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十年情谊终成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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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官兵看不得他们在此长久逗留，还赶着要回去交差，便连忙催促他们二人离开。而李云仍愣愣地抱着食盒落泪，于是张源便牵着李云的一只衣袖，引着她离开了官府。
官府大门旁分别挂着两盏纸灯笼，在昏暗的烛光下，李云却见李明锦还一人驻足在此处。他就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好似出于天界与人间的交界处，如被黑色的仙雾笼罩般缥缈。
她疑是旧梦，却不由脚下一顿。
张源见她如此，在她耳畔低声问道，“可是故人，需要在下回避一趟吗？”
但李云反而攥紧了他的衣袖。
“留下来。”她需要他无声的支持。
但李明锦却觉得她下意识依赖身边男人的手势甚为碍眼，他一步一步走上前，走到烛光明亮处，但烛光照不亮他的眼底，那危险的深潭依旧阴沉，一半是经日劳累，一半是心情不悦。
此情此景，两人再度相遇，都觉得陌生无比，仿佛相依相伴的那十年都只是上辈子的事情。
“杨氏父子的事情我管定了，你不要牵扯其中。”李明锦开口道。
李云却惨淡一笑，“好巧，翼王也说了，杨氏父子的事情归我管。”
一件事，两个人不同立场，他们终是要在此交锋了。
上辈子做不成恋人，这辈子却要成为针锋相对的对手。
她还站在衙门前的台阶上，丝毫未动，李明锦便一步一步拾级而上。张源疑心他要对李云出手，立马拦在李云身前，但李明锦却冷冷骂了声“碍事！”他的眼睛虽始终瞪着李云，但那句话确实对张源说的。李云扯着张源的衣袖，将他拉开了。
“你可知你这是在赌命？你若真牵扯其中，还有全身而退的时日了？”
“锦王不也是在赌命？我的赌注仅我一人之命，但锦王押下的赌注恐怕还不止如此吧？”
“我还了你自由，你便要如此做事？”
“既已把我的命还给我了，将其押上赌桌也是我自己的事情。锦王莫与我说，你后悔了？”
她仍是当初那般被他骄纵得不知天高地厚的语气，熟悉无比。
李明锦终于走到她面前，好像从这一世走回了前一世。
“不后悔，再来一次我也会如此。但我只后悔，十年前遇见了你。”
“好巧，我也是。”
十年前那一箭，是两个人孽缘的开端，从此他们都遇见了生命的另一番可能性，也都有了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命门。如果他们这一世没有遇见彼此，也许他们都能没心没肺活得舒心一点，也不至于此时被人拿捏住全身痛点，身不由己。
一句“我后悔”和一句“我也是”，两人便默契地将那段将死未生的情谊全抛却脑后。
“锦王可曾想过，翼王立此新政的用意？今年天下一半佃农的性命，与江山永固和万世国泰民安，你选择哪一方？”
李明锦避而不谈，摇头道，“你不是如此天真之人，翼王这么说，你便真的这么信了？”
“我不信，但我也不能不信。人命关天，迟早会有人要站出来做这个选择的，不是翼王便是你，我只是想在此之前，自己先找一个借口说服自己……”
李明锦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他们都在等待一个答案。
“你想听我说什么？”
他这么问，便是心知自己的答案一定不会让李云满意。
“你说什么，我便信什么。”李云坦然道，“十年来，只要你说，我便信你。但从来都是你不说，我只能自己猜。天道正道，圣人书中的道理都是你亲自教我的，我只想听你一句话，当初你教我的那些东西，还作不作数？你真的要为了反对翼王而反对新政吗？”
这样认真而固执的李云，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她来求他自由的那个夜晚。
她眉眼如旧，好似从未变化，也从未离去。
但二人彼此都心知肚明，物是人已非。
“是，为了太子和皇后，我会这么做。人人都有人人的立场，而我是皇后的马前卒，我的立场就是，无论大哥要干什么，我都要反对他。”
他看着李云黑色眸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身影，多么陌生而无情。
此时的他，早已丑陋得不是当初与她执手空谈圣人正道的李明锦了。
“与贺飞，与天下佃农，甚至与江山万民——都无关？”
“都无关。”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能与李云也无关。
“如果我求求你，考虑考虑他们呢？你又会作何选择？”
“阿云，”他竟又一次这般呼唤她，“不考虑他们，便是我的选择。”
也行正是因为，这五年李明锦没有好好照顾李云，使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了太多牵挂，所以此时她会如此痛苦。
但他也只能冷眼漠视她的痛苦，甚至加深她的痛苦。
李云凄惨地大笑两声，而后恶狠狠地对着他吐气道，“李明锦，原来你连翼王都不如！”
她对他，已然失望透顶了。
“如果不是你们这些人党争至此，一国之船将翻之时，各人还盘算着各人的算盘，我国朝政和天下苍生何以至此！如果你们从一开始就能齐心协力，共同勤勉治国，我国朝政和天下苍生何以至此！翼王在此关头，虽仍心系党争，但好歹能想出一件利国之计，而你……”
“你不要被他给骗了！只要君父一日在位，便一日颁布的政令都是利国利民的！你只听他一面之言，如何能知晓他所做的选择一定是最佳的？”
李云不自觉地后退两步，好似不愿再认识眼前此人，张源怕她摔倒，连忙扶在她身后。
她终究是……太过失望了。
她知晓李明翼的说辞未必全对，但她更不愿相信一心党争而放弃前线将士与后世万民的李明锦。
此时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她才知晓，原来一切都是因为党争。若没有皇后与李明翼的斗争，皇帝便不会要制衡贺飞，李明翼也能安心筹措军需，更不会为了防范皇后而要她去取杨尚岩的账簿……
方才在牢中听了争了多少冠冕堂皇的话，而她此时才窥见这事情的真面目。
她最后凄凄惨惨看了李明锦一眼，便转过头，再不忍直视，“锦王且回去等着吧，来日我定会亲自上杨府去取账簿！”
“他拿什么来威胁你了？你帮你解决掉这一威胁，你便安然退出，可好？”
“你既如此，与翼王拿他们威胁我又有何异呢？索性再将话说得明白一点，你把他们抢到手，威胁我退出你们的争斗，可好？”
“好，他们是谁？”李明锦咬牙道。
“校场前卖桂花糕的汤婆婆，还有与她同居的明伯。”
李明锦一愣，原以为是什么不一般的大人物，却没想到是两个无名小卒。李云的性子他最清楚，她不喜与人交往，所以相交不多；但此时，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认识了两位普通百姓，还能被人以此要挟，他甚是意外。
他知道，李云往日只与一只小畜生“玉奴”交好，但他总觉得她是因为同病相怜而已。正如他会爱惜被视为另一个自己的李云一般，李云也会怜惜与她相似的人。他没想过，在身为皇子的他身边相伴十年后，她认为的与她相似的人，原是这般普通的百姓。
她在他府中跳水时的那般诀别，再隔十年他拉起箭时的那般诀别，也许都是牛头不对马嘴。
也许相伴十年，他们从未认清彼此的真心想法。
他们两人每一次真心坦白，愈发看清彼此 ，因而也愈发远离彼此。
“你真的爱惜他们？”
“汤婆婆视我如己出，还救过我的命。”
李明锦微不可闻地叹口气，“我待你如待我自己，我也救过你的命，还不止一次。”
李云霎时无言，李明锦这话说得不假，甚至这十年来她的一切都是他给的。但也许，就是因为太亲密、太熟悉了，她早已将李明锦献给她的一切都视为理所当然。她只自私地在他府中跳了一回水，便敢妄言他们二人从不相欠。
李云垂眸，“欠你的，我自然还不清；但欠别人的，我不能不还。”
李明锦也移开眼神，“不必了，我也欠了你十年自由，细细究来，还不知道谁欠谁的多一点。”
“也许，这十年来……我也很自私。”而后李云轻轻一笑，“不管怎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前缘尽，往事不可究。锦王有本事，就尽早从翼王手中抢回牵制我的筹码吧，不然，就好好守着杨氏父子，等我出手吧。”此言尽，她恢复往日执弓拉箭般孤傲自负的神情。
夜风萧瑟，烛光摇晃，冷风穿过他们二人相对的间隔，为他们拉起一道透明的高墙。
李明锦一步一步地退下台阶，重新退回那阴影中去。
此时，李明锦才意识到，与他相伴十年的李云，最了解他又最让他不忍动手的李云，也许才是他最难对付的对手。
李明翼可真是下了一步好棋。
他缓缓退场，无声离去了。
二人没有话别，再也不会话别了，因为以后相互厮杀的时日还有得是。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十年情谊终成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