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这样说过》须言

57、第三部 迁徙与降落 19（1）

　　19

　　旅客行色匆匆地排队出示行程码、过安检，她们多数皮肤颜色偏深，高原地区久晒的长相。溪城火车站是小站，仅有一层大厅，两个站台，旅客也很少。上午的阳光洒在红字的“溪城”二字上，给浅灰色石砖砌成的建筑减少了些沉闷。进站口外两边都是商铺，有肯德基、特产店、卖热狗的米线店。

　　在第三次被路过的人偷瞟后，陈竺终于顶不住地拍了拍纪舸的后背。“……赶火车呢。”她说，“都快检票了。”

　　纪舸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手臂未动，仍箍着她，保持着拥抱的姿势。“舍不得嘛，要见不到你了……”他黏答答地说。

　　为期一周的寒假实践结束，今天是返回申城的日子。陈竺在来溪城前，就考虑到正值年关，为了绕开春运，决定直接从溪城转昆明、乘高铁回洛城。香港同学也要从昆明机场起飞香港，团队报销二等舱的机票。陈竺通过商兰草和实践团申请报销回洛的高铁坐等座的钱，也得到应允。团里大部分学生家离申城不远，还是先行返回申城，再就地解散，其中就包括纪舸。

　　纪舸原说送她回家，陈竺力劝他打消这个念头。“你不可能再当天转车从洛城到申城，还得在洛城住一晚上，不是多此一举吗？而且我也不是需要别人送的小孩，车票也挺贵的。”纪舸已经聪明地学会了从陈竺的语气，判断她对某事的坚定程度，而陈竺决定的事情是很难改变的。

　　午后实践团出发去昆明，乘机飞申城，他上午只能把陈竺送到溪城火车站。一想到整个寒假都将看不见她，心里就空落落的。

　　“差不多得了，”陈竺顺势推开他，要去拉他手里的行李箱，“初八我就回学校，搞得和生离死别似的。”

　　纪舸往后一躲，陈竺抓了个空，瞪了他一眼。他忙说：“你要不要买点特产带回家？那家店还挺大的。”

　　实践团这些天一直在追赶日程表，没留出时间让她们买特产。陈竺心里本没装着这件事，听到他的话，问：“你每次去别的地方，回家的时候都会带特产吗？”

　　“是啊。”纪舸说。他感觉陈竺的问话有些奇怪，自己还想问点什么。

　　陈竺思忖片刻说：“那我也买一点吧。”

　　她这几天被纪舸问怕了，对方一直追问着“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中学时是什么样的”一类的话题，她躲闪不了，只得避重就轻地捡着说。她并不想透露自己的家庭以及曾经经历的变故，一方面因为她自尊心太强、过于敏感，另一方面她总觉得和纪舸之间缺少点什么，或许是信任，或许是时间，总之她的脑子里没有全盘托出的意识，就像没有带特产回家的意识。

　　陈竺在特产店买了两袋干菌子，与她不同，纪舸大包小包地买了不少，趁陈竺开行李箱装特产的时候，还往她箱子里多塞了一盒鲜花饼。如果不是因为箱子已满，他绝对会毫无吝啬地塞进更多东西。

　　在纪舸试图多放进一包真空包装的饵块时，陈竺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当即关上箱子，把饵块丢进纪舸怀里：“已经检票了，还有不到二十分钟。我走了。”

　　“那这个……我放你背包里？”

　　“好重，不想背，吃起来不就是年糕的味道。你也打个车回吧。”

　　纪舸看她慌里慌张地冲进入站口，一边追一边在背后喊：“到家记得给我消息！”

　　刷身份证进站、过安检，陈竺拖着箱子找到检票口，发现果然已经检票了好一会儿了，排着的队伍没剩多长。她顺着人流走到站台，一条绿皮火车停在铁轨上，她突然感到轻松不少，然后等她意识到这一心情是因为离开了纪舸，自己都吃了一惊。

　　她拖着箱子，在月台上找自己的车厢，突然听见身边传来窗户的敲打声。陈竺下意识地转头，看到林璟琪弯着身，双手贴在车窗上，刘旻杉在他旁边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林璟琪激动地手指车厢门的方向。陈竺有惊无喜，猜想他们也直接回洛城，又侥幸没在车站外遇到，不然纪舸就没那么容易哄回去了。

　　她看了眼车身，不是自己的车厢号，学着林璟琪的样子指指前面。没想到他迅速窜到车厢门口，喊道：“陈竺姐，这辆火车没什么人，不用按座位坐啦。”他说着，就跳下车要帮陈竺拉行李箱。

　　陈竺应了句“真是巧了”，只得跟着自己箱子上车。

　　进去是硬卧车厢，整节车厢一共只有她们三个人。她和刘旻杉打了声招呼，问：“你们也回洛城？”

　　刘旻杉答道：“嗯，等下在昆明站转高铁。”

　　陈竺又问他是哪列高铁，发现和自己搭乘的班次不一样。陈竺本准备在昆明站吃个午饭，换乘一点多的高铁，而他俩的车次是十一点半，站台直接换乘。

　　绿皮车缓缓开动，陈竺坐在下铺边，脸转向窗户，开始观赏风景。没过几分钟，林璟琪突然说：“一点多那班车次还有票欸……”陈竺猛地回头，看见他正点着手机屏幕。刘旻杉坐在他旁边、陈竺的对面床铺，也伸头观察着屏幕。

　　于是合理地改签。林璟琪欢呼一声掏出副扑克牌，陈竺明白了他凑齐三人解闷子的心。从昆明站出发还要坐近七小时的高铁，刘旻杉是个哑巴，林璟琪巴不得多个人一起走。

　　火车开得很顺当。她们玩起诡异的三人斗地主，没过多久，列车员来检票，又很快去了下个车厢。陈竺随口说道：“这种火车多半是靠国家补贴才能运营，每天两班，没什么人。”

　　“这地方真的好穷哦。”林璟琪摇着一头卷毛的脑袋说。“在宾馆的时候，明明在市区，外卖都叫不到。路上也没有奶茶店。网约车没有、公交车没有，通通没有。”

　　“大少爷终于看到人间疾苦了？”陈竺忍不住轻嘲一句。

　　林璟琪很傻地点点头。倒是另一位没说话的大少爷移开了盯着陈竺的视线，给自己找补说：“所以当地要靠旅游业和种植业找出路？”

　　“确实，还有扶贫问题。”陈竺看向林璟琪，“你跟我们去的几个彝族村子都是重点扶贫对象，能带我们去看的都是有成效的，还在帮扶中的不知道又有多少。实践项目是学校拨款，你虽然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跟着跑了这么多地方，可不是在看雪山吃火锅。”

　　过了一会儿，刘旻杉去洗手间，车厢里只剩陈竺和林璟琪两个人。陈竺突然想起自己答应过纪舸的事情，会去“提醒”一下林璟琪。当时她说得信誓旦旦，这会儿事情翻篇了，却感觉力不从心，怎么都开不了口。

　　林璟琪见她盯着自己的脸，问：“怎么了？”

　　“没事。”陈竺十分冷淡地移开了视线。

　　算了，她想，反正纪舸和林璟琪估计再也不可能见到了。主要的是，事情已经过去了，林璟琪这人做事毫无规律，她也不想搅扰得生活和思绪再次混乱，徒添烦恼。她始终不愿意自我承认，云南一行使她再见到刘旻杉时，心头总有什么东西在升起，不愿平息。

　　中午到了昆明站，她们在站内吃了中餐。林璟琪去超市买东西，陈竺和刘旻杉在检票口候车。

　　昆明站人流量大，周围喧喧嚷嚷、几无空座。陈竺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回复纪舸发来的消息。她把手机揣回口袋的时候，冷不防地装上刘旻杉的视线，淡淡闲聊了两句。

　　他们俩是跟着陈竺上高铁的，二等车厢里意料之中的满员。林璟琪打听清楚坐在陈竺前排的情侣也在洛城站下车，恳求人家换个座位。情侣已经放好行李，本不想换，林璟琪急忙念叨着说：“我们那个车厢是商务座，还有小蛋糕和水果可以吃。”

　　陈竺心里产生了一种微妙的不爽，又立刻觉得自己时至今日还为钱而内心不愉快，是很肤浅的事情。“你还是去吃小蛋糕吧。”她说。

　　林璟琪回答她道：“我刚刚在超市买了，还买了好多零食，等会我们一起吃。”

　　陈竺颇为无语，她和这人的对话总难在一个频道上，不知道是他真的很傻还是太擅长装傻。

　　她考虑到提醒刘旻杉可以用车票报销二等座上限的路费，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估计着他也不会麻烦他自己，再跑一趟火车站取实体票作为报销凭证。

　　他们两个将高铁座位水平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和陈竺面对面。在林璟琪的搅扰下，三人又开始打牌。他存货多、很会玩，陈竺和刘旻杉跟着学会不少玩法。其间陈竺旁边的乘客想用前排座椅背后的小桌板，刘旻杉又打了个商量，和她换座到陈竺旁边。

　　终于在脸上被贴满白条之后，陈竺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五点钟了。”她顺手通通撕掉脸上的条子，徒留刘旻杉也甚“余地”的脸，精神为之一爽，“不玩了，休息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