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雪色 ...
-
凌晨时分,她被耳边呼啸的风声惊醒,躺着洁白的雪地上看着雪花纷飞飘舞,大地银装素裹。黑色的发丝在那片圣洁的白中愈加显眼,回忆自己再平常不过的死亡,心里一阵钝痛。天空苍茫,间或有物体下落,从身体穿透过去。想起方才的梦境,是只有自己的漆黑世界,到处闪耀着点点浮光。如同夏日夜空繁星附上苍穹。似真似幻,却又仿佛近在眼前一般地触手可及。行动与思维做了一致,伸手触摸过去才发现它真的只是近在眼前。距离确乎又是那般遥远。像是宇宙。
撑着身子站起来,望着周围单一的景致,有些伤心,雪花散发着无尽的光辉,刺得眼睛稍微作痛。陌生的地点空旷寂寥到可怕之极,胸口的钝痛愈加明显,缓慢地在雪上行走,张开手掌想要接住白色物体,谁料它从自己的手心嚣张地滑落过去。完整无缺的地面没有一丝被毁坏的痕迹,女生围绕着圈子一遍遍反复地走,试图破坏掉那完美。几次之后才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徒劳。
原来世界上真的是有灵魂的。那么是否亦会拥有轮回这类事情。那自己会不会得到永生呢。是如此大胆却无迹可寻的臆想,终是寻找不到任何一丝的答案。颓然地坐在雪地上,黯然地想成为灵魂之后的自己应该怎么办才好。既然佛中所说拥有六道轮回,那么会不会亦有地狱或是净界在可能是天堂的地方供自己生存。只是现在的自己所在哪里是连自己的不知的平凡世界。有雪。
听见脚踩在雪花上分崩离析的声音,阵阵的崩裂。她看见男子。黑发如墨,眼中闪耀着流光溢彩。一袭黑衣在这样的白中毫不搭调。面容的轮廓清秀,带着不桀的气息,背后是阴郁的天空,雪仍在纷飞地下。突然就笑靥如花。抬起手摸着头发就说。
“哟,你醒啦。”
她看见阳光,那么突然而至。厚重的雾霭被风不知吹去了哪里,听见流云与流云之间交错摩擦的声音,仿佛世间一眼变得晴空万里。雪不再有,阳光从裂开的云层缝隙穿透而过,那片银装素裹的大地被金黄色覆盖,到处散发着和煦温暖的气味。如同在某个春日早晨沐浴在暖阳中苏醒过来,那样的沁人心脾。
“我……不是死掉了么。”
歪着头问,这样想着,那场平淡普通到极致的死亡过程变得离自己遥远起来。就像是一亿个光年的事情,好像记忆也是不靠谱的东西,字典上有个成语叫做自欺欺人,除了自己,原来记忆也是会说谎的。
“唔……”手摸着下颌,眼睛眨两下,接看清细长的睫毛,一如女生般的繁密与细长抑或是超过女生的细长。算了,不管那么多了,等待着对方的回答,却迎来意想不到的答案,“应该可以这么说。”
“那我为什么还在这里。”
用着哄骗小孩子的可笑语调,蹲下腰身,手揉乱她的前发,眼睛眯起来露出笑,“这个是灵魂啦,是灵魂啊,小妹妹。”
“……大叔,不要用这种语气。”
男子显然没有想到女生会用这个称呼,愣了几秒之后握成拳听见哐当一声砸在女生的额头上,她似乎感觉自己的额头像野原新之助被他的母亲追赶以后狠狠敲上一击之后肿起一个发亮的肉块。大声地叫道。
“好痛,你做什么!”
“喂,我还没有你说的那么老好不好,就不要大叔大叔的叫,好歹我也是尸魂界一贵族怎么可以被你这样的小鬼头不守规矩的一下子叫老,那我的颜面何存呐!”
斜眼瞥他,“大叔……嗯,大叔你好。”
眼中闪射像要吃人的光芒,再次想要对女生发动攻击时看见对方突然蹲下来护住自己的脑袋,长发散乱地扫过雪面,还闭着眼睛,“对不起。”
噗嗤地笑出来,然后安慰着说,“没关系,只要以后不那么叫就行,知错就改的孩子是值得原谅的。”
“那你多少岁?”她疑惑地问。
“呃,这个嘛……”略略在脑中计算一下,“大概,好像是几十或者一百岁了吧,我也不怎么记得了。”
瞪大双眼就脱口而出,“哇,老妖精。”
又是哐当一声。
抚摸着自己的额头满眼泪花委屈地道,“本来就是的嘛。你看一百岁和十岁相差多少,我应该叫你老大爷。”
“……你是不是还想被打一下的?”斩钉截铁地问。
“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他听见她的声音在这样寂静无声的雪夜里荡气回肠地如雪花般飘落在自己的耳膜中,敲得咚咚作响,更加凑近对方的脸。他看见她的红眸里映着自己的眼睛,间或有水在对方眸子中流动,像是生机。那样大的眼睛镶嵌在她的脸上显得这个脸的空间愈来愈狭小,前发凌乱地耷拉在额头。
“死掉之后还会有心么?”
她这样问,男子就恶作剧地钳住女生的手腕,将她扯到自己的怀抱里,不许她挣扎,就附上她的耳,“你自己听。”
你听。
这样的夜显得更加无声,似乎不再是流云驶过或雪花下落或风声呼啸的嘈杂画面,嗅到对方身上清冽的男子味道,自己脸部的肌肤与衣料摩搓的嘶嘶声响,然后。
是心。
噗通噗通的。
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抬起头又惊又喜地对着男子笑着,“心跳得好快。”
而他仿佛也是很不要脸地就说,“因为我对你动心啦。”
她和志波海燕第一次相见的场面,就这样定格在这帧画面。直至日后想起,才发现男子就仿佛是恬静素雅天地之中恍然多出的浓墨重彩艳丽的图画,即使碍眼却又充满着勃勃生机。第一次的相见,彼此之间天真单纯得没有任何一丝杂质掺和在那里面。是今后漫漫余生中唯独的毫无心机与尔虞我诈的水粉画。是即使在睡梦当中亦会再次想起的遇见。美好得像是捕风捉影般的虚空。
“唉,真是不要脸唉。”
“……”
“唔,好痛!都说不要打我,会变笨的知道不知道?!”
“不许再多说废话!”
松手就放开了她,女生用着誓死抵抗的表情盯着他,“你一个大人欺负小孩算什么?!”
盯着女生看了很久似的,终于下定决心问了出来,“你难道不害怕么。”
其时他想问的是她为何不问他对于自己的死亡或多或少的顾虑,以及自身的存在,或是死后灵魂的皈依处,看似普普通通的对待死后原来有灵魂存在的这件事情。不应当还有别的疑问需要解答么,一般的人都是会这样的吧。为什么她不问呢。
“怕啊,”女生抬起脸蛋时如血的红眸里闪烁着光芒,那是泪花,她听见有声音在咽喉里崩裂,抽抽噎噎地道,“你都不知道我快怕死了。”
不单单只是死亡而已。她现在还能够感觉那场飞来横祸之时身上沉重尖锐的顿痛感依旧在血肉之中从下往上不断的徘徊前进。所到之处,粉身碎骨血肉模糊。死是一件庄严而肃穆的事情,不值得别人去用嬉笑轻易戏谑的态度去轻而易举的笑谈。可比起死,生更是令人痛苦不堪的事。因着生命之中必定有着令自己无可奈何的事情发生,那种旁观而束手无策的感觉可以使人窒息,是比死更为痛苦的生。
眼泪聚集在眼眶里,顺着颧骨缓缓滴落在雪面上,雪花经过热的传递以后也变得渐渐温和起来。融化成原本澄澈透明的液体。世界寒冷。泪水流过脸上被刺骨的风吹过。感觉疼痛。伸手用力地抹去,抬起头以倔强的表情看着他。
“那我现在应该去哪里。”
不是地狱,净界或是天堂。灵魂,超脱或是成佛。是在死亡之后才觉得生前所深信不疑的一切都是可笑的执着。都是假的。你知道那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亦如轮回。所谓的六道轮回是永无止息的事。可它是否也是假的。
“唔,去另一个叫做尸魂界的世界。”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底下留下淡淡的阴影。男子特有的清秀的轮廓在泪光中逐渐模糊起来。他接着又轻轻地呢喃着,“那是我所居住的地方。”
“我还可以见到你么。”她抬起头面露疑惑地问,俯视着她的角度下,女生看起来瘦弱娇小。面色在这样寒冷的夜里苍白如纸,又是天真地问,“我可以摸摸你的脸么。”
是无辜的表情,甜美得不忍心拒绝,他蹲下身脸靠近她,闭上眼睛。似乎有冰凉的手掌附上来。“啊,摸得到唉。”便睁开眼看着她,问,“怎么了。”
女生在雪地上转几个圈,指着脚底,“你看,我不管是怎么走,雪地上都没有脚印。我还以为连我自己也是捉影捕风一般的虚空。”人就是这样,必须是要通过破坏才可以发觉到自己。亦如她一般,若不给予在世界分毫的摧毁便完全发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她怕眼前所见的一切都不过是死前回光返照的幻觉。再过一会儿,就真的不存在这个世界了。
“没关系。”男子的声音清澈到透明,刺破苍穹。她看见他的手伸过来,瘦骨嶙峋的,骨关节分明地凸出,或许是因为冷的缘故,皮肤内的血液凝固成了深紫色。那样的苍白中夹杂着漠然的深紫。仿佛是弱不禁风的模样。抚触在自己的脸上,手心的温度传递过来,被风吹干的泪痕被细细的掠过,他说,“不要紧的。”眼睛是光芒四射。
拙劣却又显得温暖的安慰,看得出男子并非是可以劝慰他人的对象。但毕竟他确实令别人感觉到了无限的福扯。温柔的人是令人欢喜的人。他是令她欢喜的人。像是漫长生命中总要历经磨难,但处处都有着柳暗花明,那都叫人欢喜不已。
“名字是志波海燕。”说话的时候吐出的呼吸化成一道白雾。眼前视线模糊,不知对方是何种表情。
“唔。”含糊不清地回答他。
“现在要魂葬你了。可千万不要忘记我啦。”百年之后被别人问起,‘志波海燕是个什么样的人’,女生就这样天经地义地回答,‘是埋葬了我的人’。显得稚嫩。终归会是错过的。答案在百年以前相遇的那天便揭晓了结局。你知道的,生命是不断地步入消亡的过程。消亡之后总归有埋葬自己的人。那就是他了。
“呐。”看着她的身体缓慢地从底部开始消散,化作是西北大漠上的白色细沙,一起与雪花在空中打着旋,然后消失,最后的那刻,她突然微笑着道,“休源末世。”
是名字。
他突然想起她的睡颜。记忆是件奇特的东西,它总是在人回想起它时在时间的细枝末节中开出繁盛的花朵。他现在想起她睡着的容颜,真实的像极死亡。脸上是无表情,他细细地打量过,的确是没有任何的表情,眼睛闭着,睫毛微微颤抖。他却感觉那个孩子似乎是在笑的,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因为它纯粹的只是一种感觉而已,言语贫乏得无法述说,你唯有亲眼看见才能够真实体会那种感觉。
仿佛她是真的在你眼前死去一般。
安静的沉静的死。
那时候的她看上去就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