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百魅》饭熊的保龄泡泡

19、锦衣殇九

　　此刻，天已透亮，清远三人终于找了间客栈住下。一见着床，洛林再撑不住连日来的疲倦，身子一歪便沉沉睡去。冷玄清正欲效仿他，闷头大睡一场，却听清远开口道：“冷道长借一步说话。”
　　冷玄清一愣，回头看清远，只见他目光炯炯，正含笑盯着自己，不由心中一虚。清远见状笑得更和煦了些：“道长是想将我所有的术法各试一遍，才肯坦诚相待么？”
　　又是短暂的沉默，小道士坐起身，苦涩地笑道：“在下先前并非有意隐瞒，实在是事有蹊跷。先生勿恼，我说便是了。”
　　事情是这样的。
　　七日前，师父收到一封幽州来的信函，展开来竟是幽王后的亲笔信。说是青桐门的两位长老日前卜卦，卦象显示天水城有邪魅，正是胧月岛所在方位。娘娘想到君上近来沉迷此处，就请两位长老彻查此事，是否是妖女蛊惑君上。却不想回来后，二人形容枯槁，举止怪异，不等询问，竟在大殿之上羽化而去。
　　师父震惊之余，亦卜卦一回，可是卦象平稳，毫无凶煞之兆。师父顿感蹊跷，将此事告知了我，又交代了门下众人各自修行，便连夜下山来到幽州。
　　谁想五日后，师父留在长生殿里的本命符，竟忽然燃了起来。我慌忙禀告了掌教真人，却不想等到掌教真人进长生殿查看的时候，师父的本命符竟完好无损。
　　我不过是终南山里学艺不精的小道士，众位师伯们都相信师父的道行高深，断不会出事。我却放心不下，只好偷偷下山，四处寻查打探，却不知何时被邪魅附身。可惜我道行浅薄，既驱不走这莫名邪魅，又找不见搭救师父的法门！”
　　清远仔细打量他肩头附身的邪魅，起初只是一股淡淡的青烟，随后愈发浓重，好似一件美丽又华贵的衣裳。而诡异的是，这件衣裳并没有人穿着，却仿佛会动一样，伏在他肩头。清远端详了片刻道：“只怕你和那两位长老一样，中了抽魂锁魄的咒术。”
　　冷玄清脸色一黯：“那我岂不是离归期不远了？”
　　“那到未必。”清远又道：“鬼道咒术必然借由某些器物施发，若能找到咒术施发的源头，我自有解救之法。”
　　冷玄清听说有解救之法，忙问道：“那我师父呢？”清远皱了皱眉：“若你师父中的是与你一样的咒术，我自会为他驱除，只是……”
　　“只是什么？”冷玄清刚舒缓的面色又紧张了起来。
　　清远摆手示意他放松，“解开咒术不难。令我困惑的是施术之人，鬼道术法生僻诡异，非常人所能习得。故而世间擅长鬼道术法的，只有远古八门中的鬼门。”
　　冷玄清一愣，远古八门是秘术师中传承最为久远的八个氏族的统称，然而这不过是世间的传闻，甚少有人能亲眼见到这些上古氏族，自己也只在藏经阁的书里偶然瞥见，“难道世间真的存在远古八门？”
　　清远见他满是震惊，点了点头，“自然是存在的。只是若真是鬼门后人的手笔，倒要多费些功夫了。”

　　绯怀着忐忑，像木偶一般任由宫女们为她篦发盘头。她看着铜镜中映出的姣美容颜，熟悉而又陌生。
　　这确然是自己么？
　　绯的心中泛起一丝怅然，在她的心底，她是知道的，那个披着锦衣华服艳惊四座的人不是真正的自己。真正的自己平凡又落魄，没有出众的容颜，没有尊贵的地位，只是一个没落的贫穷世家。这样的女孩，世间何其之多……心深处涌起的彷徨与无助，令她裹紧了身上薄薄的锦衣，若是没有了它，在这高贵华丽的宫殿中，自己便如同赤身露体一般。
　　悠月的声音忽然响起，将绯自内心的纷乱中抽离，“姑娘请随我出宫。”
　　绯抬起头，猛然意识到自己将要离开这座宫殿，心中一霎那的触动，说不清是解脱还是留恋。
　　又是长长一段路程，在马车颠簸中，恢宏的王宫在纱帐外渐渐远去，绯缩在角落里，脑中一片空白。忽然没来由地想起，惜云殿外与世子分道，走前未再见他一面，心底某个地方，竟空落落一片。
　　马车走了许久，停在城北一片宅院前，绯谢了车夫，罩着斗篷，朝巷子里走去。一路走过了几处富贵宅院，终于看到一座破败小院，绯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她推门而入，清晨的阳光照不透厅堂里的晦暗，她挂念着弟弟，不知他回来了没，还是又去了学堂？然而四周空无一人，主母不在，连妹妹也不见。疲惫涌上她心头，顿时浑身无力，绯勉力撑着，回到自己的小院。
　　一树樱花依旧开得冶艳，绯坐在树下。心中有诸多感叹，近来过得越发艰难了，日日忙碌，竟不曾留意花期，也不知这满树红粉飞霞，还能有多少时日。春寒料峭，她缩着身子，腹中饥渴不已，却又无力起身，就这样渐渐在树下睡去。微风拂落花瓣，在空中轻舞盘旋，一片片粉红落在她衣裳上，化作精美的花纹……
　　院外一阵马蹄轻响，司风一身车夫装扮，拉紧了缰绳，掀起草帽一角，抬头看着这座荒凉破落的小院，几片樱花花瓣随风飘落而来，他低声念道：“沐府。”
　　接着嘴边微微一笑，喃喃道：“是时候见他一面了。”再抬手挥了挥鞭子，马蹄轻扬，车轮又缓缓向前行去。

　　客栈里，洛林饱饱地睡了一觉醒来，口中颇觉干渴，揉着睡眼爬起，正欲倒碗茶喝，余光却瞥见一个人影，倚坐在窗台上。洛林迷糊中以为是师父，却忽觉不对，再抬头看他，一身黑衣紧束分明是个生人，竟眯着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不由唬了一跳：“你……你是谁？为何在此”
　　“你可以叫我司风。”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清流山的传人是你？”听他开口便道出自己师门，洛林先是一愣，欲唤师父，却发现清远不在，床上只有小道士躺着会周公，洛林正为难之时，屋外有人推门而入，正是清远，他手里捧着几包点心，进屋也是一愣。
　　洛林凑上前接过点心，小声道：“他说自己叫司风，来找清流山传人。”
　　清远目光随意在他身上一瞥，坐下道： “昨晚扣住我符鸟的人是你？”
　　司风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答非所问：“看来我要找的人是你。”清远并不理会他，兀自倒了杯冷茶，抿一口道：“你我素不相识，找我何事？”
　　司风看着清远，嘴边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来看一件世间罕见稀有之物。”
　　洛林闻言越发奇怪了，啃着包子说：“你要看宝贝，往窗外看，那一片乌黑发亮的就是幽王宫，里面什么奇珍异宝都有，有本事上里面看去。”
　　司风笑道：“凡夫俗子造的器物，怎么和九转轮回的龙神血脉相比呢。”清远双眼微眯，目中的神色莫测。那人拍了拍手，接着说道：“我既已看过，送你一个礼物算是答谢。”说完脚尖轻点，只见一阵风起，那人早已不见，只留一根树枝在窗台。
　　“好厉害的轻功！”洛林感叹着凑上前，拾起树枝仔细查看，只见上面光秃秃并无枝叶花朵，奇道：“这是个什么谢礼？”
　　清远接过树枝打量了一番，不解何意。忽闻屋内一人欢喜说道：“有吃的了！”回身看去，正是方才睡得迷糊的小道士，闻着了肉包的香味，醒了过来。
　　冷玄清一手拿了包子就往嘴里送，含糊不清地问道：“先生手里拿根树枝做什么？”
　　“真是酒肉道士啊，荤腥不忌。”洛林揪了树枝，放到他眼前问道：“要是能认出这是什么树，大爷给你街上再买十个包子去。”
　　洛林本想捉弄他，却没想到冷玄清只瞧了一眼，便认出道：“这是八重樱啊。”
　　洛林的笑在脸上停滞，清远大笑着拍了拍洛林的肩，说道：“多吃点。吃完各处去问问，天水城中何处种着八重樱。”
　　早饭后，不消太多功夫，两人就风风火火地回来了，“问了几位园艺师父，都说天水城里种樱花的不多，只有城北一带旧氏族聚居处才种有八重樱，花瓣层叠花朵饱满，是数百年前，先人从东岛之国移植而来。若是从那时起便存活着，想来也有百年的树龄了。”
　　清远满意地点头道：“今日天气甚好，我们便去城北走一趟，瞧瞧这百年的老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