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燕归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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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京都便下起了小雨，绵延至第二日清晨还未歇止。虽是春日雨水频繁，但天色阴沉，薄云蔽日，令人心生几分沉闷。路上行人稀疏，偶有不撑伞信步而行者，料峭春风吹面凛冽，不减冬日的肃杀之意。
就在这样的天气里，自定州回京叙职的李弘成抵达了京都城。
靖王世子李弘成于三年前投军，便一直待在定州军里，现已是西征大营御封大将军，当然，其中有多少是因为实打实的功绩，又有多少是因为皇室贵胄的身份，便不得而知了。总而言之，虽然这三年中，南庆与西胡并无过大冲突，打了几场千人规模内的小型骚扰战和未至五十里便已折返的追击战，但这位世子殿下奋勇杀敌，身先士卒的名声却已传回了京都，功绩尚称不上名将，但倒也不算太丢人。
原本他该腊月便回，但因为之前北疆交战紧张，为防有心之人趁火打劫，其余各路边军皆处于备战状态。直到沧州捷报传回京都，北方战事尘埃落定之后，方寻得空闲，动身回京。
大概是天意作祟，原本想着先抢在前头见一见这位世子殿下，将一些该说的话给说了的范闲，在一大早便被召入了宫中，做了一上午整理宫中古文典籍分类录入的文书工作。他埋首故纸堆，浑身历史的尘埃，俨然已成了看尽沧桑浮沉的老人，还没想明白陛下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却忽然听见殿外几个宫女窃窃私语，说靖王世子方才入宫述职，正要去看望太后，半路上不知听到了什么消息，急匆匆地就离开了。
范闲不禁庆幸自己上午干活算是卖力，基本上也整理得七七八八，随即三下五除二将扫尾工作了结，托协同自己一起整理的姚大学士向陛下告个假，便也出宫朝有间医馆赶去。
他能猜到李弘成听到的是什么消息，大抵还是那位被打断腿的贺宗纬每日去有间医馆报道之事。说也奇怪，燕小乙虽然这一个月日日待在医馆，却并未传出燕枢密使追求范家小姐的流言来，毕竟这京都城里，听过威震北疆的庆国神弓这名头的人很多，然而除了曾经同朝为官的朝廷官员，真正认识他的人少得可怜。
若是李弘成对上贺宗纬，那定然是毋庸置疑稳操胜券，但若是他对上燕小乙呢？
范闲不得不在心里真心祈愿世子殿下这几年武艺有所长进，不求他能有八品，好歹也得有叶灵儿的水平吧。
京都街头，蒙蒙细雨中，一骑飞奔而来。
离开皇宫的李弘成甲胄未除，马不停蹄地便往医馆来了，虽为单枪匹马，却是气势十足，俨然霸王风范。
他已听说惹人讨厌的贺宗纬两日前被打折了腿，想想在京都城里能做出这种事的，大概就只有四年前把礼部尚书儿子郭保坤打成重伤的范闲。他和范闲关系不错，今日本该先去见见这位堂弟寒暄一番，但一想到若若曾经被那种卑劣之人纠缠了那么久，他便满腔怒气无法抑制，连太后的召见都不顾了，问了医馆所在便直奔而来。
细雨微凉，李弘成骑在马上，伸手抹去脸上水珠，这三年军旅生涯对他改变最大的，不是好容易攀到七品中上的武力值，而是这越发暴躁的脾气。不服就干是他混在军队当中学到的最有价值的话，军纪自要谨守严明，但私下里一群铁血真汉子混在一起，还不是谁的拳头大谁说话有力。
若是医馆中还有旁人不长眼色地围着若若，他怕是要忍不住做出什么有违礼数的事来，不过，所谓礼数不礼数，又有人会在意呢？
他到了医馆门前，勒马止步，范府家丁已赶忙进去通报。待他下马，若若已来到门口见他，脸上神情倒是有几分见着故人的喜悦，他一路驰来，竟未想好见面该说什么，互相行过礼后，一时两相沉默。
而他还未说话，又有一人从医馆内走出，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人，但面色冷漠，朝他略一点头，平静道：“世子殿下。”
“燕大都督。哦，不对，是燕枢密使。”李弘成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燕小乙，他知燕小乙与范闲关系极差，四年前还听说过燕小乙被范闲诓住，愿赌服输给若若下跪认错之事，这笑话在京都达官贵人圈里流传得颇为广泛，他当时没忍住也笑了好几声。此刻燕小乙居然在医馆之中，难不成是要找若若的晦气？
他朝燕小乙的方向迈了一步，而燕小乙身材高大，比他高了约莫两寸，相距近了更是明显，这时看他的视线自上而下，有意无意地带着些许轻蔑的意味。
“医馆狭小，就不请世子进来坐坐了。”若若却往燕小乙身前移了移，似是要将燕小乙挡在自己身后，“若是世子这几日无事，若若和家兄自会去靖王府拜访。”
若若在护着他？李弘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难不成是燕小乙趁范闲不在便故意欺侮若若，而若若不想让自己遭到报复，故意做出这副姿态来？
旁人大概会怕燕小乙，可他却不怕。长公主已倒台，这位曾经手握十万精兵的燕大都督在朝中已无任何倚仗。
他不想多话，直接吩咐范家的家丁把医馆的门关了。“世子，你这是要干什么？”若若不禁眼神微怒，这是她的医馆，李弘成要做什么？！
李弘成走到若若面前，毫不客气地伸手要搭上她的肩膀，若若想躲开，却发现自己无处可躲，李弘成用的手法正是定州军中操练时擒拿敌人的招式，由叶家的大劈棺中演化而来的一式，与原招式相比简化了许多，但是在短兵相接的作战时，简洁有力的攻击远比花里胡哨的手法更为有效。
他身形微侧，已是做好了将抓起若若便将她押上马背的准备。
但那一抓突然停滞在空中，距若若肩头还有数寸，却再也抓不下去了。
燕小乙不知何时已到了他身前，屈指弹向他的手腕，那一弹迅捷无伦，正中右手脉门，令他的五指顿时失去了力气，右手软软垂下，那一抓便卡在了半途，无力为继。
燕小乙淡淡道：“世子初回京都，便要当街强抢官家小姐么？”他这一步踏来，已插在李弘成与若若中间，他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李弘成不得不倒退了半步，以免站立不稳。
袖子被轻轻地拉了拉，他知道若若担心他和李弘成当街起了冲突，背在身后的左手两指微屈，让她放心，他不会乱来。
不等李弘成答话，他冷冷说道，“定州军乃我庆国边军精锐，世子既是征西大将军，为表率之将。大庆的军规禁律，世子可有牢牢记在心中？”
李弘成原意是将若若抓上马背带回范府，靖王府和范府关系一向极好，他此举虽是蛮不讲理，极为不妥，但他热血上头，并未想太多。此时被燕小乙打断，那一口气尚未泄，原本不便发作的怒意上涌，他瞪着燕小乙，道：“我与若若本有婚约在身，不知燕枢密使有何资格插手李家家务事？”
他知这句话说出来，若若定是极为生气，但事后他一定会好生赔罪，求范闲帮忙，哄她转怒为喜。若若不同意指婚之事，宁可远赴北齐学医两年方归，他知若若不想嫁给自己，婚约之事便再也未提。原本他并不会说出这种话来，但他却隐隐有种感觉，若是今日他在这个男人面前退让了，那么他就彻彻底底地输了。
他不在乎燕小乙有多受陛下恩宠，事实上他也听闻战事刚一结束燕小乙便被削了军权，如今不过是枢密院一介文职，燕小乙想必在京都也待得憋屈无比。他这句话提起陛下御赐婚约在前，更是暗示了自己为李氏子孙，受李家皇室的威严荫庇，双重压力之下，燕小乙凭什么不让步？
燕小乙只是摇了摇头，也未说话，在他肩膀轻轻一拍，旁人看来只是他要离开作别一般。
但李弘成却感到一股大力压在肩头，沉重如山，直让他骨头格格作响，对方的手掌一触即收，那力道并未消散，就似真有一块巨石坠于肩膀之上，要将他压垮。他勉力强撑着不倒，但那股力量久久不散，顺着他的身体直传入地下，地面反震之力同时袭来，他不禁闷哼一声，整个人莫名矮了下去。待他终于站稳，才发现他的双脚竟已陷入地下三寸，在医馆门前的青石板上踩出深深的两个脚印。
“世子若是心中有气，不妨冲着我来，何必对石板置气？”燕小乙与他错身而过，这时回过头来，面上神色淡漠，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李弘成此刻耳中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过了一阵才缓过神来，而燕小乙倒也没走，似是在等他的答话。
方才那一拍他全无防备，若是当真面对面对打，他却觉得自己未必会输。燕小乙虽被称为九品上强者，但除去弓箭的近身实力据说极差，甚至不知是否还有七品。刚才一下，已是令他吃了极大的羞辱。但他毕竟还有几分顾忌，若是就这么在大街上打起来，输赢姑且不论，靖王府定是颜面扫地，连带圣上也脸上无光。
但如果就这样离开，他岂不成了丧家之犬？都是心高气傲之人，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
细雨霏霏，如风中密密斜织的帘幕。有间医馆门前，渐渐也聚了一些看热闹的人，其中认识一身铠甲的靖王世子的人实在不少，而雨中和世子对峙的常服男人他们便认不得了。只听见忽然有人惊道：“那不是打赢了北齐的燕大都督么！”这时围观群众才纷纷醒悟，顿时觉得这热闹值得一看的程度从十分涨到了百分。至于靖王世子和燕大都督究竟谁更厉害一些，他们倒不是很在意了。而那站在一旁，不知是否是这场对峙缘由的医馆主人范家小姐，到底看谁看得多些，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可惜这热闹并没有持续很久，范闲赶到的时候，只见李弘成翻身上马，只留下一句话：“殿前武议之时，便请燕大人不吝赐教了！”
燕小乙并不理会，朝若若走去，他似乎想要解释些什么，但若若只是将医馆大门重新打开，回头淡淡瞥了他一眼，嗓音里一分气恼似有若无。
“你都淋湿了，还不快进来，我给你拿条毛巾擦擦。”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燕归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