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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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推两万年，天界是什么样子的？
年长的神仙会捋着胡须告诉你，彼时花界与天界尚未交恶，层云之上亦有四时，花木轮转盛开，清香逼人。
于是年轻的史官挥洒才华，用尽了一切溢美之词，来描述仅存在于他想像之中的、两万年前尚且只是长公主的润玉到达天界时的景象。在他笔下，那白衣女孩从南天门步入天界的一瞬间，百花齐放、千兽俯首，万鸟啼鸣。六界所有生灵于冥冥中感受到了天道注定的下一任帝王。他的笔墨被按例呈送御览，已登极万载的女帝陛下看过之后，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两万年对神仙来说只是浮光弹指，那酷爱说古的老神仙既然能绘声绘色地描述天界真花盛开的美景，又怎可能不记得如今至高无上的天帝陛下初入天宫的场面。
老神仙之所以顾左右而言他，实因天元二十万二千六百一十二年，天界诸多宫闱密事均隐于幽微，无迹可寻。那一桩桩一件件沉埋在水面下的旧案，在日后掀起了几乎颠覆整个天界的惊涛骇浪。彼时行走于天家宫廷的神仙，无不小心翼翼独善其身，又有谁会主动关注一个突然出现在天界的女童呢？
是的，先帝长女、应龙化身，本应金尊玉贵的长公主，为何未出生在天宫诸殿中，而是在长到凡人女童六七岁的样貌时才出现在天界，事中缘由，连当时的润玉自己都无比懵懂。她在富丽堂皇的紫方云宫中醒来，记忆如同人界冬日的荒原一般空白。她只知自己原身仿佛是一条鲤鱼。因此不妨暂且称她为鲤儿。
鲤儿怔怔地盯着天顶描金的百鸟朝凤纹样，试图捉住往事的一些痕迹。忽然间她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适合冥思的场景，因为室内不止她一个人。数十名侍女分列左右，在房中静默地侍立着。她们穿着制式的浅色衣裙，微微垂头，双手交叠合于小腹，几乎如同两排雕像，从紧闭的门口一直摆放到她所在的床榻边缘。为首的两名侍女若弯下腰，呼吸几乎能吐到她的脸上。这样近的距离几乎让她感觉被冒犯。
鲤儿不适地向后缩了缩。随后她将手肘撑在床上，借着这力道直起了身。侍女们见状齐齐躬腰，声如莺啼：“请公主殿下更衣。”
鲤儿于是把目光投向最接近自己的侍女二人。她们手捧方形紫漆托盘，左者盘中是整齐叠好的锦衣，质地薄软的轻纱压在柔顺的丝绸之下，绣着暗纹的披帛叠了三四道仍是长到垂落在漆盘两端。右面之人盘中则是白银缠丝珍珠攒花的一整套簪环钗戒。她于是伸出手来想要接过左首侍女盘中的衣物，随即却看到了二人身后的侍女们分别捧着的铜盆、面巾、玉梳、宝镜等诸多琐碎物件。
她愣了愣，有些窘迫收回了伸向那满盘绫罗绸缎的手，乖顺地任由侍女们上前为她净面梳发。她闭着眼，感到沾了温水的面巾拂过她的眼皮，毫无疑问是令人舒适的，于是她暂且将吊着的心放回原处，在面巾的掩盖下微微松了一口气。下一瞬间鲤儿便如同被针刺火烧一般，几乎要跳起来。
一名侍女此时已解开了她腰侧寝衣的带子，鲤儿如此一动作，衣带便从侍女手中滑出。衣料失去了牵制，如流水一般滑下，女孩苍白到几乎病态的胸膛便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中。两排肋骨透过薄薄的皮肉显出冰冷的形状，心脏处则盘踞着狰狞的疤痕。
鲤儿觉得，自己似乎是不经常将身体裸露在其他人眼中的。她于是羞赧地别过了头。一众侍女们却不为所动，她们为她褪去素白寝衣，披上层层华服，取了半绾青丝挽成发髻，又将珠玉首饰等为她一一佩带在身。
最后的侍女将披帛为她挽在手臂间，她们便推开门，鱼贯离开了寝殿。
那披帛实在是太长了，云雾一样拖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之上，鲤儿甚至怀疑自己只要一动步伐就会踩到披帛的边缘，然后仪态全无地跌倒在地。
她迷茫地站在寝殿中央，感受着侍女们体内流动的微薄却各不相同的灵力渐渐远去。而随后，另有绣鞋踏过地面的声音，一路缓缓靠近。
那是位女仙。她沿着殿前游廊一路靠近寝宫大门，不一会儿鲤儿便能够从敞开的门中向外窥见那女仙一身火红的衣裳。她站在门前，天光逆着她的身形投向殿内，鲤儿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女仙微微颔首，向鲤儿道：“公主殿下，我是天后娘娘身边的女官红鸳。请随我来吧，您的父帝与母神已等您很长时间了。”
寥寥几字其实大有深意。女官及侍女们既张口必称鲤儿为公主，则证明她是天帝的子嗣。但天帝的女儿，又如何会不认识嫡母身边的女官，以至于红鸳要先向她表明自己的身份？但是此时鲤儿记忆全失，又尚未在天宫中度过谨小慎微步步为营的万载光阴，故而并未即刻解读出其中种种深意，她只是小心翼翼地提起过长的裙摆，跟随着红衣女官踏出了寝殿。
一路穿越弧形游廊，跨过殿前广场，鲤儿随着女官走入了紫方云宫的正殿。另有侍女们揽开层层叠叠的紫纱，她便抬头望去，但见金衣的帝后二人坐在正位，正说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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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与天后成婚多年，当初打得火热的劲头早已不再了。此日天后荼姚派女官专门去请天帝，天帝太微尚有些诧异。来得紫方云宫方才知道，天后原来是为了向他质疑五百余年前的一段寻芳之事。太微原也没有想到，当年之事竟在人界留了一颗遗珠。
鲤儿醒来之时，荼姚正以薄怒的口吻向天帝太微叙说：“……百余年前那水族精灵离开天宫之时，我便觉得她望陛下的眼神真是好一个情意绵绵。原以为不过狂蜂浪蝶而已，没想到陛下竟予了她一个子嗣。若不是我鸟族中人偶然听得人界太湖中有龙吟之声，前来禀报，也不知陛下还要瞒我多久啊！”
纵然太微与荼姚不睦，此时也觉得有些尴尬。他清咳了一声，为自己描补道：“一时轻狂而已。天后也知，吾等上神孕育子嗣艰难，本座也不知，她竟如此容易地有孕了。”
荼姚一见那水族精灵的长相，便恨得咬牙切齿。她自然是知道太微当初为何看上此女，只是荼姚此时后位不稳，既然太微有心解释一二，她也无意一再相逼，只是满意地续上一句：“那精灵尚有父兄，竟也容得女儿私与外男相通，可见也是家风不整。若让公主在他们手中长大，岂不是白白教坏了孩子。况且天家血脉，流落在外，到底也不像话。故而我将这孩子接回来。陛下若心疼她几分，不如将她放在我身边教养几年，好歹也学些礼数。”
此时鲤儿已随着女官红鸳走近了。红鸳屈膝行了一礼，便躬身退下。独留鲤儿一人站在大殿中央，怯怯地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天家夫妇。
天后见了鲤儿，便住了话头，满脸宠爱的微笑，向鲤儿招手，“来，让父帝和母神看看。”
鲤儿依言走近，温顺地伏在那似乎是她父亲的男人膝上。她仰起脸，一双幼鹿一样干净的眸子向上望向天帝。
对于这个新出现的女儿，太微原本是不甚在意的。一个女儿而已，母家又已衰微，想也闹不起什么风浪。天后愿养，就随她去吧。因此他抱着漫不经心的姿态低头望去。只这一眼，饶是天帝太微阅芳无数，也被这女童的容貌惊了惊。
鲤儿是好看的。灵力是天地间极清极纯之物，那些成仙的凡人尚能借灵力将体型容貌改善一二，更何况她天生仙胎，灵力醇厚，岂有容貌丑陋之理。但是对太微来说，她又不止于好看。他一眼看过去，只觉得这女童竟是处处像他与梓芬。
万年前，尚是皇子的太微恋上花神梓芬时，也曾幻想过二人若有子嗣该是何样貌。他曾执着细笔在纸上一遍遍组合着二人的五官形状，想要为那仅存在于绮思中的孩子画出一幅美丽的面庞。千万年过去，那只属于少年的怦然心动、那不掺任何利益关系的恋慕，早已被他抛之脑后。今日一见鲤儿，曾经的千万痴缠梦境却仿佛化成了什么触手可及的实体，跨越这似短实长的时光，活生生地出现在了太微的眼前。
他细细地用目光描摹着女孩的脸庞，想：这孩子一双眼睛圆如杏子，倒像朕几分。脸蛋容长，又似乎更似梓芬。而鲤儿也仰头望着天帝，常年身居高位使得太微面上总是一派威严，此时乍现的温情倒无端让他有了些舐犊的意味。
一时之间，这对初见面的父女之间竟然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情。
太微伸出手来抚摸着鲤儿细软的发丝，温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鲤儿迟疑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只是望着天帝，眸中雾气氤氲，满是祈求。
天后却似乎知道她已记忆全无，便在一旁笑盈盈地解围道：“我听说，历来人界修炼有成、飞升上天的小仙都讲，既上了天界，便如脱胎换骨，往事皆如浮云。陛下不妨为她取个新名字，也是应了这洗却前尘的好寓意。”
太微听了，便带着些安抚的意味拍了拍鲤儿的脊背。他一点点端详着她的面孔，沉吟道：“风神灵秀，玉润冰清，便叫作润玉吧！”随即这六界之主朗声大笑：“朕有佳儿归家，实乃天界一大喜事。着，即刻昭告六界，敕封本座长女润玉为长公主，并令天界各府，遴选伴读侍女，以备公主开府！”
他一手环着鲤儿，一手拍了拍荼姚的手臂，“便将润玉记在你名下吧，务必好好教养她。”
天后于是也笑道：“陛下不说，臣妾也正要提此事呢。我已着人将紫方云宫西偏殿收拾齐整，并拨了我手下女官红鸳陪伴润玉。陛下若喜爱玉儿，可要常来看我们娘儿俩。”
润，玉。
鲤儿一点点咀嚼着这两个字。她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这名字比“鲤儿”典雅许多。拥有了这样一个新名字，又兼面前这对夫妻——自己名义上的父母——话语间一片疼惜宠爱之情，她觉得自己应当感到喜悦才是。
她于是作出一个笑来，软声道了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公主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