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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松浪 ...


  •   林榭把剑收回剑鞘,并没看江呈,抬头望向二楼。

      “潘延,你在做什么。”林榭道。

      虽然听起来像个问句,但林榭的语气平平,不像生气,也不像质问,好像只是随便说了一句并不重要的话。但在这个场景下,很明显是在为江呈说话的意思——最少江呈是这么理解的。

      黑衣男子冷笑一声,转身走了。林榭不在乎对方的失礼,上下扫视江呈一遍,确认是否没事。江呈被他例行公事的检查震得不敢说话,连呼吸都小心起来。

      他道:“林掌门。”

      林榭点点头。他再接再厉:“多谢林掌门救命之恩。”

      “无妨,”林榭终于开了口,“潘延也是武林人,我自然有管束的责任。”

      之前就听说秦川向来以匡扶正义为门派责任,现在看来果真如此,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门派,向来是言出必行的。尽管看起来林榭只是随手那么拔一拔剑,对他们之间的争端没有好奇的意思,更没有追究对错、惩恶锄奸的打算,但江呈坚信,秦川就是正义的化身,林榭更是为了救他而来。

      谢必岚被潘延那一手唬了个正着,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他还在下来的阶梯上急匆匆跑。江呈挤眉弄眼,示意他快点回二楼坐着,他这回倒是开窍了,一声不吭贴着墙又回了二楼雅座,蹑手蹑脚的样子像只心虚的仓鼠。

      用眼神打发走谢必岚,江呈才注意到林榭身上的寒气是从哪来的。原来他又被雨淋得湿漉漉,衣角还在往下滴水。

      “大侠,”江呈道,“怎么又淋湿了,白日我送的伞还在吗,需不需要再拿两把?”

      上下扫视,非但看起来没事,江呈似乎状态比林榭还要好上几分。林榭听到他的话,迟了两秒才回答:“不必了,多谢。”

      这是林榭今天第二次朝他道谢,江呈的笑不自觉更灿烂:“哪来的谢字,大侠救我一命,我报答还来不及,区区几把伞算不得什么。”

      他看起来很热情,林榭不是不通世故的人,秦川位处极北,常年落雪,但山下的芦城和别的城镇也没有区别,每次采买都有热心的小贩攀谈。他见江呈还有谈话的意思,问:“还有事?”

      江呈先是摇头,后又连连点头。
      他指指旁边桌子上堆着的礼物,又把小二叫过来:“今天我是给林掌门来送谢礼的,白日里的事情还没来得及道谢,晚上又遇到这档事。”

      不容林榭答话,他马上和小二一人一半,抱好礼物,是要给林榭送上门的意思。为了杜绝对方拒绝的可能性,他把自己藏在礼盒后面,只露出来半边脸,一缕散落的碎发扫得脸痒痒的,他歪嘴把它吹回去,眼巴巴地看着林榭。

      林榭最后什么都没说,只道:“你不是我秦川门人,叫林榭即可。”

      把小二使唤走,桌上礼物堆积如山,江呈本来做了一个个介绍的准备,但没想到在楼下跟别人起冲突,还是靠林榭解的围,而且林榭刚淋雨回来,显然不适合长聊。这么走了不甘心,留下又没理由,江呈站在门边,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板。

      客房不大,门前就是会客用的红木桌,桌上摆了一套紫砂茶具并一盆绿色的盆栽。房间简单,没什么多余的摆设,林榭随手把外披挂在屏风上,问:“还好?”他指指江呈,意在询问是不是刚才受了什么内伤,不然此时怎么这么局促。

      江呈赶紧摇摇头:“无事无事,就是有点,紧张。”

      林榭倒一杯茶给他:“为何紧张。”

      林榭手指修长,因为常年握剑,指节处有薄薄的一层茧子,一看就是习武之人,没有长年累月的功夫,积累不了这样的沉淀。这样好看而厚重的一只手用来倒茶,普通的粗茶也显得意韵悠长起来。

      一口入喉,江呈砸吧砸吧嘴,确认自己确实没有品出什么余味,茶还是那般茶,长在南城城郊的野地里,一个铜钱能买一把,别说余韵了,能有点苦味就不错。看来还是美色误人,尽管这个美色很难打,用来倒茶实在太浪费了。

      房内烛火明亮,江呈这才看清楚林榭的脸。白日里雨水朦胧,只能看个大概,现如今近距离相处,才能仔细看看对方。十分棱角分明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适合入画,且必须是江山大雪图,才能衬得上它——

      总而言之,不应该被笨手笨脚画在七岁小孩的简笔画里。

      江呈有点心虚,喝茶的动作更加诚惶诚恐,两三口就饮完一杯,虽然是苦茶,但耐不住他紧张,不给自己找点事做,浑身难受。尤其林榭还在看他,不借着喝水把脸埋进杯子里,恐怕不一会脸就会红透。

      喝到第三杯,林榭给他倒茶的手顿住。

      “还要吗?”他问。

      江呈这才从单调的喝茶、接水,又喝茶中惊醒过来,连忙摆手:“不要了。”

      于是林榭把手收回去,衣袖拂过桌面。江呈这才看见他衣袖上的雨水,想起来林榭今晚是淋湿了的,自己还叨扰这么久,什么有意义的话都没说,就是蒙头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特地来讨茶的。

      天可怜见,这可绝不是什么好茶。

      “林掌门,”江呈搓搓手,“礼物我就放下了,茶也喝饱了,今天不多加打扰,改日再登门道谢。”

      虽然林榭说过可以直接叫他的名字,但江呈觉得略有不妥,还是老老实实按之前的叫法。应该不会介意吧,他偷偷抬眼看林榭,见对方没什么表情才放心。虽然心落到肚子里,但还是忍不住问自己:怎么就这么笨口拙舌,刚才和潘延叫板的口才呢,都喝水喝没了吗?

      “你回去?”林榭问。

      江呈点头:“我看你衣服被雨沾湿,还是尽早洗漱为好,不然这个天气着凉了,可有好受的。”
      越来越笨、越来越笨,说着说着像府上的王妈,絮絮叨叨,讲话没个重点。

      这样想着,脸上难免浮现出一层淡淡的懊悔。林榭虽然不知道这个公子哥在想什么,但见他如此生动的神色,不免也觉得有些好笑,大约是烛火昏黄,他向来冷淡的语气也有了点热气:“武林中人,如此小雨,不算什么。”

      话是这样讲,但他全身湿透,江呈觉得还是需要早点拿热水泡泡的。他把礼物推过去,匆匆告别,轻轻合上门,脚步飞快地溜了。等到一楼,招手叫来小二,吩咐道:“楼上天字三号,送一碗热汤上去,要最好的驱寒汤。”

      小二老实应了,去后厨操办,江呈站在原地,看着他麻利的背影,不无悲哀:自己在林榭面前就像个小二,送伞又送礼,现在还叫人送汤,虽然只认识一天,吃穿住行,几乎全挨了边。

      他正想着,肩膀被人重重一拍,拍他的人力气不小,也没留情面,他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回过头一看,又是谢必岚那张脸。

      “谢兄好手劲。”江呈有气无力。

      谢必岚没带小厮,也许是打发走了,一个人从二楼下来的。他见江呈也是一人,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林榭呢?”

      江呈起初不知道他在找什么,也随着四处看,听到这句话才反应过来:“你找他有事吗?”

      谢必岚摇摇头。

      既然直呼其名,此时又四处张望找人,江呈略一思索,问:“你们很熟吗?”

      谢必岚又摇摇头。

      江呈:“……”

      “谢必岚,”他想到自己刚才的思索,觉得实在是浪费时间,咬牙说,“不熟就不要直呼人家名字。”

      谢公子要么是个脑子比较轴的人,要么是个大智若愚的人。以江呈的了解,应该是前者。果不其然,话音刚落,谢必岚就停止寻找,一脸不解地问:“救了不就熟了?何况一直叫他掌门,岂不是永远熟不起来。”

      言之有理,虽然美人摆着疑惑脸有点奇怪,但美人的话糙理不糙。

      “你也仰慕他。”江呈道。

      谢必岚有些时候还是颇开窍的,迅速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内在含义:“哦,你仰慕他。”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江呈道:“再不好好说话,我告诉你爹。”

      谢必岚立马求饶:“别别别,别告诉我爹,不然又得说我一顿。我不仰慕林掌门,只是此前没见过,有些好奇罢了。”

      这倒正常,秦川避世,林榭常年居于北方,并不热衷于游历,武林活动也很少参加。

      “你不是与他很熟吗,”谢必岚凑过来问,“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

      “不是很熟,”江呈老老实实回答,“虽然小道消息没有,但是有一些切身体会:颇冷,话少,倒茶手艺不错。”

      见谢必岚表情奇怪,挤眉弄眼,江呈疑惑道:“你做什么,不相信吗,我骗你作甚?江湖人也会倒茶,也需要吃喝拉撒,这有什么奇特的。”

      谢必岚默。江呈还在等他开口,一道声音先从后面响起,颇冷。

      “下雨了。”林榭道,他换了身衣服,头发重新束过,灯火把他的影子照得很长,江呈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被笼在他的阴影里。他呆呆接过林榭递来的伞,正是上午他送出去的那把。

      林榭:“早日回去吧。”

      江呈连连点头,目送林榭上楼。林榭的背很直,像一把永不弯折的剑。等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的灯笼后,江呈把目光收回来,咬牙切齿:“谢必岚,你害惨我也!”

      谢必岚不解:“这有什么,平心而言罢了,且我不是提醒过了。回家么,江兄?”

      “你回吧,”江呈一字一顿,一口银牙咬碎,“我还有匹马要牵回家去。”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第二天起来是个大晴天。想到昨日晚上的种种,好像隔了水雾,如梦似幻,唯有被谢必岚气到郁结的心情分外鲜活,叫江呈一大早想起来,还有种一口气接不上的错觉。

      江小缇端了早膳上来,见江呈又在看那副画,问:“少爷昨天去了流川客栈吗?”

      江小缇和江呈一起长大,对江呈的性格了解得一清二楚,且今日一大早,府上都在传,昨晚库房丢了许多奇珍异宝。两相联系,不难猜出昨晚江呈的行踪。

      见江呈点头,江小缇把筷子瓷碗铺开,问:“情况如何,跟他说了没?”

      “为时尚早,”江呈咬一口麻团,“且以后再说吧。”

      他这是没有多说的意思,江小缇便也不再问,以为江呈是打算揭过这一页,从此不再提了。哪成想这天下午,得知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江呈要搬去流川客栈长住了,就在天字二号房。

      江呈不算个纨绔子弟,平时乐善好施,既读诗,也作画,不跟旁人一样,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宁,于是搬去客栈这样一个略显无理的娇纵要求,也很快被江封同意了。非但如此,他还同意江呈今天下午去庙里烧香——要知道自从上次走在路上被算命的说活不过一年后,江家上下人,对道及佛退避三舍。

      其实江呈也不尽信,他要在今天下午出门来檀云寺,主要是因为昨天听谢必岚讲,今天武林众人会在檀云寺碰面,而后往城外的菩提去。至于目的和具体安排,谢必岚没打听到,但打听到也没什么用,富家公子既不能跑,又不能打,别说参与了,能跟上大部队的脚步就不错。

      檀云寺和往日没什么区别,只是来往的人更多。江呈带着江小缇从正门进去,一路上遇见的香客,十个有八个没见过。这么大的寺庙、这么多的人,能遇见是万幸,遇不见也没什么可失落的。想通了这点,江呈的步子也不由得轻快起来。

      不知道谢必岚会不会来凑这个热闹,江呈绕着外围转了一圈,没往核心的几座大殿走。他原本就没有打算上香,因此来看个热闹即可,没必要往人堆里扎。

      江小缇明白他的心思,提议道:“不然去西边角落里?那里是和尚住的,肯定没有什么人,之前夫人躲闲的时候,带我去过几次。”

      “可。”江呈拍板,他巡视一圈,看到了锦绣庄的老板、羊肉铺的厨子,也留意到有几个人高马大、满脸横肉的,一看就是练武人。但谢必岚和林榭连影子都没看到,估摸要么是没来,要么是也寻了角落躲清静。

      不得不说,江夫人确实会享受,能找到西厢房后面的松林这样一个偏僻安静的角落。四处无人,风吹过松树,发出沙沙响,如今初春,正是气候回暖、万物复苏的时节。江呈带江小缇找个地方打算坐下,江小缇从包袱里抽出一匹缎子,细细铺开,把地上的松针都扫走,以防扎着二人。包袱里还带了云片糕、盐酥鸡,并一竹筒清茶,他一样样拿出来铺在缎子上,最后还掏出一本话本,是江呈此前看了一半的《江湖传奇之菩提大战秦川》。

      江呈接过来,刷刷翻看,琢磨自己上次看到了哪一页,打算续看。还没来得及找到,一阵簌簌声传来,是有人踩着满地冬天落的松针来了。

      “江少爷。”潘延道。

      他仍然穿着和昨天类似的黑衣服,微微弯腰,神情带了点讨好的意思。可惜这点讨好太浅,又太假,眼里还是那样鄙夷的意味,江呈看他一眼就没兴趣搭理,闷不做声继续翻书。

      江呈不理,江小缇更不会搭话。他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咔嚓咔嚓啃,正脸也不给潘延。

      是偶遇还是对方刻意来示好的,江呈不清楚,也没兴趣。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等林榭,既然没能看到林榭,那其他的事情并不重要。对于潘延能知道他的身份,也没什么值得好奇的,大概是见林榭帮他出了手,四处去打听得来的。

      知道了他是谁就开始趋炎附势,江呈对他更加兴趣索然。只是不知林榭有没有打听过他的名字,昨天来去匆匆,没来得及告诉林榭。

      潘延看出来江呈没有搭理的意思,并不受影响,神情未改:“在下是来提醒少爷的。”

      江呈扫他一眼,他继续道:“其一,想告诉少爷的是,林榭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克死父母,又克死师傅,对身边之人只有害处,而没有好处。”

      江呈嗤笑,放下书,盯着他道:“蠢人。”

      潘延不以为意,也笑笑:“其二,林榭如今在北边,距离大约五百步。”

      两个消息,一个用来敲打离间,另一个倒有点意思,是送上门的人情。起初江呈听他讲话觉得他愚笨,以一些虚无缥缈之事来说胡话,说到第二句才对他有点兴趣——到底还是个聪明人,知道他想要什么,特地给他送过来。

      “少爷!”江小缇显然也听到了,他见江呈起身,急急忙忙问,“你要往北边去?”

      江呈点头,示意他在原地等即可,不用跟上。江小缇凑到他耳朵边,压低声音说:“那个人说不定是骗人的,就算没骗人,现在过去,可能等到了那,林大侠也走了。”

      话虽如此,却还是要赌一赌。武林中人耳聪目明,江小缇的悄悄话显然对他们来说也是小菜一碟。但潘延听到了,没说什么,只是拱手告辞。等他走后,江呈更加放心,让江小缇边吃边喝着,自己去北边看看,如果没找到,立马就折返,绝不乱跑。

      再三保证才得以往北面走,大约行进四百步,松林褪尽,一座小小的花园展露在眼前。林榭背对着他,和一个僧人在交谈,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江呈内心狂喜,放慢脚步、放轻声音,蹑手蹑脚走过去,想等对方没注意,假装是偶然经过的,轻飘飘打个招呼。

      “下下签,”他听见僧人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好狠的一句偈子,江呈手一抖。几乎和他卜卦的结果差不多,看来林榭也是个倒霉之人。
      只听见林榭道:“嗯。”

      等了半晌,没后文。本以为林榭会求个解释,或是力争几句,哪知道林榭再没说什么,比僧人还清心寡欲。

      “他呢?”林榭问。

      江呈马上伸长脖子四处张望,看哪里还有人。他上天入地看一圈,发现偌大的花园,除了石椅、石凳、溪水之外,确然只有他们三个人。连背后都扫视过好几遍的江呈,僵硬回头,林榭和僧人正盯着他看。

      他马上舒展全身,绽出春风般的一个笑,作风轻云淡姿态,道:“好巧。”

      僧人扑哧一声笑了,林榭只微微挑眉,没什么大表情。正准备走过去,听到僧人说:“上上签,春柳蘸水,逢凶化吉。”

      “说我?”江呈皱眉。

      四处只有他,虽然僧人已经告退了,林榭也没有回答,但江呈基本确定——确实是说他。
      这还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被算到好运气来,往日总是长吁短叹,拿下下签拿到手软,今天竟然有扬眉吐气的时候。

      如此好的运气,分一半给林榭也不是不可以。

      江呈一边想着,一边不留痕迹地往园子里走。林榭没动,站在原地,大概是在等他。他今天穿的仍然是白衣,像假山上的一抹冬雪,自顾自凛冽着。

      “好巧,好巧。”
      江呈终于溜达到他身边。

      林榭问:“遇见潘延了?”

      江呈没料到林榭一猜就中,不知道该夸他了解潘延,还是了解自己。原准备说的寒暄话也被吓回去,只好含混道:“是的,他说你在这儿求签。”

      林榭看他,江呈略有心虚。
      “假话,”林榭道,“我非来求签。”

      江呈哎一声,道:“不是求签吗,那怎么卜了个下下签。不过也无妨,我的签运气可以分你,若是必要,全给你也可以。”

      “是僧人要给我算,”林榭道,“我不信这个。”

      “不信也好,信也无妨,”江呈摸摸鼻子,“全当个消遣罢了。”

      “寻我何事?”林榭问。

      江呈又感觉到了阵阵寒气扑面而来,和林榭说五句话,里面必然有三句话是何事,一句话是多谢,一句话是不必。若是平时还能憋出个一二三四来,现在四下无人,实在找不出个合适的理由,对不起了,谢必岚,就当赎罪吧——

      “是这样,”江呈清清嗓子,态度之自然,并不像扯谎,反而好像真是特地来的,“昨天得林掌门帮助的谢兄,为了表示感谢,非说要请掌门去定海楼吃一顿,因为谢兄今天没时间,所以派我来问问,和掌门敲一下时间。”

      一串话说完,行云流水,既没有结巴,也没有停顿,可谓是天衣无缝。然而看到林榭望自己的眼神,总感觉被看穿了。

      “三日后吧。”林榭道。

      想来谢必岚应该是被家人逮住关了,今天才没来凑这个热闹。没有被此人拆穿的风险,江呈的心里顿时轻松不少,连带着和林榭往外走的步伐也没那么沉重了。今天人来人往,涂脂抹粉的姑娘从身边经过,春风送来一阵阵香气,江呈不留痕迹地闻闻,心下感慨,春日真的来了。

      林榭和他一起从花园出来,往主庙走。

      “很开心吗?”林榭问。

      开心是开心,但不是因为别人开心,而是终于在白天和林榭相伴走了一段路。为了这几步路,江呈暂时选择性地忘记还在苦苦等待的江小缇,和发小比起来,还是眼前的林掌门更重要,也更难得。
      江呈笑眯眯点头:“春日和暖,风送花香,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林榭没搭话,他又继续道:“不知秦川此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晴天?”

      “应该不是,”林榭道,“秦川多雪,春天短暂,此时想必还在冬日尾巴上,并没迎来春季。”

      “那两地气节风物都不一致,林掌门可以在南城多呆一段时间,现在才初春,仲春花繁叶茂的时候,才能称得上美。到时候如果掌门有时间,可以来寻我,我带掌门在城内四处逛逛。”
      江呈道。
      想起来还没向林榭自报家门,人家想要来寻,也不知道去哪家哪户找,他又补充:“掌门知道我姓甚名谁了吗?我是江家钱庄的,叫江呈。”

      “昨日从酒楼捞了你一把后,就有人同我说过了。”林榭道。

      当时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看热闹的,想来江家少爷出糗这件事,现在大半个南城都知道了。江呈以扇遮脸,丢人,太丢人了。
      林榭大约是想起昨天的事情,看江呈如此窘迫,也有些笑意。他笑起来表情和缓,虽然说是笑,但其实只有眼底有快活的意思。

      江呈把扇子合上,长叹一口气:“唉,太丢人了,希望掌门快些忘记此事。”

      说过这几句话,二人已经走在主庙的石子路上。林榭要去的是主庙后的侧殿,和武林中人一起探讨江湖诸事,因为秦川只有他一个人,这类场合想躲也躲不了。听了他的目的地,江呈立马道自己要往主殿去上香,这才能一起走上一遭。

      待到门口,望见乌泱泱的人,江呈才想起来,今天恰好是二月初一。南城有上每月头香的习俗,哪怕是抢不到头香,百姓也爱在初一来,想比别人多从香火里讨点好运气。
      怪不得这么多人。

      “林掌门要往侧殿去吗?”江呈道,“现在好像尚早,不如一起上柱香?南城每月初一都有上香讨巧头的习俗,初一的香和平时不同,是用白檀做的,香气隽永,很独特。”

      望着往里挤的人群,江呈心里有些发虚,但还是发出这个邀请来。

      秦川掌门也好,林榭本人也罢,不管是听起来,还是看起来,都不像一个爱凑热闹的人,因此江呈没做对方会答应的打算。听到林榭一句“好”,他才反应过来,抬头看林榭没什么表情,无不耐烦的意思,便咬咬牙打算往里冲。
      事急从权,顾不得太多礼节,他一把握住林榭的手腕,道:“得罪了”,开始拨开人群往里头去。

      怪只怪平日里锻炼太少,早知道今天要这样挤法,怎么说江呈也会在家劈柴挑水,练够了力气才来。他今天穿的还是浅绿的纱袍,束手束脚,一会勾了别人的玉佩,一会又挂到某家公子的金腰带。

      再三告罪才挤到中央,江呈满头大汗,感觉自己江家的这张薄脸,这几天丢了一次又一次,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没脸了。但好不容易挤进来,他管不上什么脸面不脸面,薅了几枝香点燃,左手三根,右手三根——哎,刚才牵着的人呢!

      “掌门!”江呈四处张望。
      听到这一喊,前后左右有五个人回头,异口同声问:“找我么?”

      武林大会着实害人不浅,现在一个牌匾砸下来,可能十个有五个是掌门,掌门含量实在超标了!这群江湖人不是要开会吗,怎有如此闲暇和老百姓挤在一起上香。

      他只好又喊:“林掌门!”

      仍有三人回头。

      好吧,江呈大喊:“林榭,林榭,林榭!”

      喧哗的庙宇霎时安静了,喊林掌门未必喊的是林榭,但喊林榭,必然喊的是秦川的林掌门——佩南胤剑、非常能打的那个。

      “这里。”林榭冲他招招手,正站在蒲团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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