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幽昙》树店爱娜

8、芙蓉城里人如画

　　夜色全部沉了下来，看惯了城市的霓虹，突然发现，月光照亮的世界与纷繁恢弘的彩灯，亦是两种境界。我和宋念分派在马车中暂宿一夜，其余人马轮流值岗，在外面打地铺。
　　这个年代的北方，并不像现在北方到处尘土飘飘，而是密林遍布，灌木丛生的土地，我们在就近的小溪简单擦洗了一下，阿紫帮我铺好被褥就假装识趣的退出了马车，留下我和宋念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也不忘下车前对我挤眉弄眼。想起刚才的宋念，还不觉可笑，翻身不理他躺了下去，虽比不上宫里的高床软枕，但比起睡外面打地铺的士兵要好了许多。因为累了一天，困意猛烈侵袭我想要清醒来规划一下将来的脑袋，再无法抵挡的困倦之下最终朦胧了意识。
　　半夜，被身边人辗转和闷哼的声音弄醒，借着没放下帘子洒进来的月光，看见宋念额上渗出缜密的汗珠，突然忆起他昨晚腰间受的伤，可想是今天的劳顿，本来好转的伤口再次裂开，果不其然，伤口处的衣服渗出了的血渍，但这血渍已经隐隐发乌凝结，旁边又渗有新的血渍。我不得不佩服这个宋大太子的忍耐能力。这个年代没有麻药，全靠忍耐啊！
　　我坐起来，走出马车，找到行礼翻出林江南当天给我的瓶瓶罐罐，是呵！昨夜宋念一看到我给他上的药必然知道是林江南来过，又怎么会不知道我见过他呢！轻轻拍拍宋念，他倒好，翻个身背对我，看样子，他还真是个小心眼的男人，不好伺候！
　　还好伤口在外侧，即使翻过身也不影响上药，我自顾自的掀开他的衣服，他并不反抗，只是更深的咬住了下唇，这么大的伤口不缝针怎么可能自己结痂呢！
　　我只得轻手轻脚的帮他上药，边上药边嘀咕，“宋念！你这伤口裂了怎么不说呢！你以为自己是大力水手吗，吃罐菠菜就会好？连命要丢了也不知道寻求帮助，以为倔强的眼神会帮你逃出升天？！痛要说，就该不理你，让你流血死掉算了！”宋念之前一段没听懂只当我在念经，后面却明白是在骂他。
　　一个人说完这番话突然觉得很爽，完全没注意手下的病人早已气的小脸煞白煞白的，估计伤口没事，心肺脾脏也早已气急攻其全身，大大破坏内脏功能了。上完药，把他身子扳过来，解开他的衣服按照记忆中的手法按摩了一遍穴道。那一道道伤口虽然我不是没看过，但第二次看到还是触目惊心，这次他醒着，我却还是无法开口问这些年代久远的伤口是如何爬上这样一位高高在上的太子身上的。
　　做完一道道工序，我早已满头大汗，而天边的启明星此时已经明亮异常，月亮也找不到，秋风凉飕飕的，衬托着黑暗更加黑暗，果然应了“黎明前的黑暗”。也就再睡一两个时辰又该起了，我抓紧时间也管不了那女授受不亲，倒在宋念身边呼呼大睡起来。梦中隐隐感到有人帮我扯上滑下的被子，暖暖的，我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一缩，只留出眼睛在外面，想起了妈妈的笑容、早上的暖暖的燕麦片、赵小寺“讨厌”的脸，是，我想家了，一个家……

　　再一次醒来，是因为一阵阵的颠簸和马车似乎要散架的咯吱咯吱声。天已经大亮了，马车里只有宋念坐在我对面，手里捧着一本书，沉静的日光柔和地衬着他浮雕一样的轮廓，和他起伏的胸膛。换下了那身太监服，一身青衫，他总是能够做到简单而华丽，我不得不承认，他是美丽的。
　　“醒了？这是护卫从村庄里买来的食物，这是水。”
　　我接过食物，肚子就很应景的叫了起来，而且很响亮，似乎怕人听不见一样！我微微脸一红，打开热腾腾的包子啃了起来，其实感觉也不比燕麦片差嘛！
　　“相公啊，我们下一站去哪？”嘴里塞着包子，吐字有些不清。
　　经过昨天下午，宋念对这一声“相公”已经不再做无谓的反抗了。“洛阳，但是一路上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不走大路，也会尽量不投宿客栈，条件不好，你要学着适应一下。”
　　“我从小在乡下长大，过的也不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你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一路无话，两个月就在赶路颠簸流离的生活中度过了，淡下来的生活让我渐渐失去了危机意识。没有过多的考虑过莲瞑教会对我采取什么措施，虽然一路上我会借上厕所的时候偷偷留下一朵简易莲花的路标，但从来没有人来找过我。我只是想着这个组织如此神通广大，即使我不留他们也一定能找过来，我又何苦背上背叛的罪名，被他们全国各地下通杀令。
　　至于宋念，一路上发现他真的是一块粪坑里又臭又硬的石头，脾气臭，性格硬！有时大献殷勤，过完那一阵又一副“同学，你是谁啊！”的表情……听说做帝王的人都有一副怪脾气，那么这么推算，宋念一定能称霸全世界了！而林江南对宋念看上去倒是忠心耿耿，经常看他们在帐子里嘀嘀咕咕就是一晚上，同时也把宋念在这种逃难中的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条。他的性格就比宋念好多了，一路上得空还教我一些防身术，结合我曾经在百慕那扇门另外一边学过的跆拳道我自己发明了一套女子防身术，林江南美其名曰“李氏踢法”。古代出嫁之女必随夫姓，林江南出自官宦世家，接受的最正统的封建文化教育熏陶不可能犯这种错误。我问他为何不是“宋氏踢法”，他便诡异的一笑，那一笑仿佛他早已看透我和宋念之间的君子协定。
　　宋念不知如何听得我这套防身术，经常已找到机会就拿这个暗讽我，用他具有代表的冷冷的目光，然后牵动嘴角往上一斜。这个男人嘴真的很毒，从小练就这种功力，不知是什么阴暗的生活陶冶出来的？但是宋念对他的小太监名宿却是比较温和的，本以为这样的主子，奴才一定很不好过，比如心情不好时打骂甚至用针扎出一些看不见的伤口，这种后宫里的潜虐待宋念应该玩的很熟稔。
　　相反的，宋念对奴才尚算温和，特别是对名宿，阿紫说她刚进宫的头几天，一直嵌峰苑做事的宫女初霁在和她介绍嵌峰苑概况和人事关系网络的时候就重笔描绘了名宿的角色。说是太子失踪两个月回来没多久，名宿就从最低级的洗衣房调了过来，这种跨层次的调动除非是主子钦点亦或是有钱贿赂总管才能办到的，但被送进宫当宫女太监的大部分都是家里无钱无米，难以谋生才把孩子这么糟蹋送进宫来，怎么有闲钱贿赂总管呢！也不知是哪里传出来的风声，说宋念在外之时救起过一个卖身葬父的小男孩，但由于有身份不能带上这个已经卖身于他的小男孩，但小男孩报恩心切一路默默跟随宋念，最后发现他的恩公竟然是一位皇子！于是咬牙跺脚净了身，千辛万苦来到宋念身边。这个小男孩就是今天的名宿！
　　听了阿紫的话，我不由得对名宿燃气一股敬重之情，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朗朗上口，人人会说，可谁能彻底贯彻落实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古人把传宗接代放在这么重要的位子上，名宿为了报恩竟然舍弃了正常的生活，甘愿为奴……于是自从那天听过这个故事之后，我就有事没事找名宿搭讪，有好吃的除了给阿紫留一份也让阿紫给他带去一份，搞得名宿摸不着头脑，每次见我总是很尴尬。最近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还是名宿的青春期到了，脸上的青春痘如雨后春笋般突突的往外冒。又或许是净过身，内分泌有点失调，总之本来还挺帅气的小脸现在是出门都吓人。

　　离洛阳还有十几里地，宋念见途中情势良好，便同意在附近的一个小镇投诉客栈。这也着实让很久没有睡过床的我兴奋了好一阵子。放下行李，经过宋念的批准，我、阿紫、名宿、林江南还有一路护送我们过来的宋念的武将袁渊杰飞奔向了小镇的集市。
　　对了，说到袁渊杰，不得不提一下他在途中的锋芒。其实整个名为南下考察，实为逃难的过程中并不少有暗杀的行为，我之所以没有被波及到是因为袁渊杰这个人在袭击到来之前就和林江南干掉了。两人一文一武配合甚是默契，袁渊杰本来出身并不是很好，不过是军队里的小兵，由于在军队里表现也比较突出，上一级的心里畏惧这样有才能的年轻少年，更害怕自己的位置有朝一日被他夺取，便常常对他鸡蛋里挑骨头，不让他过好日子。对于一个硬汉来说，最忍受不了的便是耻辱，袁渊杰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傲气，于是面对这些他开始反抗，而他的反抗正是上层想要的，这就有了机会彻底除掉他！
　　那是在几年前的初春，风还有点微寒，意气风发的几位得宠的皇子在皇上的带领下到出了灿烂的琉璃瓦宫墙到郊外捕猎。京中派了很多军队守卫，众人之中年纪最小的护卫就是初露锋芒的袁渊杰，他把它解读为一次难得的机会，一个被人认可的方式，谁知一切早已布下局等着他跳下去。
　　当年的袁渊杰不过是一个14岁的莽撞小少年，又怎么会多想！当时他被分派在一个关口要道，但是因为这条路只是一条羊肠小道，并不需要多人看守，但是却至关重要，百米之外才会有第二个人把关，袁渊杰守的则是小道的入口。当时的他是那么自信，一口接下了这个任务，这确实是一份无聊的工作呵！有谁会傻到在守卫最森严的时候选择偷袭皇族呢？所以在他守卫期间一切平安无事。
　　后来他军中最好的一个兄弟找他说，他母亲病重请袁渊杰的养父帮忙看看病。袁渊杰的养父医术甚是精湛，却有怪癖，他想医便医，不想医便不医，就算你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本着“医者父母心“多看你一眼。其实这样一位神医早该出人头地闻名天下，也许也有许多曾经，只是无人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和过去，只知道他有一个宝贝儿子在军中做事。他对这个儿子也甚是疼爱，只要儿子开口医的他便不会拒绝，于是很多上门求医的直接找到袁渊杰求助，只要袁渊杰同意，他们的亲人便有救了。
　　袁渊杰本想着等狩猎结束再赶回去，可是队友眼巴巴的掉下几滴泪来，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袁渊杰在遇上他的养父之前本也是孤儿一个，面对亲人的病痛自己显得无能为力时的痛苦，他自己也是经历过的，于是答应让这个队友帮他先替一下班，立即跑回家回家请他父亲为这位队友的母亲医治。
　　赶到队友家，发现他兄弟的妈妈正和一群大婶在巷子里笑呵呵的聊着家长里短，他问候了一下，大婶笑着让他多坐一会，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果然，在他守卫的巷口抓到了一个持械闯入的男子，而他则因为玩忽职守被定罪，守卫首领不等送到上头裁决，自行打了袁渊杰一百大板，退了他的军籍。行刑过程中，宋念恰巧经过，撞上袁渊杰倔强的眼神，打得血肉模糊仍旧不吭一声的坚韧，心中为之所动，亲自过问此事，最后取巧的查出队长联合他兄弟陷害于他的事实真相，还了袁渊杰的清白。
　　这也是宫中有关宋念的美名传诵的经典案例之一，也是这件事让皇帝对他在众多皇子中另眼相看，确立了他今后太子的地位。宋念事后给袁渊杰寄了封信，也使得在被封太子之后让袁渊杰成为自己的亲卫。信中强调 “孔方兄处事原则”，即“内圆外方原则”—— “内有原则外无棱无角，处事圆通，大格局；内无原则外无棱无角，人缘好，中等格局；内有原则外有棱有角，好人命苦，下等格局；内无原则外有棱有角，个撩人，下等格局。为人处事，观孔方兄可也。渊杰，切以此为记，则方可成事，实乃上等格局也！”
　　自此之后，袁渊杰也开始收敛了一些，凭着自己的努力，在护卫军中也树立起了一定的地位，期间与宋念也一直有来往，这次便是袁渊杰组织有素才使得出逃顺利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