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争权斗利如生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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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牵着张源的手一直没松开，他能感受到她的颤抖，她温热的手心早已出了一层汗，攥湿了他的衣袖。不知何时起，他已主动握上李云的手，无声地安抚着她，即使她从始至终没看过他一眼。
待到李明锦彻底消失了好一阵后，张源才轻抚着她的后背，又过了好一会儿，她的颤抖才完全平复。
李云上午骑着那那匹马儿也被他牵来了门外，虽知晓她马术绝佳，但张源还是主动将她扶上了马。
李云没了心情御马奔返，张源便也骑着另一匹马，陪着她一路慢慢骑回去。
这一路上，她骑坐在马背上，不由仰头望去。
今夜又是无星无月，一片黑暗。
随着脑海中李明锦远去的背影，她也沉入这片黑暗中，最后一滴眼泪没入她的鬓发。
“我不明白，是我做错了吗？”
她这句话没头没尾说得古怪，张源也只见了方才她与李明锦对质的一幕，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只耐心地等着她的下半句——不知何时起，李云已经习惯了将自己不明白的事情说与他听。
“如果有一个人和你说，用今年天下一半佃农的性命，去换江山永固和万世国泰民安，你信吗？”
“姑娘是说今年秋收新政的事情？”张源思索一会儿便反应过来了，但见李云没有任何回应，张源知晓这等事宜不便回应，也知晓他已将事情猜对了七八分。
“姑娘因此而忧虑？”
“不是忧虑，是心痛，十分心痛。”
她仍愣愣地抬眼望着黑暗的天慕，不过是万千夜晚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夜晚，她却痴愣至此。
她只是奢望着，想让事情成为它理应成为的模样。但她却成了这世间唯一一个痛苦的人。
“姑娘是良善之人……”
但李云却抢白道，“你们都说我‘良善’，可我知道，你们真正想说的是我‘愚笨’，愚笨得不明世事……如果能做个聪明人，谁又想做个良善之人呢……”
但张源却嘴角一笑，坚定地摇摇头，“‘良善’不是个贬义词，只是用这个词贬人的人多了，让姑娘分辨不清了而已。姑娘要相信，在张某心中，没有人多少真正值得一句‘良善’，唯有姑娘，是在下见过的无愧于这一词之人。”
愿你的良善，终不被世人所负。
说着，他突然跃下马，对着李云一跪。
李云连忙拉住缰绳，等着他的言辞。
他拱手道，“无论如何，在下要替天下人谢谢姑娘的心痛。无论最后结局究竟如何，但姑娘能为天下人争夺至此，理应受此一跪。但在下还有些话要与姑娘一说，这也许也是姑娘想要听我讲的话。我知道姑娘不是不明是非的人，我只将道理与姑娘讲清楚了，姑娘自能自己做出选择——至少也能为自己找个能安心的借口……
“姑娘厌恶上位之人的勾心斗角，但恕在下直言，正是这些上位之人的勾心斗角，才推动了泱泱历史的滚滚车轮前进。无欲之人无求，唯有他们有了对权利的欲望，他们才会争一些东西，也才会做一些事情。黎民百姓是他们的棋子不假，但也是他们计谋的最终受益者。宫廷之内，皇子厮杀，方能择贤君明主登基；朝堂之上，臣子斗计，方能见良策于百姓。最终使之国运昌隆，百姓安居乐业……”
但李云反问：“可你看我国国君罢朝近二十年，他可是贤君明主？两派储君斗计，最终前线将士要与后方佃农争粮，这又如何？”
“我朝这二十年的光景确实不好，但姑娘有没有想过，要如何改变这番情形？”
“还是要靠上位者？”李云叹息道，想起李明翼与自己的争辩。
“是的，皇权制度如此。”
“但要如何保证上位者心中有百姓，而不仅仅只有权斗？”
这也是她最担心的事情，她就是怕天下百姓都成了李明锦与李明翼争储的筹码。
但张源坦言道，“恕在下直言，没办法保证。在下已经说过了，百姓性命与权力斗争难以分割，世事如此。因而姑娘心痛是必然的，而姑娘如今能做的，也只有尽力选一方自己赞同的良主辅之，做出选择后会更心痛，但不至于日后后悔……”
如果一定要在李明锦与李明翼之间选一人的话，单凭方才与他们二人的谈话，李云便会选李明翼。
她与李明锦，十年情谊，早已转瞬成空。
“我猜想姑娘必然痛恨翼王要参与权斗的意图，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姑娘虽知晓上位者的想法，但终究没在上位者的位置上见过他们的风景。对翼王而言，抵御外忧挽救内患固然是大事，但却不是头一等大事。如今朝堂两派争储之斗势同水火，翼王不打压锦王，他便要被锦王打压。更极端一点，翼王如果不废掉锦王，他便要被锦王废掉。所以如今，他的头一等大事是保命，就是争权，就是党争……
“姑娘，底层百姓无权无势，想要活命尚且没错；而上位者有权有势，便活该要成为他人鱼肉了吗？姑娘希望上位者能平等看待底层众生，可姑娘是否又因心中成见，而不能平等看待上位者？”
“但上位者想要活命，也不能用千万百姓的身家性命垫脚！”李云义愤填膺道。
“确实如此，但姑娘不知道，虽然天子朝臣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为百兆百姓而执政，但真到他们夺权的时候，百兆百姓又是谁？能为他们在朝堂上说上一句话，在兵变时押上一兵一卒吗？届时，这百兆百姓全是虚妄，派不上用场，甚至是债主，皇子们要争着去当这天下百姓的欠债人。所以，皇子们要活命就要争权，如果争权与民生起了冲突，那么稍稍让步一些也是可以的……
“可得民心者得天下，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即便一时不尽然，但长久以来定是如此。为了能稳坐江山，他们迟早会在意民生民事，会推新革弊……
“再退一步，纵使翼王一人不爱护天下百姓，但他麾下的谋士总会关心的。天下之大，总有如同姑娘一般心怀天下苍生的谋士，他们如果要实现一番抱负，必定要依附于上位者，尤其是有掌政之权、权势极高的上位者。而同时，翼王又有十足野心，为了争储能不择手段，若这一利国利民的法子正能为他带来名利，他必定会采纳。”
李云轻笑一声，“你这话说的，倒像是翼王肚子里的蛔虫似的。我若不是认识你，便要真以为你就是他麾下的关爱民生的谋士了！”
“翼王与锦王二人相比，究竟如何，我想姑娘看得比我清楚。姑娘虽不喜翼王不是个完人，但是如今关头，也只有翼王想为普天之下的百姓做一点实事，这一番心意已是不容易——姑娘，恐怕你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李云又仰头望向那片漆黑的夜空，呆呆愣了好一会儿后，喃喃问道，“我曾在书上见过一句话——某年，大旱，饿殍遍野，人们易子而食。可我竟不大记得，那到底是那一年了，你可还记得？”
张源一顿，抬头看着李云寂寞寥落的身影，“是明辉三十九年，那是《尚史》十四卷中的一句话。”
“原来是明辉三十九年呀……”她又喃喃道。
每年饿死病死的黎明百姓数不胜数，有的能在史书上换来一两字笔墨，但更多的便是在街边被草席一卷，默默无名等待着来生，再无下文。也正如李明翼所说，这种事情每年都常有，常有之事不稀奇。
这不是什么圣人礼学、锦绣文章，只是史书间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常有之事。
但原来，也会有一个人，能将他们牢牢地记在心间。
李云连忙跃下马，将他扶起，如亲密弟兄般搭着他的肩道，“好！我便信你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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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坤宁宫内。
满屋的绫罗珍宝、银屏金樽，连同满桌子的珍珠药膏全被皇后砸了个粉碎。她愤怒，听得麾下暗探禀报完翼王的公布秋收新政的动向后，她便知晓李明翼如此争权的意图。如果真让他办成了此事，即便她已经与郑氏联手，也未必能强压他一头……
她愤怒得大挥着广袖，一叠叠的繁琐衣裳在她身上显得尤为厚重，没一会儿便浑身大汗淋漓，失了风度。翠碧的瓷片碎了一地，不慎划破了她的衣角罗袜，她也满不在乎。
此时的她，哪里还有个后宫之主的端庄贤惠模样，简直魔怔似个疯婆子。
但坤宁宫的宫女却对此见怪不怪，早已乖乖退在一旁，垂头等候差遣。
果然，没一会儿，皇后便嘶吼着下旨：
“来人，摆驾贤宁宫！”她便撑着案牍喘气道，“本宫要去给那个贱_人一点颜色瞧瞧！”
贤宁宫，正是大皇子李明翼生母马贵妃所居寝宫。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争权斗利如生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