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出宫同行赠巧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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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皇子走出前厅之时，李明锦的面色并不比体弱的李明玉好上多少。李明玉打趣了他两句，他也只是笑笑说昨夜没有休息好罢了。
二人走到坤宁宫门口，果然有个身着鹅黄衣裳、头梳柳月髻的少女，看着与李云一般大。
那少女也学着内阁那些老头子们背手伫立，仰头远望，但是这动作在她身上却完全没有那种老气横秋之感，反而有种年少桀骜的气势。
她脚上穿着蜀绣绸鞋，不时翘起脚跟一下一下敲打着青砖地面，发出不大不小的泠泠声响，完全没有一位大家闺秀应有的矜持感。
“看来这就是我未来的弟妹了，”李明玉拍了拍李明锦的肩，而后凑近他的耳畔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我都知道，母后让郑氏之女许配给你意味着什么。并蒂莲，活不长的，总有一朵要谢掉成为另一朵的养分，只是时间的早晚问题。”
李明锦垂眸，没有去看李明玉过于苍白的面容。
一母双生，他和李明玉就像并蒂莲，然而最后的储君只有一个。李明玉身为嫡长子却天生体弱、手无实权，而李明锦未来会取郑氏嫡女为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最后哪一朵莲花会凋谢成全另一朵莲花的争储之路——这也是为什么刚刚殿上太子没有问自己成亲的人选。
第一次皇后问话时，他没有必要问，确实是因为这一问题可以任由皇后做主，因为他没有异议。
而李明锦问了这个问题后，他也没有追问，因为真的没有必要再追问。悬而未决的问题突然得到了解决，不一定是因为找到了最优解，还有可能是找到了替代解，选择弃子。
“哥哥——”
李明玉一愣，李明锦还是第一次这么唤自己，不是“二哥”而是“哥哥”，亲昵得好似他就是李明锦唯一的兄弟。
“无所谓，弟弟，这对哥哥而言未必不是一种解脱。”他又拍拍李明锦的肩膀，“三十一年了……”三十一年的煎熬都被这个羸弱的男人轻轻拍在他的肩膀上，让他肩负起未来难以承受的重担。
但李明玉不明白，这条争储之路，也未必是李明锦真心想走的道路——而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没有完全想明白，不然刚刚在坤宁宫内，他会用更强硬的语气拒绝皇后的安排。
“你去吧，”李明玉偏头点向坤宁宫外少女的方向，接过一旁太监递来的又一件外袍穿上，“天色不早了，天晚风愈凉，我先走了，就别送我了。”
李明锦点点头，示意作别，李明玉便由太监搀扶着走向另一旁的垂纱轿辇。
而后，李明锦面无表情，走向那少女。
“你在看什么呢？”
突然在背后响起的声音没有吓倒她，她仍旧仰着头，“在看蓝天。”
李明锦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正是被他嫌弃过的过于窄小的天空。
“这有什么好看的？”顿了顿，他又加一句解释，“太小了。”
少女晃晃脑袋，“但是它很高、很远，所以很好看。”
“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少女仍旧没回头，又略带骄傲地问，“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现在知道了。”
李明锦直接走到少女的面前，少女的目光不由落在了他的身上。李明锦身着锦绣白衣，头束璞玉白冠，在逆光之下周身显出一片金色的鳞光，仿佛谪仙之姿。而他眉宇之间有股淡淡的忧愁，让人忍不住想为他分忧解惑。
少女歪歪脑袋，“你不开心，是因为知道了要与我成亲么？”
李明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提议道：“郑小姐，本王还有要事要忙，如若不介意，可以一同出宫。”
少女轻笑，“皇后知道你这般敷衍我么？”
“郑首辅可知道你这般无礼？”说罢，李明锦转身便走，而少女也如他所愿追上了他那不紧不慢的步伐。
没走出几步，李明锦见身后除却少女空无一人，疑惑道：“郑小姐竟是独自一人入的宫？”
“不，还有绿萝。”
“绿萝？”
“是我的坐骑，内宫严禁跑马，我把它留在守门禁军那儿了。”
原本不紧不慢的步子，却让活泼的少女一蹦一跳走出了紧促之感，粉色的布鞋在冰冷的青砖上留下音律般动听的旋律。她头上的柳月髻随着她的步子一晃一晃的，果真如同河堤畔萃着月光随风起舞的杨柳。
“郑小姐待字闺中，又备受首辅和太后疼爱，怎么不想嫁一位自己真心喜欢的如意郎君？”
“锦王这么问，说明我便不是锦王心中的如意娇妻了！原来是我棒打鸳鸯了！”
“生于帝王家，哪有什么选择的自由呢？”
“原来锦王也知道这个道理！那锦王如何又觉得官宦之家的女儿会有这种选择的自由呢？”
李明锦笑了笑，“你没有吗？”
少女停下脚步，皱了皱秀气的眉毛，可是脸上并无忧愁困扰之色。“我确实有，我父亲对我说，天下偌大，好男儿随我去选。但是我说，真正的好男儿就是未来的天子，无论未来天子是谁，我都要做他的名正言顺的妻，我要成为皇后！”
年少的女孩憧憬着家族中最了不起的那位女人，她也想像自己的姑姑一样，成为天底下最有权势的女人。
言辞间，她的眼神中闪烁着耀眼的光，李明锦对此再熟悉不过，那是他曾多次在母亲那张容颜永驻的面容上见过的，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
原来这个将会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与自己的母亲是同一类人，李明锦突然想到。这类人总是这样，待字闺中时想成为皇后，成为皇后之后又想成为太后。对于权力的欲望是个黑洞，永远也不会填满。可天底下，又有多少人不是这样的呢？
而李明锦自己又如何能保证，即使如今自己已站在权力漩涡的边缘，又能不受其引诱继续往下钻呢？
而权力的诱饵正一蹦一跳跟在他的身后，若即若离……
思绪至此，李明锦不愿再做无谓的自嘲，脚下步伐加快了速度，向着背离皇后的方向而去。而他身后的诱饵仍旧若即若离地跟着，没拉开半点距离。
二人一路无言，漫长的宫道终有走完的时候，走出宫门之后才发现，原来大片火烧云已经压至天边，映出一片昏暗的红火。
二人各自牵过被禁军悉心照拂的马，打算分道扬镳。
可就在李明锦扬鞭欲去时，少女驾马回转，挥着马鞭，在夕阳余晖下仰头问了他一句：“锦王，你又如何知道你不是我的那位如意郎君？”
少女无畏，声音清脆爽朗，震得无言的半个楼城都听得清楚。饶是在天子门前见怪不怪的守门将士们，都无不惊异于这女子的行事轻佻、不拘一格之举。可更让人惊异的是，可未等李明锦回答，那少女的马鞭便落在马上——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那道倩影在夕阳下渐行渐远。
“不知从此去，何处更倾城。”
李明锦面不改色，可心中却已难得对这一女子生出欣赏之意。
只可惜——李明锦也回身驾马远去，这一面也让李明锦识得了，此女子绝非寻常男子能拿捏得动的池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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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李明玉在府中休憩养病时，锦王府的人便将打包好的上好的芝参补药送至他府上。他随手翻看了两眼，还有前两年父皇赏赐千年雪莲在其间。
但其实，这些东西在两位皇子眼中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李明玉贵为太子，自然有帝后二人牵挂，有太医院上下为其悉心调理身体，普天之下任何珍稀名贵的药材都任他取用。而李明锦也单纯是因为自己用不上这些药材，一直闲置着可惜了，便送与他。派不派得上用场是一回事，但送礼的心意是另一回事。
“果然是我那事事周到的好弟弟，如果昨日他当场对我说要送我这等东西，我未必会收下。”一向在外以好脾气著称的太子此刻却皱了皱眉，眼神中也略带有不悦，“若非一母所生的亲兄弟，我定会将此番举动视作挑衅。他身强体壮，用不上这等药材，只有身体孱弱之人要使用；而我堂堂太子，竟也要拾别人弃之不用的东西……”
一阵刺耳的咳嗽声打断了他。
李明玉在旁人搀扶下捂着口鼻咳了好一会儿，咳完了之后偏头阖目，似是也不愿去看那白帕子上的血渍。
最终，他还是收下了，因为他没理由拒绝。他也知道，李明锦是笃定自己会收下才会送这趟礼的。他赏赐了送礼的奴仆一点碎银之后，便让那人将自己院中的一盆并蒂莲搬回去作为谢礼。
此时已是仲秋，虽然瑜王府有人悉心照例，但那莲花仍略有颓气，荷叶边缘已开始枯黄。可并蒂莲中，有一朵莲花的莲蓬生得格外肿大饱满，待到花谢之后，其中定能结出许多莲子。
“算我这个哥哥送他一个好兆头吧。”李明玉挥挥手让人送走了那奴仆。
余下瑜王府满院的莲花，白的粉的黄的，皆属花开并蒂，在微风中摇曳。
而仲秋过后，她们的花瓣都会凋零，最后她们都会身死烂于荷塘之中。在对她们漠不关心的主人的注视下，她们会化作一滩腐泥，成为来年夏日同一片荷塘中最娇艳的荷花的肥料。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出宫同行赠巧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