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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锦王入宫被赐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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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婆婆在校场旁的桂花树下摆摊卖桂花糕,已经有些年头了。
她的桂花糕香甜酥软,入口即化,即使隔着几层竹笼和纱布,桂花的清香也能飘散至这条长街拐角处,为她引来或好奇或贪嘴的客人。如今仲秋,正是桂花花期,香味浓郁。而桂花糕的香味竟没有完全被摊铺旁的桂花树的香味所压制,反而透出一股甜而不腻的糖香,与其相得益彰,引来更多顾客驻足。
其实,汤婆婆的桂花糕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她若不留在这清冷的校场旁边摆摊,势必能吸引更多的人前来关顾。但每当有人建议汤婆婆去京城最繁华的玉龙大道摆摊时,她总是摆摆手,或者抚摸着一旁桂花树粗糙的树皮,用不整齐的牙说着“习惯了”三个字。
大家都以为,汤婆婆是习惯了那棵桂花树,毕竟人很容易会对与自己相似的事物产生感情——卖桂花糕的老婆子与桂花树,多么相配呀!
可只有汤婆婆自己知道,她留恋的,是校场里的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总是在日上三竿后才出现,她曾向别人打听过,那孩子似乎是个夜猫子,只在夜晚独自一人在校场中习武,而第二天军营进行早操时回屋睡觉。
有人说,那孩子背后还有个不小的后台,足以支撑她在军营中这般我行我素;也有人说,她只是军营中某个教头的女儿,是练兵的将军对其有所照顾,才留下了他的女儿。
而此刻,那孩子身着一件朴素黑衣,正捧着一盆水走了出来。她将水盆放在及她胸口高的石桩上,单手拆下头上的黑色发带,然后深吸一口气,猛地埋头扎进水中。
汤婆婆看了不禁皱眉,哪有女孩子家这么洗头的!
直觉告诉她,那盆里也是这孩子随手打来的凉水。而虽然此刻天气还不算凉,却也没到热得要用凉水解暑的地步。这么个洗头法,等到了冬天——她确实见过那孩子在冬天也还是用这种方式洗头。
汤婆婆默默叹气,“唉,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迟早要把自己折腾坏了!”
没一会儿,那孩子起身,将在水中洗涤过的黑色向后一甩,水珠如坠地的箭矢般砸在她身后的黄土上。她后背的衣裳也被没擦干的头发浸湿了一大片,但她毫不在意,只拾起一旁的黑色发带,将其像包扎伤口的绷带一样一圈圈缠绕在在自己左手腕上。
那双盯着自己腕子上的发带的眼睛中,藏着一种捕食猎物的野兽的锐利寒光。
但正午阳光下,晶莹的水滴残留在她脸庞,却显得那张面容有种迷惑性极强的天真,为她猎人般的眼神披上无辜猎物的外衣。
而汤婆婆正是贪恋着这张稚嫩面容的天真,这总能让她回想起,遥远天边外的另一张年幼天真的面孔……
最后,那盆水被洒向一旁野草地,一股朦胧的水汽沁起,再消失无影无踪。
那孩子抱着盆转身走回校场,这场潦草的洗头就算这么结束了。
汤婆婆始终停留在桂花树下,无声地留意着这个孩子,一如以往数年数千次默默的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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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执拂尘的公公在前方引路,李明锦背着手跟随其后,走过皇室宫闱前的一道道青砖白墙。
今日日头正晃,昨宿难寐的后劲回涌,使得李明锦脚步略微轻浮。引路的公公眼力好,见了之后默不作声放慢了脚步。李明锦承了他的好意,也慢慢地跟着。
抬头不经意的一瞥,他望见,高高的宫墙只将原本辽阔的天空裁剪得只剩下小小一块天地,听不见呼啸的风,也看不见完整的云,连飞鸟的身影也不曾闪过几回。而四周两旁往来些许宫女奴仆,尽数弯腰垂手,脚步轻快,将头埋得叫人看不见脸。
这样的光景,可真叫人寂寞,李明锦默默感叹道。
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李云。
今日,皇后召太子瑜王和六皇子锦王回宫探亲叙旧,李明锦在府中接了懿旨便纵马赶来。待到了门禁之前,将坐骑交于守门禁军看护后,李明锦便跟着引路太监步入这严禁跑马的皇城后宫。
而另一位前来的皇子就没有他这般潇洒自如了——临近坤宁宫门口,李明锦远远地见了一顶四面垂纱、密不透风的轿辇,那正是他天生体弱、常年咯血的二哥——太子李明玉。
他走上前,那轿辇中人也被人搀扶着下了来。
那人面色苍白,不见一丝血色,瘦弱的体型将两层厚实的袍子称得过于空荡。李明锦心想,未及天凉,他二哥却已经穿上了这么多,看来他的身体越发羸弱了。
“好久不见,二哥。”
李明玉也想开口打声招呼,却被两声咽喉中刺耳的咳嗽声压制下。他连忙将一直捏在手中的白帕摁在口鼻间,整个人咳得站都站不稳,李明锦不忍,也和一旁的太监帮忙扶着他。
白帕移开,一滩刺眼的鲜红血渍就在其间。
咯了血的人叹叹气,“让六弟见笑了。”
“怎么会。”李明锦笑道,替他顺了顺背,心中想着自己府上还有些补身体的芝参补药,自己闲置着一直用不上,事后可以派人送到太子的瑜王府上。
太子自出生起便体弱如此,常年不能见风,更枉论出门。今日难得进宫探亲,即使乘着那包裹严实的轿辇,也着实要了他小半条命。
李明玉没推却他的好意,只开口催促道:“我们快走吧,母后还等着呢。”
另一旁的太监连忙躬身引路,将两位皇子带入坤宁宫。
宫内熏香缭绕,皇后在前厅坐着,手中摆弄着发簪上的琉璃金簪。一旁的八爪木桌上摆着各色香料膏粉,有二三侍女为其旁将东海珍珠研磨成粉、调制膏药。皇后喜好驻颜之术,常年搜罗些秘门偏方,敷化上脸。而如今皇后虽已是两个成年皇子的母亲,面容却好似二八少女。
两位皇子依次行拜礼后,赐座。
太子也不强撑,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而李明锦却没落座,他上前接过皇后手中把弄的簪子,替母亲重新梳发。年少时,他便经常替皇后干这种事,也算驾轻就熟。虽身为堂堂皇子,他丝毫没有嫌弃这种妇人之事,以致在翰林院间传为一时孝谈。
他将皇后原先的发髻松散开,再重新梳成一个更有朝气灵动的发髻。“母后可能不知道,这是如今京城最流行的柳月髻,城中及笄少女都爱扎这个……”
皇后轻轻“嗯”了一声,“衬得本宫这簪子倒显得老气了……”
“怎么会。”李明锦仍是用那般语气笑道。
太子饮着太监送上来的参茶,静静地看着母子二人互动。
这时,侍女的膏药磨好了,将敷药用的玉棒置于其上,再跪地将膏药呈于头顶让皇后过目。皇后瞥了两眼,接过那膏药便往李明锦的方向递。
李明锦双手将其接过,接着用右手执玉棒挑起一块膏药,在器皿边缘轻轻刮掉多余的部分后,再悉心涂抹于皇后脸上——这也是他年少时常做的事情。
侍女将膏药在桌上摆放好后便尽数散去,室内只余这血承一脉的母子三人。而皇后召皇子入宫,自然也不会是明面上所说的“思念”二字如此简单,也不会是要李明锦为她梳妆打扮如此轻易。
皇室家事,从来绕不过一个“权”字。
半晌,皇后突然开口:
“明玉身体虽弱,但也三十有一了,也该定一门婚事了……”
李明锦的手一顿,侧目与李明玉对视,心想皇后终于开始进入正题了。
李明玉放下手中茶盏,撑着身子勉强及地行了个拜礼,“一切全凭母后安排。”
太子先天体弱,使至他今年三十一岁都还没有参政,除了一个“太子”的虚名,手中并无实权。反而部分监国理政的实权落在了雄心勃勃的大皇子李明翼手上,这让皇后很是忧愁。
而太子一直迟迟未娶亲,并非只是因为身体不适,更多是皇后压着没办。作为皇后争储的棋子,政治联姻,是太子唯一能帮皇后赢取政治利益的途径。如果没有适合的联姻人选,皇后情愿先按兵不动;而如今皇后要走这一步棋,那也没有太子拒绝的余地。
“好,也是该有个体己的人在你身边照顾你了,这样本宫也放心一些。”皇后摆摆手,“你自己也要注意点自己的身子,都是自家人,这点虚礼可免便免了。”
李明玉应声而起。
“你也是,”皇后突然握住李明锦的手,“今年你也二十五了,不许再拿那个小狼崽子糊弄本宫。”
李明锦皱眉。同是一母所出,既然太子无法争储,相应地他也要承担起部分的责任。原本他还想做个闲散王爷,逍遥人间,近乎忘了自己也是皇后手中的一枚棋子。而现在,从那荒唐美梦中清醒的一天终于到了。
见他似乎还要再争辩什么,皇后抢言正色道:“你玩归玩,但是正经事情上要拎得清。”她的手在椅背上轻轻一拍,玳瑁护甲套与紫檀木撞出清脆的声响。
“敢问母后心中是否有了心仪的人选?”
“郑首辅之女,如何?”
他一愣,万万没想到皇后给他安排的对象是郑首辅嫡女,郑晓敏。
郑首辅是当今天子的国舅,他的姐姐正是如今慈宁宫的郑太后。郑氏一脉权倾朝野,皇后如今能得与郑氏联手,来日即使太子无法争储,取了郑氏之女的自己也会有很大机会——李明锦心中只觉得苦涩,因为这件婚事更是容不得自己置喙了。
他将头埋得更低,却不想接下来皇后说了一句更让他苦涩的话:
“本宫已召来了郑首辅之女,如今应该在殿外候着,你去见一见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