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生当复来归 ...
-
（一）
“阿绮，这样热不热？”
夜弦轻轻抚摸着怀中小猫的脊背，那美丽的眼中满是疼惜和温柔。
小猫呜咽一声，安稳地睡在夜弦的怀中，夜弦的怀中没有血腥气的时候，是淡淡清凉的竹香。
他的怀抱很好睡。
“殿下，太子妃对猫毛过敏，您还是别——”
您还是不要太宠一只野猫了。
有新来的小太监来劝说。
夜弦的神色骤冷，阴沉之色愈发浓郁：“那么告诉太子妃，她不要管得太多了。”
说罢便离去。
他从不觉得自己这样不对。
“阿绮，”他干脆在庭中坐下来，垂下眼眸，轻轻地呢喃，“你的身体就快修补好了。你很快……很快就会回到我身边了。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想、我想——”
他那冷若冰霜的脸上终于染上点温度，有了点孩子气的羞涩。
我想亲你。
但是……不能告诉你。
（二）
传闻在这个异世上，灵魂并不与□□同生共死。
人的□□支撑不住的时候，灵魂会出窍，并在乱葬岗停留五日，这期间可以去任何他生前想去的地方。
绿绮并不记得自己的身体被带到了哪里，他只记得，自己再醒来便是在这具猫的尸体里。
他很小的时候，有位方士曾游访此地歇脚。那方士不过二十多岁，却知晓上朝乃至上上朝的故事。
“我不晓得自己是谁，小皇孙殿下。”那方士和善地看着绿绮，“我只知道我活了太久，所以到如今已经换了很多副身体。”
绿绮并未言语，只是用那对黑润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瞳仁里倒映着方士不掺一丝褶皱的年轻的脸。
（三）
绿绮并不排斥这具猫的身体。
他目盲了太多年，所以即使如今看见的东西只是黑白又有什么关系。
他生平第一次看见了夜弦。
夜弦比他想象中还要好看一些，他想。他张开嘴，轻轻将夜弦掉落在案子下的狼毛笔叼起来放好。
夜弦从朝上回到殿中的时候，绿绮正躲在门口小黄花丛里睡觉。这具身体唯一的坏处就是嗜睡，而且他要很小心自己在太子妃身边出现。
白昼苦短，夜晚又拉得太长。
朱雀门内，夜弦长身而立，月色几乎溶入了他的骨髓之中，一种几不可见的浓雾似的邪气从他的心脏之处往外散涌，他的身体也随之变得愈来愈透明。
“徐太尉。”夜弦躬身，那如玉削般的五指缓缓摊开，“此事从简，五日之内务必办妥，拜托了。”
那手心中白雾四溢，一个鲜活的心脏就躺在其中。
那便是，夜弦的魂魄。
等到年迈的老太尉带着魂魄消失在宫门尽头，一身玄衣的少年才终于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殷红的鲜血从嘴角大颗大颗地滴落，在晶莹洁白的新雪中图腾般氤氲开。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抱紧那只毛绒绒的小猫，贪婪而无望地汲取着那一丝小小的温暖。
初雪，云未开月未明。
落月无声，洒落在清凉的雪地上。
（四）
太子妃近来兴致高涨。
一来是圣上下令动土修缮东宫，二来是从不碰自己的夫君终于肯正眼瞧一瞧自己，不再日夜只照顾那只野猫了。
说猫毛过敏其实只是借口罢了。
“殿下，你我成婚已是一年有余，可是我们还未——”太子妃往夜弦的杯中斟满了酒，脸却红了，“今夜不好么？母后也一定想早些看看她的小皇孙。”
殿内奇香袅袅。
太子妃缓缓解下自己的衣袍。见此，一旁的侍女很识趣地走开了。
夜弦那黑白分明的美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黑眸倒映着殿中的烛火，少见地染上了欲望的神色。
一切都按照太子妃想的那样进行着。
就算太子不爱自己，那她略施些不光彩的手段也是迫不得已，她想。
她就这样恐慌又自负地爬上了太子的床。
被催.情.香作用的人没有不会动情的……
只有无心之人才不会被这香所催化。
可夜弦是有心之人……
吗？
即使到了最后一步，那夜弦却只是面色如常地躲开了她。他深色冷淡，活像是没有活气的躯壳一般，“适可而止吧。”
语气甚至比从前更为凉薄，几乎要把人冻伤。
（五）
一时间两条传闻在宫中传开。
一说是东宫风流韵事，二说便有关圣上。
相传有种秘术可以长生不老，就是趁着尖月之夜，挖人心食之，便可夺人之魂魄，以便让自己的魂魄住进那更年轻的躯壳中，完成寿命延伸的目的。
半月后，便是尖月，那时正是人的魂魄最不稳的时候。
当朝的老皇帝疾病缠身，若想实施此秘术，最好的容器便是年轻漂亮的太子。
更何况……太子的心脏也是那样脆弱，蝉翼一般轻微。
圣上要想变成太子何其简单。
那从小便让太子服用的极苦的汤药，具有极强的反噬作用。只要一旦停止服用，这药就会缓慢地啃噬心脏，令其被粉碎的时候毫无抵御之力。
当然。
太子伪装成皇帝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他想。
就放任让这个传闻四溢播散，当老皇帝和太子换心流言蜚语几乎让所有人信以为真的时候，到那时，真正的皇帝已然自毁，而真正的太子还好端端地活着。
而夜弦，在瞬息之间便可以知道这个心狠手辣的老皇帝所有不堪言的秘密。
（六）
然而。
取了心的人没有自控可言，无心的人的确可以免除被人抽魂夺魄之忧，但却抵挡不住自身的坠落疯魔。
半月后，当朝太子登基大典，早早便在老皇帝下葬第二天之日举行。
甚至没有祭祀服丧之礼。
无一大臣敢说不。
在他们看来，这年轻的躯壳里不再是聪慧淘气的太子，而是那个雕心雁爪的老皇帝。
稍有不慎，便有灭族的危险。
（七）
夜弦的心无法取回了。
导致他虽未死，却性格大变。
他已然杀伐果断，却不仅局限于沙场。他唯一的温柔依然倾注于那只野猫身上，但并不再抱它，仿佛它只是他的一个所有物而已，再无其他含义。
这天。
当今圣上夜弦终于回到了他的后花园。
那只瘦小的猫蹲在墙上看着他，温柔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他忽然如梦初醒一般，眼波中有了一丝复杂：“小猫，”
“……你的身体修补好了。”
（八）
对于文绿绮而言。
眼前俊美的圣上不再是从前他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的少年。
如今他体内的魂魄与他有灭族之欺。
那白绫未曾悬于他的脖颈之上，却缠绵凶狠地刻在了他的心里。
灭族之耻。
圣上每来一次，他都要忍受住不去咬他手腕最薄弱的那片皮肤。
那从未平息过的恨意巴蛇一般钻进他的肺腑，让他几乎被冷汗浸湿。
仇人……玩伴。
一半是勾起他滔天怒火的灵魂，一半是温和柔软的回忆。
太阳晒在琉璃瓦上，明亮到令人感到眩晕。
（九）
狱中。
砖墙冰凉滑腻，杂草横生。
但修缮死人躯体乃是大忌，就连皇帝也不能够例外。这一切只能在暗无天日的天牢中悄悄进行。
新皇支开了一旁的侍卫。文绿绮的身体安静地睡在卧榻之侧，像小时候他睡着了一样乖巧听话。
他再睁眼，便是回到了作为人的身体里。
他的皮相能够治愈，眼睛却无法医好。在短暂的光明之后他又落入了黑暗。
他忍不住自嘲。
终是将他与夜弦的最后一丝念想也断掉了。
“绿绮……”
夜弦却不知面前人的所想，只是捧起那张可爱温柔的脸，手指有他自己都不可觉察的颤抖。
他的唇轻轻附上他的小爱人的，甚至带上了几分禁欲神圣的色彩。
冰凉的触感，却又不由得让人沉溺放肆。
他失去了心悸的感觉，却没忘记他少年时期以来所有的执念。
他闭上眼睛，这吻便变得热烈而急促。
毫厘之外的小爱人只是惊骇般顿了顿，就安静地不再动了。
夜弦并没有感到他身侧那把防身的短刀正在被人缓慢地抽离出来。
下一秒。
殷红的血就如泉涌般染红了整间铁屋。
（十）
新皇驾崩于狱中。一同陪葬的还有一个和他同处一处的不知名的小太监。
皇城依然肃穆。只是再无琴瑟和鸣。
流云翻涌。
如果世上确有一种孤注一掷的爱情，也注定不会与高墙之中的宫殿有关。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生当复来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