦脸，陈三生调整了一下情绪，他现在还不能爆发。一开始到现在这样都算是他倒霉这个他认了，不过接下来的事就别怪他也要掺合一脚了。叶寒秋也好，苏祢衡也好，无论怎样他绝对不会让自己成为那个牺牲品。
　　让清漪去重新拿了一套衣服给自己换上，陈三生看着铜镜里映出的身影，忍不住微微笑了笑。不错，他对现在的自己很满意。
　　铜镜里的人，一袭青衣，文雅随性，发冠高高束起，更能凸现出他那清秀的容貌。一颦一笑皆是神采动人之态。
　　俗话说，士为知己死，女为悦己者容，他现在要是想让那两个人对他放松警惕，最好的办法就是服软。叶寒秋估计是算着他绝对不会轻易低头，这样反而更会引起苏祢衡的注意力，那他就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向苏祢衡认怂。
　　后花园的凉亭里，苏祢衡正坐在亭子里听下属汇报近日来的事情。他虽离了京城，但还是要回去的，此番前来，一是为了稳住叶寒秋，二也是来巡视一下江南各地。毕竟不是皇帝，他做这些最终也只是有助于那人更好的管理他的江山。
　　一手搭在凉亭的栏杆上，苏祢衡有节奏地一下下敲击着栏杆。下属单膝跪在地上低着头说着，他偏过头，看向一边的花圃。初春的江南比他想象的要好看的多，明媚的春色，像是不曾被寒冬笼罩过一般，肆意生长。
　　“叶寒秋来江南后先是掌控了这里大部分的商业，又和各地官员打通关系，基本上已经拿到了江南坊市的大量土地管理权力。”下属的声音不大，但一字一句都让人心悸，叶寒秋就算是从京城被赶到了江南，也依旧有如此大的权力。
　　苏祢衡从不意外于叶寒秋的能力，那个人阴险狡诈不说也没有心这种东西。如果打个比方，苏祢衡看到叶寒秋就会想到草原上的狼，深山里的狐狸和南疆的毒蛇，样样皆是狠毒冷血之物。即便是削去叶寒秋的官爵地位，只要还留他在世，他便一定会卷土重来。
　　但这并不是最令苏祢衡头痛的，想彻底除掉叶寒秋很简单，只要那个人动动手一句话的事，可很明显，那个人要留着叶寒秋，不然除了叶寒秋就没有人能够牵制住他苏祢衡。皇帝与朝臣间的不信任，这才是让苏祢衡最担心的事。
　　转过目光看向凉亭外的长廊，一片青色的衣角突然吸引了苏祢衡的目光。顺着那点青色看去，那人清秀文雅，宛若翩翩公子。
　　是昨晚的那个人……苏祢衡的眉头紧了紧，他记得，这个叫陈三生的人其实很有魄力，尤其是他不听叶寒秋的话下来给他敬酒的时候，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人的身份竟然只是一个男宠。
　　但他终归是叶寒秋送来的人，苏祢衡断不会因此放松警惕，反而会更加小心。
　　似乎是察觉到他在看他，站在长廊那里的人冲他笑了笑，和风自在，迎着光，那人的笑容显得格外耀眼。
　　苏祢衡与他对视，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前日里王爷让我们查的那个案子也有了点头绪，淮南一带的货币物资均出自江南的一家地下钱庄，王爷可要细查此事？”下属抬头看向坐在那里的苏祢衡，看着他们王爷的脸色逐渐有了点变化，便知道这事已经触及到了那位的利益。
　　他们王爷做事从不是为了自己，每一件，都是为那人而做。
　　“去吧，过两日我便亲自去看看。”苏祢衡阴着脸，先前一直查不到的线索一来了这里就有了，不用他多想也知道肯定是叶寒秋的手段。
　　“得令。”下属低下头，领了命，便迅速离开了凉亭。
　　长廊那边站着的人早已不在，苏祢衡却有了另外的打算。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叶寒秋的人，这倒是一个试探对方的好时机。
　　他现在没有理由去赶走那个陈三生，如此一来他到底和叶寒秋有没有关系就显得更为重要，一旦他发现陈三生是叶寒秋派来的眼线，那他便有了充足的理由除掉他。可如果不是……想到这里，苏祢衡不由得有些恍惚，不可能的，这么绝佳的机会，叶寒秋又怎么可能放过？他不信叶寒秋不会在他这里安插眼线。
　　又看了一眼旁边的花圃，那丛黄色的花有些格外显眼。苏祢衡记得，这是迎春。一下子，他又想到了北方的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