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为之奈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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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本来了吗？”沈芝正从-20℃冰箱里拿试剂，看到同事从缓冲间开门进来顺口问道。
“没有呢。”
“啊？现在几点了？”
“11点50分。”同事一把扯下右手的橡胶检查手套，露出里面的PE手套，手套内侧蒙了一层汗雾。
PE手套在手机屏幕上划着，发出轻轻的嘶声。
“哦，对了，你还没有上报体温呢。”同事看着手机说，“主任在群里点名你啦。”
“呃……你帮我报一下，36.6℃，我出门量的。”
“嗯？好吧。”同事说完，帮沈芝在手机上报了体温。这几个月来，每天上午都要在工作群里上报个人的体温和健康信息，刚开始会记得，后来沈芝就常常忘记——记得测量，但是一忙起来就忘记上报。
12点整，标本送到了，沈芝开始准备工作；而其他同事则脱了工作服，洗手准备下班了。
医用防护口罩、帽子、外科手套、隔离衣、鞋套、防护服、护目镜、靴套……按照标准的穿戴流程，沈芝把这些防护装备一层一层的往身上套着，并一步步地完成卫生手消毒工作，还没开始干活，一张脸已经闷得红红的，额头上沁出小汗珠。
南方的八月天，热浪搅得人们的心情也跟着烦躁起来。沈芝瞟了一眼气温计，上面赫然显示“35℃”。
穿戴完毕，沈芝和搭档的同事进行简单的下蹲、抬手等动作，检查防护服的密闭性。一切准备就绪，两人进入了实验室。
实验室的空调温度设定到了16℃，隔离了室外的热浪，但是层层包裹下的沈芝还是闷得汗流浃背。
沈芝和搭档坐在生物安全柜前，耳朵里充斥着风机工作的“轰轰”声、偶尔柜内气流不顺的“嘶嘶”声还有核酸提取仪里磁力棒的振动声。
接近600个标本，当天要出报告。两人默契地配合着，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面屏和眼镜已经蒙上了一层雾气，额头上一颗豆大的汗滴就要滑到眼睛里了，沈芝赶紧站起来，偏了偏头，把这汗滴甩开——上一次汗流到了眼睛里，渍得刺疼。大概算了算剩下的标本，她们还需要在里面呆上两个多小时。而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将近三个月。
晚上8点，她们发完报告从实验室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脱下隔离衣，里面的洗手衣裤已经完全湿透了，空调风吹过，让人不禁打了个寒战，两只胳膊上是一片片的红疹子，脖子上也捂出了痱子。
在沐浴间洗完澡出来，沈芝还没把头发吹干，就赶紧去取柜子里的手机。
果然，有很多个未接电话和一堆微信消息。
嘟嘟嘟……电话那头只响了几声就接通了。
“芝芝啊？怎么才出来啊？你看看都几点啦？怎么这么迟啊？你快上来吧。”电话那头是妈妈的声音。
“好的。我现在上去。”电话挂完。沈芝抓过电吹风，胡乱地吹完头发，随手扎了个马尾，拿起背包准备离开。
“哎？小芝你不去吃饭了吗？”同事在后面喊道。
“不了。有事。”沈芝答道。
“不饿吗？我这有饼干。”同事从柜子里抽出一条饼干，递了过来。
“谢谢。”沈芝其实已经饿极了，取了两块饼干塞进嘴里，和同事道谢后，迅速从科室出来，往住院部方向去了。
住院部七楼，肝胆外科。走廊上几个术后病人在家属的搀扶下，一手提着引流管，一边推着输液瓶在慢慢来回走着；护士站里坐着、站着三个值班护士，都在安静地忙着手头的工作，偶尔有病人家属过来咨询问题，回答的声音也是轻轻的。
沈芝从后边的员工通道出来，径直走进了一间病房。
病房里并排着三张床，床与床之间都隔着一张淡黄色的帘子，房间里的共用顶灯已经关了，只剩三盏床头灯微微亮着。靠门边的病床，床头被半摇起来，床上躺坐着一个年轻的大胖子，正低头玩着手机。
见到有人进来，胖子抬头看了一眼，说道：“姐，你来了。”
沈芝点点头，目光扫到床边一个倚着桌子打瞌睡的中年女人，显然她已是累极了。胖子轻轻推了推那中年女人，“老妈，醒醒啦。”
那女人睁开眼，看见了沈芝，马上站起来低声训道：“怎么才来！这么迟的！你爸爸也是，估计又跑去喝酒了，还不来替我！要累死我啊！你看看，你弟这一生病，你们个个都事不关己的样子！哪像一家人？太糟糕了！”一边说着，一边把饭盒收进袋子里，一手提着一袋脏衣服准备离开。
沈芝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地听她叨叨完，并送她出了病房。
沈芝才刚坐下，病房的门“呀”的一声，又被推开一条缝，那女人似又像起什么，探回头对床上的胖子道：“沈超！别完手机啦！快睡觉！”并转头交代沈芝，“你去把弟弟的床摇下来，看着他，让他早点睡。你爸爸十点半左右会来替你。”
只见那胖子不情愿地点点头，把手机放进床边的抽屉里。沈芝走到床尾把床摇下来。妈妈这才放心地关门离开。
沈芝正准备伸手把床头的小灯关掉，却见胖子悄悄地把手伸进抽屉里拿手机，赶紧按住道：“胖超!不要玩啦，早点睡。”
“知道知道，我就和我家宝贝说个晚安，说完就睡。”胖子压低声音道。
“……”
沈芝一阵无语。
她的这个弟弟从小就被全家人宠着惯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管他要什么东西，长辈们都是尽量满足。因此，毫无意外地，他自然而然成长为了一位油嘴滑舌、一无所长的妈宝男。由于长期放纵对美食的欲望，他的身高虽说有180公分，但体重却高达120公斤。两周前，由于饮食无度，这家伙胰腺炎发作被送进了医院。
刚开始是在市里的另一家三级医院接受治疗的，然而在治疗的过程中，通过影像学检查又陆陆续续发现：这位体重超标的同志不但是胰腺有炎症还波及了胆囊，肾内有小结石，肝内还有一个不明原因的占位性病变。这可把父母急坏了，赶忙办手续把宝贝儿子转到了沈芝所在的这家三甲医院，这也是市里唯一的一个三级甲等医院了。由于现在是疫情的特殊时期，不方便出行，只能放弃去省里治疗的打算，两天前在这家医院里做了切除手术。
手术后，父母对他心疼得不行，更加是有求必应，生怕他一时生气又伤了肝。但是，有些原则性的问题——比如：不能抽烟、不能熬夜等这些事情上，还是没有纵容。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按理说，这样的胖男生应该是非常不符合当下女生们的审美的（至少，沈芝是这么认为），但是沈超身边却从来不缺女朋友，而且条件都还不错。
现如今，他有了病史，女朋友竟然还能做到不离不弃。这让沈爸爸和沈妈妈可是刮目相看，不禁把他的这个女朋友当成了准儿媳。今天，这个“准儿媳”也是因为加班没有来医院陪沈超。
这边沈超总算是和女朋友道完了晚安，乖乖地把手机放回抽屉，自己灭了床头灯。沈芝正准备也靠墙边休息一下，刚要睡着，却觉得有人推了她一下，一看，却是沈超，道：“干嘛？怎么还不睡？”
“白天睡一天了，现在睡不着，咱俩聊聊天吧。”沈超说道。
“……”
沈芝忙了一天，又累又饿又困，而面前的这个胖子竟然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说自己睡了一天，一点不困。沈芝没好气地小声回道：“聊什么天啊？你不睡，别人也要睡的，不要吵到周围人呢。”
“你男朋友呢？那个陆医生啊？”沈超浑然不在意，显然并没有打消聊天的念头，继续说道，“我在这两天怎么没有见到他啊？他怎么也不来关心我一下啊？”
沈芝心下一沉，愣了半晌，回道：“他……呃……他最近在别的科室轮转呢，比较忙的。那个，什么，你快睡吧。”
“不啊，我不困啊。那，那个，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我和我家宝贝打算今年结婚，哈哈。你要是不抓紧，就落在我后面啦，哈哈哈哈。”沈超说着，不自觉抬高了音量，好似想到了自己要结婚，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沈芝一时语塞，一股不安涌上心头。
隔壁床的病人似乎被这说话声吵醒了，轻轻咳了几声。
沈芝顺势拍了拍床，“嘘”了一声，示意沈超不要再说了，他这才安静下来。但是，沈芝的心里却不能平静了。
将近11点的时候，沈芝才回到家。妈妈还在厨房忙碌着，准备弟弟明天早上的餐食。沈芝本想进去找点吃的，走到厨房门口，又折了回来。“算了，反正已经饿过劲了。”心里这样想着，她便直接洗漱完回房间准备休息。
“陆医生啊……你男朋友呢……”躺在床上，沈芝又想起了弟弟刚才的话，心里一紧。
她起身抓过手机，点开了微信通讯录，找到陆俊飞，朋友圈下面赫然一条横线，中间一个句点，像是对她的嘲弄。沈芝心里“哼”了一声，把手机丢过一边，倒头就睡。
半梦半醒之间，沈芝看到床边的手机震了两下，屏幕灯在黑暗中照出一片亮光。顺着光的方向，她伸手举起手机，看到了一条信息：“生日快乐”。只有四个字，发消息的那边，头像上是一片蓝色的大海。
“韦邈……”沈芝喃喃道。手机屏幕灯熄灭，黑暗重又包围了过来。饥饿和难过一齐涌上她的心头，沈芝再也没忍住，抱紧自己，泪水夺眶而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为之奈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