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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涯(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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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呼啸,“呜呜”回荡在密林里,吹起院子里晾着的衣袍,像展翅的洁白蝴蝶,鼓起饱满的风帆,在空中挥舞,振翅欲飞。
他在里间端出白酒,陈而香,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刚吃过晚饭,她无所事事,想起今日去集市上听到的一个传闻——“哎,你知道吗,峨眉的掌门人昨天死了。”“什么?真的?怎么回事?”
“听说是上了一个黑衣人,昨天夜里偷袭,死状凄惨。”
“这么可拍?我看八成是上次上山的那个,一看就是仇家找上门!”
“有可能是沉幽阁的吧!”那人压低了声音,“沉幽阁的刺客遍布全国,很是猖獗!”
倾竹悄悄瞟了常夜一眼,他目光专注,漂亮修长的手指捏着黑色的酒坛,分外好看。心里的那个猜测又冒出来,疑惑盈满心头。自己颠沛流离,一路逃亡到这里,是公子收留了她,她本不应如此的猜忌,但是……
倾竹心中千转百回,斟酌开口却变成了:“公子,归玉这些年走南闯北,看了许多趣事,要不归玉讲给公子听?”她那么聪明,今天又去了集市上,肯定能猜得出来,自己最狼狈的样子都已被她见过了,常夜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如常回答道:“好。”
她小酌一杯,讲起她的家世,如何落魄,如何逃亡,如何被长白山上的高人所救。常夜看着她微醺的样子,眼眸半闭半睁,含着三分春色,七分笑意,他的目光柔和的能化出水来:“你未来,有何打算?不是要,在我身边一直呆下去吧?”他犹豫着,吐出后半句话,那样也好,但自己是绝不会带她回沉幽阁的,成为像那些女人一样,没有感情的傀儡。
“公子,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呀?我以后?以后呢?可能会去长白山上,拜师学艺,报答他吧!”常夜努力抑制住自己心头的酸意,灌下一杯酒,开口:“是个好志向,祝愿你早日实现!”他想到自己任务已经完成,理应离开这里。酒一杯一杯的干,辛辣的酒香从喉间一直灌到肠里。将自己之前不敢说的话借着酒意倾吐而出——
我本是孤儿,被沉幽阁阁主捡到,襁褓上只绣了一个字“常”,从小被秘密培养成沉幽阁的刺客,负责刺杀任务,从来没有人见过我的脸。
遇到了你,归玉,我本要下手,但你救了我一命,下一次,你不会这么好运。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你走吧,我明天就离开,不要让我后悔,后悔没杀了你……
他故意把话说的难听,他本就配不上她,他想让她走。
倾竹愣愣的听他说完,反应了几秒,才堪堪听懂他在说什么。他又是什么意思,那前几天他的一举一动又算的了什么?是他太温柔,还是她太多情?是她太敏感,还是他太坦白?心仿佛被刺了一个洞,漏了风,空空落落的,压住内心的阻塞感,她努力把持着冷静,沉默了一会,低声应道:“好。”
常夜觉得自己可能产生了幻觉,他听到了她的梗咽,下一秒就会心软,反复告诫自己,不要毁了她,绷起脸上的表情,冷漠地开口:“慢走不送。”斩断自己的所有退路,也试图斩断那朦胧的感情。
倾竹还是留到了第二天早上。她已不抱希望,但心里深处还抱有期待——期待他早上依旧和往常一样,喊:“归玉,来替我束发。”
早晨的冷风混合着露水的湿气,穿堂而过,吹得院门在响,撞击着脆弱的木门框。
人去楼空,她还有什么可留念的,天下之大,便就是飘荡四海,以天为蓬,以地为床,以星为灯,她照样可以活得好好的!干嘛要为男人伤心呢!不值不值!
三年后,长白山下,夜市。
这是最容易打听消息的地方,人多嘴杂,谣言参杂着真相,真假参半。碎嘴的婆子,跑腿的车夫,走堂的小二……常夜带了顶普通的灰色帷帽,遮住全脸,腰上束着一条麻绳,挂着个黑色的酒壶。
便听了一旁买菜的大婶大声道:“李四,你听说了么?那长白的掌门可水灵了!我那送菜的侄子那天上山时见着她了!”
“掌门是个女娃子?那真厉害,爬到那样一个位置,定是要花许多心思的!”
“过几日要开大会,可我们这老百姓又不能上山去看……”
“那是,那邀请的都是腾云驾雾的修士,哪轮得上我们?”
常夜凝神细听,稍稍思量:这便已经经过长白山下了,几年前她说要上山,也不知实现了没有。
女子一身红衣,一头乌发散下来,垂到腰际。
她坐在石凳上,玉白色的瓷杯泛着冷意,握在她白皙的手心,葱般的手指玩转着杯身,似乎有些倦了,单手撑着头,簪子斜斜地插在发间,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冷风夹杂着树叶的沙沙声,带来了秋的讯息。悬起一地的落叶,漫天的叶雨给温馨的小院平添了几分萧瑟。
“掌门。”身着蓝衣的女弟子快步走进小院,“弟子给您上点点心?”“不用。”女子的声音如同冰落泉水,清脆动听,让人心头一清。
女子忽然坐起来,拂去了头上沾着的落叶,快步走到屋前,打开房门,利剑出鞘,厉声喝道:“谁?”她刚刚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徘徊在屋子周围。
雕木的窗子被轻轻叩响——来人并没有恶意,这是江湖上高手在隐匿的时候,如果没有恶意,就会碰出很轻的一点动静,一来就是试探对方的深浅,二来就是打个招呼。她把剑缓缓推进去一半,依旧没有放松警惕,顿住步子,静静站在那儿,等着对方自己出来。
晚风送来了熟悉的香味,是冷松香,沉淀在记忆深处,历经岁月的沉淀,钻入鼻尖,就勾起了封藏已久的回忆。她把剑收起来,沉默了一会儿,垂下眼帘,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死死地盯着窗。
“归玉。”常夜唤了一声,从窗户后面翻进来,无声落地,“你进步了。”
“都是你教的好。”倾竹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她不知该如何回应这段关系,历经三年,当初的情感隐隐有复发之势,被她狠狠压住,保持着脸上高深莫测的表情,“怎么,公子今日怎地有空,屈尊降贵光临寒舍啊?” 明明当初是他赶她走的,如今又来找她做什么!她看到常夜,心中那股郁气直窜上来,说出的话未经过脑子,冲口而出。常夜的脸色刹那变了,嘴唇变得苍白无比,却又说不出什么。
过了一会,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原来一样:“我途径长白山下,顺便来看看你。”倾竹听到他的回答,目光柔和了些许,抬手倒了杯茶,算是尽了地主之谊,客气了些,问道:“有什么事?”
常夜喉咙哽住了,他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们连最初的关系都回不去,干涩开口:“我要走了,或许之后都不会再相见,如今你得偿所愿,我只请求你一件事。”倾竹觉得心头有一丝隐隐的不对,却一时没有抓住那样的感觉,沉声问道:“什么事?”
“你当初说你走遍天下,来去自由,而今你当上这长白的掌门,虽说不像以前那般快意,却也比我自在得多,我一生拘束,被人所制,你能不能带着我的心意,去看看这世间千万美景,人间百态?”常夜站起身,他的手指依然是修长的,只是上面的薄茧又多了一层,放下杯子,带着哀求看着她。
她在沉默,他当她是拒绝,竟然有释然的冲动,本来她就对他没有情谊,那自己何必再自欺欺人,他转过身,却被她拽住了衣袖。
常夜再度开口,却已是带着决然:“归玉,三年前,你被我所救,我常夜一生从不可怜弱者,而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次让我破例,从那时起,你便让我心动,我当年说的那些话,你……记着也罢,忘了也好,那都是……”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轻颤,“都是我一时的气话。”
倾竹看着他的手在微微颤抖,脑子嗡嗡的响,情感胜过了理智,她情不自禁地伸手,环住了他的腰,缓慢而镇重回答:“好。”
他眼中似乎亮起光来,试探着触碰环在他腰上的手,紧紧握住,思索到什么,一根一根将她手指掰开“我走了。”
他的轻功长进很多,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踪影。倾竹压住自己追出去的念头,反复告诉自己只是一时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