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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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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沙沙——
苍龙山中,树木森郁,风过林子。
“喂,小孩,这些都是你杀的?”
那满身浴血的小孩子手中拽着利剑,摇摇欲坠,愤恨地道:“呸!他们分赃不成,自相残杀,自作妖孽不可活,死也枉然!”
“哎哎,没想到你这么个小人头,课业应当挺不错的吧,都知道这几个四字词语怎么用。”
“滚。”
“喂喂,刚刚可是我——喂!你别晕啊!喂!”
小孩听不到那个人的喊叫声,他只觉眼前好黑,林子里好冷,他活得好累啊……好想爹娘……好想……好想他们……可是却再也见不到了。
不要丢下我!!
“哎?你醒啦!”
小孩被自己猛烈的欲望吓醒,睁大双眼,手里却是紧紧地拽着身前这个人的衣物,青筋蜷起。
那个人是把他背在身后了,见他醒来便身形轻晃了一下,装作很累地的样子道:“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沉啊?可累死我了,话说你今年多大啦?”
小孩满身的冷汗,被他言语这么一提,也没在乎这人是好是坏,反正都差不多,于是乎沉着嗓子道:“七岁。累就放我下来。”
身前那人道:“想得美,都在我背上了还想下来?就不放!不过话说回来你才七岁呀!比我小好多,快!叫哥哥!”
小孩死死地拽紧衣物,整个人虚脱地埋进了那人的背上,不发一言。
未几,那人继续不休不止地问道:“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肖匪,字梁梦。你呢?”
小孩有些警惕,但还是开口回答道:“……烛儿。”
那人接着问道:“哪个‘烛’啊?”
小孩道:“‘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的烛。”
肖梁梦有些哭笑不得地道:“噗哈哈哈哈,哎你这孩子,不就是蜡烛的‘烛’嘛,你整那么多虚的干嘛。”
烛儿小小声道:“是爹爹……教我的。”
肖梁梦道:“你爹给你取的名字?很可爱。”
“嗯。”
肖梁梦看他稍微打开了些许戒备,也就继续问道:“对了,你是怎么被方才那群人抓着的?你爹娘呢?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烛儿一下子僵住了,死死地趴在肖梁梦的背上一动不动,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没……烛儿没爹娘……没有家了……”
肖梁梦:“……这。”他倒也不是故意挫人痛处,不过细想来也是,如若有爹娘照看,怎会落成这么个血人?
肖梁梦怕触着这孩子的逆鳞,只得试探问道:“那你还有……别的亲戚什么的吗?”
不答。
好吧。
肖梁梦只好道:“要不你先和我回去小住一段时间吧,等哪天你想回去了再同我说,好不好?”
烛儿:“……”
这孩子呀,怎么都不说话的?
肖梁梦背着烛儿不断向苍龙山的深处走去,山中青烟寥寥,有一股道不明的寒冷。
“到啦。”肖梁梦摇了摇背后的烛儿。
眼前是一扇紫檀色的木门,走近一瞧,木门上还雕花镂刻着一枝枝的初霜梅花,隐约间还能闻到淡淡的檀香味,推门而入,条条柳丝飘入眼帘,门的右侧种了三棵柳树,树旁则有一个金鱼池子,门的左侧种有几棵高大的落叶乔木,树冠开展,深色的叶中隐藏着零星几个的浅黄色,圆圆的,十分惹人怜爱的果子。
烛儿拽紧肖梁梦的后衣,有点不确定的问道:“这是……梅子树?“
“是啊,没想到你认识?看来你这小屁孩学前启蒙着实不错啊。“
“……“
肖梁梦背着烛儿绕到房子的后院,打开其中一扇落地竹门,进入屋内找了一张毯子铺开,把烛儿轻放在上面,然后翻箱倒柜的找出好几瓶药和几件干净的白衣,他一边细细地帮烛儿擦拭伤口一边道:“我这也没别的衣服,你先凑合穿着,等会再给你改一下……“
“……谢谢……“
肖梁梦满脸惊讶,不似是可思议地道:“哎?你竟然会说‘谢谢’?!我还以为你个小没良心的永远都不会说这两个字嘞。”
“……”
肖梁梦:“好啦,你也别瞪着我了,刚刚打完架,你饿不饿啊。想吃什么?“
烛儿摇摇头,复又说道:“……肉。“
“什么?”肖梁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便又问了一次。
“肉。”
肖梁梦实在是哭笑不得:“小祖宗呀,我这地方哪里有肉给你吃,顶多就两根黄瓜和一些萝卜青菜什么的。“
烛儿倒是语气平淡,但又带些鼻音地道:“是你问我想吃什么的。“
肖梁梦觉得这小孩着实有趣,半恼半笑骂道:“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我那只不过是走走过场,随口问问,谁让你当真的?“
烛儿一本正经的说:“我爹跟我说过我做人要‘言必信,行必果’。“
肖梁梦:“……”
“你爹还教你什么了?”
烛儿回答道:“我爹还教我朋友之间互称要喊对方的‘字’,所以我要喊你‘梁梦’而不是‘哥哥’。”
说实话还没人喊过肖匪的字,这字是他自己偷偷起的,本来打算等到及冠后再告诉别人,但后来也就没那个机会了,倒也不必再那么束缚着自己,于是在被逐出师门的年岁里,他逢人就介绍自己的字,但却也没人叫过,烛儿是第一个。
他落下一声叹息,摸摸烛儿的头,声音变得柔和:“好吧,你在这先休息一会,我去给你找肉吃,好不好?“
烛儿不语,多少是不肯的,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肖梁梦不在,烛儿在床上躺了好一会觉得恢复得差不多,便起身四处逛逛。他房子的隔壁也是一间卧房,只是落地的竹门比他那间朴素淡雅了些许,应该是肖梁梦的卧房了。
烛儿悠悠地信步在木板铺成的走廊上,向前再走几步一个转弯便来到一处院子中,一个灰头土脸的灶台就这么赫然摆在院中央。灶台的正对面是一个大门敞开的内室,室内摆满了木架,架子上还横七竖八的放着胡萝卜、白菜、青瓜、地瓜……架子下歪歪扭扭的摆着几个黝黑剔透的坛罐,坛身上还画有横状的鱼尾纹、卷云纹,看起来倒是挺别致的,那些罐子有的用大红布做封口,有的则是碗口密封。
烛儿想应该是用来酿美酒的吧。
屋子内还杂乱无章地堆着一些竹竿、篮子、锅碗瓢盆什么的。
从屋内退出来后转身到院子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两个大水缸,烛儿正好奇刚才怎么没有注意到这两个庞然大物?走近一瞧,水缸上还种着淡紫色的睡莲,黄嫩的花蕊点缀其中,一股幽香悄悄入鼻。
嗅了好一会烛儿心满意足地继续沿着走廊走下去,步子中多了几分许久不曾出现过的轻快。走着走着烛儿发现自己走回了一开始进来的门口,门口正对着是一个雅致的大厅,抬头便可瞧见一块木匾,上面用正楷写着:小憩舍。
烛儿在这小憩舍又是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花花草草都摘了个遍,肖梁梦却还没回来。
他木然的坐在木廊上,一开始还可以把手中的狗尾巴草甩来甩去以遣无聊,但当日头悄无声息地落下,月上梢头,晚间的蝉鸣变得越发的焦躁不安,如坐针毡。一些不好的想法也犹如洪水猛兽,涌上心头。
他怎么还没回来?
他是不是发觉我是个麻烦了……
他该不会丢下我自己走了吧?
可他这房子是不要了吗?
不过也是,像我这么个麻烦人,不赶紧脱手怎么行?
房子也就那样,要是捡了我这么个破玩意岂不是烦死了……
但渐渐的这些焦躁变为了哀求,变成了一个个强列的祈求。
快点回来好不好?我不要吃肉了,以后都不吃了……快回来好不好……我什么都不吃,求你快点回来!
我以后都不会再烦你了………
而就在此时,伴随着咔吱一声,木门被什么人推开了。
见到门后之人走进来的那一刻,烛儿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决堤,肆无忌惮地大哭起来。
见状,肖梁梦显然是十分懵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孩子连被人捅刀子都能眼都不眨一下,怒目眦裂,怎么现在他一回来就哭了?难道是之前被人打成内伤,脑子出问题?都是憋着等眼泪攒够了才一下放出来的?
肖梁梦顿时被他的哭声弄得手足无措,赶忙把手中的山鸡野兔一扔,跑过去把人拉到怀里,一边用脏兮兮的手给人擦着眼角,一边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哈,是我不好,怎么就哭了呢?”
哄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止住泪水,但肖梁梦刚一移开手。
“哈哈哈哈哈啊哈花脸猫!小哭猫怎么脸都花了呀?哈哈哈!”光笑还不够,整个居然人捧腹打起滚来。
烛儿:“……”
不用想都知道,刚抓到山鸡就急急忙忙跑回来的肖梁梦的手会有多干净。
烛儿伸手摸了摸自己黏乎乎的脸颊,摊开掌一看,一些乌漆嘛黑又带有砂感的东西赫然醒目。
方才的感动惊喜兴奋全然不见,他鼓起腮帮子,一跺脚,跑回自己的房里把门关上决计再也不理睬这个人了!
好半天肖梁梦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好像笑得有点过分了,十分没诚意的去叩了叩烛儿房间的门,假兮兮地道歉:“烛儿啊,我错了,你出来吧。准备吃饭了,你再不出来我就自己进去啦。”
好半晌都没人回答,他便打算自行拉门。
嗯?还反锁了?这小破竹门居然还能反锁?!我怎么都不知道!
他转叩为拍,用命令的语气道:“喂!烛儿,快开门!不然你今晚就没饭吃了!听到没有!”
不回应。
肖梁梦有点气急败坏,咬牙切齿地道:“真是岂有此理,我打个山鸡野兔的容易吗我?他这死小子居然还敢不开门!”他是全然不知烛儿到底在气什么,也没反省自己做错了什么!
但其实肖梁梦在拍门认错时烛儿就有开门的冲动,既然别人都道歉来求和了,自己也没有继续这么摆架子下去的理由。可正当他走去门口时,这门却突然没了声响,他的手愣在空中,顿顿半天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而忽然,一股孜然烤肉的香味顺着门缝溜了进来。自从父母离去后,烛儿都是有上顿没下顿的,命都快没了更别说吃饭,更何况是诱人的烤肉呢?!
可正当他臆想联翩得开心时,门外传来一把叫喊声:“喂!烛儿!既然你不吃,那我就在你门口烤好了!香死人了!吃起来可麻孜了呀!嗯,这肉嫩的呀!”
“……”
本来已经妥协的烛儿瞬间又不想理他了,愤然坐回木垫上,执起一颗黑子稳稳的落在棋盘上,一副心无旁骛之态。
“咕噜噜——”
可是他尚且年幼,生理上的饥饿怎么会是下盘棋就能捱过去的?
“……”
门外。
肖梁梦似乎还在等人,嘴上说着多美味,其实一口也没吃上,使劲地在演罢了。
好半晌,房门被幽幽的打开,一个小脑瓜子露了出来,那小屁孩心不甘情不愿的用示弱的语气道:“喂,梁梦……我饿了……“
终于是把人给弄出来了。
“既然饿了就过来吃呗,都给你烤好了。喏。“转眼间便把一只四肢被叉开的烤山鸡递给了烛儿。
方才的怄气仿佛从未没出现过,他俩竟然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不再声响的埋头吃了起来。
吃了好一会,见人啃鸡肉的速度明显放慢,肖梁梦也就道:“饱了吗?腻不腻啊?要不吃点别的缓一缓?“
“嗯。“
闻言,肖梁梦便把那只被他吃了一半的山鸡插在地上,转身回屋拿东西。
未几,他人回来了,手里抱着一个漆黑的坛子,是之前烛儿在杂物房看见的那些坛子。
他道:“给你看点好东西,我自己泡的。“
“什么?“
肖梁梦打开坛口,用筷子叉出一块黄绿色,上面还蘸着好些辣椒、豆鼓……的酱黄瓜。
“……你不会把那些坛子都拿来泡黄瓜了吧?“
肖梁梦害兀自兴奋地道:“是啊是啊,厉害吧。“
“……“
“你是有多喜欢拍黄瓜、泡黄瓜啊?“
“嗯,很喜欢吃就是了!“
“……“
肖梁梦把筷子递了过去,道:“很好吃的,我亲手做的,你赏个脸呗。“
他都说道这个份上了,还能不接吗?烛儿以前没吃过酸辣拍黄瓜这些带辣的东西,因为他们家有点忌口。
那小小块的青瓜入口一咬,爽脆无比,酸辣也入味,烛儿忽然冒出个念头:以前没尝过这美味可真是亏大了!
肖梁梦两眼发光的等着烛儿的反馈意见:“怎么样?怎么样!好吃吗?“
烛儿使劲点头,眼中冒星的道:“嗯。好吃!“
看着烛儿那嘴角上翘的笑意,肖梁梦可谓十分满足,竟然能把这小闷瓜弄得发笑,想来是真的很好吃了,没想到我的手艺这么好啊!
不一会,他俩就把一坛子的黄瓜瓜分完毕,烛儿把筷子竖在肖梁梦面前,用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道:还要!
“你还想吃啊?不行,吃太多会拉肚子的。“
烛儿听到这句话似乎有些不服气,不高兴地别起小嘴,口中念念有词。
肖梁梦被他逗乐了,道:“好啦,别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明天带你下山逛逛怎么样?“
烛儿没点头,也没有任何乐意或向往的表情,毕竟他对山下那些人、那些事可没什么好印象。
肖梁梦多少也猜到一些,问道:“怎么了?山下还有你的仇人吗?“
烛儿道:“大概吧。不过应该也就今天抓我的那么些个人,你看到的,都死光了。“
肖梁梦:“那不就行了嘛,那你还有什么害怕的?“
“……“
肖梁梦轻轻拍抚了一下烛儿的背,道:“好啦,别多想。睡觉吧,明儿带你去好玩的地方!不要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啦!“
“……嗯。“
语罢,他俩便各自回房。
烛儿的房内。
他坐在榻上,小心翼翼地拆开手掌上的绷带,若有所思的盯着掌心,随即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一掌捏碎撒在手心,牙齿紧咬着嘴唇愣是没发出一丝闷声喊疼。一旁的烛火点点跳动,黄红色的柔光打在他的脸上,却映出一片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