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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范若若原本打算当他站定便开枪,但她低估了那个男人的敏锐程度,镜头中的男人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凌厉如利箭,几乎要刺伤她的眼睛。
      他知道她在那里。
      而就在下一秒,他突然从瞄准镜的视野中消失了。她缓缓移动着枪口寻找着他,手心已出现了一层薄汗。她手里是从范闲那里得到的奇妙武器,一种叫做重狙步枪的发明,适合远处的定点射击。可以说,和他手中的弓在某种程度上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枪与弓比起来对使用者的体能要求更小,即便是孩童也可开枪,而射程却远达数百丈,威力更是不知强多少倍。
      若是命中要害,即便是大宗师也会死。
      但前提是她能够命中。
      范闲在将这把狙击\\枪交给自己妹妹时,曾对她评价过这个世界上这把狙最难打中的目标,并非已然成了非人妖怪的大宗师,而是那位猎户出身的天下第一神箭燕小乙。燕小乙仿佛天生的野兽直觉与对杀意的敏感,以及同样的远程弓箭会令一场原本势在必得的狙杀充满变数。
      “若是要杀他,该怎么做呢?”一直在一旁安静听哥哥讲述的若若忽然发问。范闲看妹妹双眉微蹙,一副很认真的模样,就像个专心听讲的好学生,心中不禁笑了,若若这个丫头总是记着给自己捧场,只是这种危险的发言实在不太适合她。不过这个问题他也曾反复思考过,他得出了一个结论,只是还未能验证。
      他看着若若那张清瘦而缺乏血色的小脸,缓缓说出了他的答案。
      要将燕小乙逼疯,逼得他放弃所有退路,以正面决死的姿态与自己互拼一击。
      但那时燕小乙定会向自己射出一箭,那将是这位庆国神弓最霸道,最凶狠的一箭,足以挑战大宗师的一箭,即便如今他已有接近九品上的实力,那一箭他仍然没有把握避开。
      “我没有把握杀了他,自己还能活下来,所以我不会轻易去尝试的,若若不用担心,毕竟哥是个很惜命的人嘛。”
      他故作轻松地朝妹妹笑了笑,却感到仅是在心中模拟那一箭的神威已令他掌心微微沁出汗来,“再说鉴察院调查过燕小乙的背景资料,他小时候就是父母双亡的孤儿,现在二十余岁还是独身一人,人际交情极淡,连个交情深厚的朋友都没有。我也不信杀了李云睿会让这位冷漠无情的燕大都督难过多长时间。连第一步都做不到,哎呀,真是好难,还是留到以后再说吧。”范闲耸了耸肩,冲若若摊了摊手,若若乖巧地点了点头。
      范闲自然没有想到若若那时便将他的话牢牢记了下来,直到今日。

      刚刚的那一眼使范若若呼吸一滞,她能感到如山一般沉重的压力正压在她的背上,哥哥以前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压力么?她波澜不惊地想着,但在过去的两年中,他们同处一个屋檐下,她却从未感受到这样锋利又沉重的威势。无论是朝中或是府内对他的评价都是极为冷酷的人,但在她面前,他只是很少说话,看向她的目光深沉又复杂,却不是冷的。因为身子虚的缘故,她对温度异常敏感,那个男人在她身边的时候,身上的温度始终是炙热的,还有那支她已经不知遗落在何处的簪子,她仍然记得他递给她时掌心暖暖的热度,不知在他的手中攥了多久。
      这里面的缘由她本该懂的,或者说他以为她会懂,但她却不能懂也不愿懂。
      而现在她却不得不懂了,她要杀他,在此之前她必须先把他逼至疯狂。范闲没有找到能够伤害他的软肋,而他的软肋却握在她的手中。
      她慢慢做了一次深呼吸,冰凉的空气侵入她的肺中,令她不住地咳嗽起来,就像被什么扼住了咽喉。

      燕小乙以一块一人高的形状奇怪的岩石遮挡了自己的身形,岩石的一侧呈现出向内凹陷的弧度,他侧身站在石弧的最深处,岩石如同屏障将他与那尖锐的杀机隔开。从他踏上这片平坦的空地开始,他便感受到如针尖般的杀意,似是高天之上那轮寒月,冷冷地注视着自己,锁定了他的心脏。他沐浴在如水的月光下,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在叫嚣着危险。他的长弓已握在手中,仿佛在汹涌的海潮中握紧了唯一的船桨。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如此切身的危机感,那个山洞漆黑无光,如未知猛兽的巨口,而他却知道里面是他的夫人。他的夫人只不过是个不会武功的小姑娘,若是她要对付自己,能依仗的只有机关奇巧之术和珍奇毒物。他并不畏惧那些华而不实的小玩意,倘若这是一次普通的刺杀,他定会先发制人,但他现在却处于犹豫之中。他并不想对她拉弓,于是他只能选择等待。山洞之中死一般的安静,除了一个轻微的呼吸声,如每个夜晚在他耳边安眠时传来的那般安静又平稳,只是稍稍显得有几分虚弱。她自伤左腿的那一刀,应是失了不少血。
      他想到那封送到军营的信,里面简简单单说要和他做个了断,随即而来的便是夫人失踪的消息。他表面如常,心里却不可避免地感到愤怒,又有些终于到了这一日的失落。他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也知道以她的冷情,这场了断定然比他曾冲杀其中的每一场苦战更为凶险。只是他心中仍有一分不甘,京都的消息传来不过短短两日,一切尚未到剑拔弩张的关头,她便决绝地做了决定,将他划在必须除去的敌人之中,她甚至不愿问他一句究竟是如何想的。
      但在这一刻,他的怒气与不甘都冷却了,他倾听着她的呼吸声,在夜风环绕的空山之中,显得极为孤单。

      他的心感到难言的疲惫,在他的身边她依然这般孤单么?
      “夫人,燕某如约而来,接下来该如何,还请夫人示下。”他运起内力,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山中回荡。
      她仍是一言不发,但他并不介意,“燕某耳力甚佳,夫人不必抑制呼吸。此刻夫人与我相距不过四十七丈,可算得上极近。”
      她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就像一片薄薄的冰贴在他的胸膛上,令从来不曾畏寒的他竟也感到一分凉意。他们不过两日未见,他甚至前一夜还亲吻过温软的唇,她虽与他说的话仍是不多,但自最开始醉酒的那一夜之后,她便再未拒绝过他。
      虽然他绝不会承认,但那一夜之后,直到他看见她用那支粗糙的木簪绾发,惴惴不安的心才放下,他其实是害怕她会离开他的。而现在,他听见她淡淡地说:“孤身赴约,燕大都督定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嘲讽之意凛然,他听得分明,她在激怒他,但是为什么呢?难道她想逼自己出手杀她?这个猜想令他感到厌恶,他低沉一笑:“夫人今夜连一声夫君也不愿叫了么?可是燕某何处做得不对,伤了夫人的心?”
      “这桩婚事不过权谋之计,并无半分真情,燕大都督又何必当真。”她朗声说来,如碎冰漱玉,虽然没有内力加持不能及远,但他耳力极好,每个字都听得真真切切。
      这句话他早有准备,却不想是两年过去方听见了这句话,原来她仍是这个态度未变,他沉默了一阵,缓缓道:“若若小姐原来并不愿意嫁给我,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答应这桩婚事?”
      他的手已握成拳,攥得极紧,他知道她不爱他,但他却未想到,她便真这样毫不留情地在他面前揭开这道深深隐藏了两年的疮疤,是要令他感受到痛吗?
      “顺势而为,谋求得利。燕大都督难道不也是如此?”她果然这样说了。
      “并非如此。”他冷冷道,他仍是不懂为何她要以如此尖锐的话刺伤他,但他也不信她会故意编造谎言来欺骗他,这话令他心中一颤,原来她便是这样想他的么,“我不想娶的女人,就算是陛下也强迫不了我,若若小姐还是把我瞧得低了。”
      “或许吧……”若若的声音忽地低了下去,就像在犹豫着什么,良久,她终于再度开口,“既然到了这个时候,我想还是应该告诉你,我们之间,原本有一个孩子。”她的嗓音忽然颤抖了,随即变成了轻轻的咳嗽。
      “你说什么?”他愕然愣在原地,这句话带给他的冲击远远超过了这世界上的任何事物,一种古怪而强烈的情感冲刷着他的心,他和她的孩子,他要当父亲了吗?他真正又有一个家了吗?自从父母死在还是孩童的他面前,他便忘记了家是什么感觉,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年,他从未期待过有朝一日能重新拥有这种太过奢侈的东西,但是……她的那句话令他的心在一瞬间陷入狂喜,一种不似真实的虚幻感令他头晕目眩,他不得不将右手按在身侧的岩石上,用冰冷的触感使自己清醒。然而那份狂喜只不过存在了短短一瞬,便迅速化为悲愤的狂潮,“‘原本’是什么意思?”他低吼道,他的心骤然失去了知觉,变得比任何时刻更冷。

      她没有回答。

      “是你不想要,对吗?”他嘶哑着嗓子,“为什么不告诉我?”胸口传来无法抑制的剧痛,他的手指在岩石表面刺穿了五个深深的洞,右手鲜血淋漓,但他却浑然不觉,“你为什么下得了手?那也是你的亲骨肉……”他仰头看向那轮月亮,眼中已有血色,血红的雾气在他的眼中弥散,他凝视着高悬夜空的血月,流血的月也在注视着他。
      他突然明白了,“你不想要,因为那也是我的孩子对吗?”
      到了这个时刻,他仍然存有一丝连自己都未能察觉的希冀,她在他的逼问下一言不发,是否有一丝可能是他误解了她?他守着最后一分理智,向她提问。他凝神倾听,惶恐不安又悲愤难言,就像一个即将行刑的含冤者苦苦祈求最后关头送来特赦文书的那一声马蹄。
      他听见了若若的回答,她的声音清清冷冷,字字分明,没有任何误解的可能。
      她说:“是。燕小乙,因为他是你的孩子。我不想生下你的孩子。”
      他再没有任何借口了,他也未再说什么,只是惨然笑道:“范若若,你真狠。”
      他低低地咳嗽了一声,腥甜的血气在喉头上涌,他强行将血咽下,她在看着他,他绝不会在她面前露出哪怕一丝脆弱。
      他无路可退了,他按着自己的胸口,感受到那颗伴随着寒意而活的心脏仍在有力地跳动。他终于感受到刺骨的寒冷了,这样很好,能令他清醒。他缓缓抬手,从箭筒中抽出一支黑色羽箭,鲜红的血顺着他的手指流下,将那漆黑晕染得更深。
      这便是你希望的么?死在我的箭下便能令你如愿了么,若若小姐?
      既然如此,那我便成全你。
      他虽然不是疯子,但这一刻他已然疯了。他往前迈了一步,从那块岩石的庇护下离开,他给她公平对决的机会,他只射一箭,就在这月夜了结这一切。
      口中的血腥味仍在弥散,令他说出的话也染了血色,带着狠戾的杀意,就像一头负伤的孤狼在血月之下发出悲恸的怒吼。
      “请你出手吧,若若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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