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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梅中女子一 ...

  •   “奕哥哥,你看,梅花开了!”
      梅蓉一脚踏上山顶最后一层石阶,喘着气回头高喊着,稚气的面庞上带着脆生生的笑。几步之遥的石阶下,一个年长些的少年,抬头瞥一眼兴奋的女孩儿,淡淡一笑,仍旧信步而上,一身青灰的衣衫少了少年人的活泼,平添几分老成。
      更远的山腰处,断断续续传来一阵苍老的声音:“蓉儿,积雪湿滑,当心跌着!”梅蓉的视线跃过少年的肩头向下看去,爷爷拄着拐杖和一众老仆,正巍巍颤颤地攀爬着石阶,少女樱桃般圆润的小嘴中,发出一阵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
      同样登上山顶的少年,看着女孩的顽笑摸样,无奈地摇了摇头,手指一弓,弹在她粉润饱满的额头上。
      “奕哥哥又欺负蓉儿,爷爷……”女孩小嘴一厥,就冲山下正努力攀爬的爷爷撒起娇来。忽又想到,若是等爷爷上来为自己出头,那又不知是何年月,不禁又自顾自地笑出声来。
      “你呀,”少年见她又笑又闹,不觉叹了口气。
      “奕哥哥又装大人了。”女孩拽着少年的袖子笑道,“走,我们看梅花去。”
      二月正是宛南梅花盛开的时节,梅丘顶上,已是一片花海,枝桠纵横,红蜡星点,微风带起阵阵幽香。蓉儿灵动的眸子却不曾在周围的梅树上停留,径直来到丘顶正中的三株百年老梅树前,满心惊异道:“这就是梅花的花魁么……”
      少年也抬头望树,只见树干弯曲粗壮竟如盘虬卧龙一般,枝桠交缠在一起,难分彼此。开出的花朵也与周围的小树不同,每朵都有李子般大小,满满一树如层冰积雪,花瓣是雪一样的白,近花蕊处渐红,花心泛出胭脂般的殷红。远远望去如粉色的火焰,在薄雪之中映出微光,光泽数尺。少年心中一阵恍惚,只觉得眼前的三株老树静谧得自成一界。
      见着青梅竹马的少年呆立于树下,蓉儿鼓着通红的小脸道:“蓉儿想跳舞,奕哥哥吹首曲子好不好。”
      少年回过神来,解下腰间悬着的紫竹洞箫,箫声清远醇厚,一曲凤求凰,少了琴瑟的珠玉脆响,吹得悠悠转转,如细雪打落心间。女孩儿和着箫声,如一抹缃黄在风中自在轻舞,还未长开的少女有着一股冰雪般透彻的纯美。
      一曲渐终,音愈高愈急,舞步愈轻愈快,山风也愈吹愈狂,带起片片花雨。曲终的一刻,舞止而风卷不息,蓉儿回身轻语:“奕哥哥,等到将来我们成亲的时候,就在这里拜堂吧……”
      少女含羞的话语被风吹散,少年却宛若未闻般伫立着,定定望着三株梅树围起的树冠,风雪萧萧,吹散了少年齐整的乌发,也吹开了老树上重重堆叠的花朵,露出枝桠交缠而成的一张梅花榻,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横卧其上,如沉睡般静谧,只有微风卷起她的发丝,飘飘扬扬。
      少年的眼睛睁得浑圆,目中交替闪过迷惑与恍然的微光,脸上渐渐泛起一丝潮红,终于不再是先前那副年少老成的模样,口中喃喃念道:
      “花魁……”
      少女疑惑地看着她的奕哥哥,笑容无措地凝在少女的脸上,不知如何褪去。
      此后经年,梅花落了又开,算来已是五个春秋过去。谈起五年前旧事,在梅家坞的人心里,只记得那年的梅花开得漫长而妖冶,花谢后平地起了云霞般的花瘴,久久未散,接踵而来的疫病和死亡,令原本宁静平和的小镇被阴霾笼罩。
      而在梅蓉的心底,却有句话始终萦绕,终究不曾问出口:“那一日的漫天花雨中,奕哥哥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阿乾,真的好了么?”黝黑健壮的中年汉子激动地问道。
      树下坐着的年轻人试着弯了弯右膝,惊喜地说道:“真的能动了。”
      周围的人一阵议论,因为阿乾的怪病,村民们问遍了周围十里八乡的医生,但凡有点名气的医生都来看过,皆是束手无策,竟然被这游方的大夫治好了!
      人群中有一个白发老伯,用烟袋指着自己的腿脚说道:“我这腿也疼,越是阴雨天越疼得厉害,大夫劳烦您也给我治一治呗。”
      大夫看着他红肿的膝盖,有些尴尬地一笑:“您这只是寻常的风湿痛……这不是我能治的病。”周围人又一阵一轮,怎么怪病都治好了,寻常都风湿却治不了?大夫见老伯有些失望,忙唤身旁的少年道:“洛林,包袱里有一葫芦药酒,每日一小杯,可以壮骨,送给老伯。”
      老伯忙接过,连声道谢。
      阿乾也感激地看着面前的紫衣公子和一个肤色略深的少年,躬身谢道:“多谢清远大夫!我一介山野小民虽无钱财,但家中颇有些陈年的老酒和山鲜,还请大夫和洛林小兄弟到家里一坐,尽情畅饮。
      被称作清远大夫的紫衣公子微微一笑:“无需钱财,一顿饭足矣。但有一事想问小哥,可曾在附近的山里挖到一个绿色的块茎,有着人形一般的外表?”
      阿乾与壮汉对望一眼,诧异道:“果然有,上月进山采药时挖到的,大夫怎会知道?”
      清远点了点头,“那绿色的块茎是虫生草的根。那不是能够在人的周围安静存活的生物,若想不再发病,须得把它送回深山里。”
      阿乾一拍大腿,“是了,正是挖到它的第二日,脚上开始冒出这些绿色的斑,长斑的地方皮肤干涸肌肉僵硬,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绿斑越长越多,连膝盖也弯不了。”
      “原来是个晦气东西。”中年汉子愤愤道。
      清远收起药罐,放进藤条编的箱里,“那是山灵的一种,并不是晦气的东西。在深山中能够繁茂树木,只是木之气太过精纯,常人难以承受。”
      村民们面面相觑,从未听闻附近的山里,还有山灵这一说。抽着水烟袋的老农人问阿乾,在何处挖到这古怪东西,年轻人却支支吾吾没有回答。老农人见状便知晓了大概,“你!又跑到那山里去了么……”老农人一阵呵斥,周围也无人再出声,都沉默着。
      清远正有些奇怪,只听那黑壮的中年人接了话:“阿叔您别怪他,是我带头去的。今年的收成这样差,若是再挖不到结魂草,这日子可怎么过。”
      “我就知道是你带的头!”老农人气得拿烟杆磕在他脑门上,沉声道:“那山里有什么,难道你们不知道。非要咱们村里也变得和梅家坞一样,你们才知道后悔么!”
      清远闻言,却面色一喜,“这附近的山里有结魂草?”
      老农人叹了口气,“没了,那样金贵的东西早就挖没了!”
      “没了?”清远面露疑惑,“知道这草药用途的人极少,买的人就更少了,怎么就金贵了?”
      阿乾眨巴眨巴眼睛,回道:“清远大夫您初来乍到,肯能没听说过。梅家坞的贾神医府里,每隔几十年都要收一次结魂草,只要开出价来,多少都买。那药草长得慢,村民们又狠劲地采,几百年来就把山里的都给挖光了。”
      清远与洛林一时面面相觑:“这样的事情持续了数百年?”阿乾见他们似是不信,又接着道:“是真的,附近的村里代代传下来的话,那贾府里几乎是每隔三代就会出现一个被诅咒的新娘,进门后一旦生下长子,便会得怪病,只能终日关在屋子里,唯有结魂草才能缓解病痛。”
      洛林正收拾着摆在路边的膏药摊子,不由顿了顿,有些诧异,对着师傅清远轻声问道:“用结魂草治病?”
      阿乾见他不信,赶忙点头道:“是啊,贾神医是我们这十里八乡最厉害的医生,她开的方子可不会错。”
      “所以你们想采了草药去贾府里换钱,难不成那府上正有位被诅咒的新娘?”
      “贾府上现今是没有新娘的,是亲家那儿的小姐,还未过门就听说有古怪了,如今已在吃这草药了。”
      清远听了一阵沉默,“那个梅家坞在哪?”
      又是一阵沉默,老农人抽了口水烟,用手指着不远处一座粉雾笼罩的小丘:“看到那座山头了没,过了它,就是梅家坞的地界了。”末了吐出个烟圈,“小少爷,那山可不能去哇!”
      清远问阿乾:“你去的可是那座山?”见他点头,遂道:“我替你将山灵送回去。”说完提了药箱,对少年说道:“走了,洛林。”
      村民们淳朴,不愿初识的游乡医生为自己涉险,于是拉人的拉人,拦路的拦路,竭力劝他不可去,但清远只是笑笑,轻挪慢步间总能绕开村民们。众人见劝不住只好各自从箩筐里多取些干粮送他,待二人走远后,半响才有人轻声叹道:“梅家坞,那地方曾是个好地方唉……”
      “如今却是个鬼地方了。”应声的是阿乾,“希望那东西别越过山头来。”
      其他上了年纪的农人们皆沉默不语。人呐,越是活的时间长了越忌讳,希冀或是恐惧的话都只放在心中,害怕说出来后,被老天听去,冥冥中便会朝着不好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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