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天一大早,卢薇荣开了张,倚靠汤池门框,看几位糙汉子来来往往的,心中正思量如何搞定戴笛安的考核。
她心里确实没底,假如她和福林两个人都没通过,那她这条情报路就覆没了。自从上次与张婶合谋运纸被发现,她就难以再次打入戴家府邸,宅子内部线人也全都断了联系。
“阿荣,那些人又来催了。”搓澡工小李凑近她耳朵低声道。
她烦躁地摆手。
这些人,欲望是越来越大,提出的要求越来越离谱,她再想挣银子,也感到有所力不从心。
“小李,我们干完这票,就收手吧,”她双手扶额,有些难受,“我怕继续下去要遭天谴咯。”
“都听掌柜的!”小李此时眼神十分坚定,没了之前点头哈腰对人的瑟缩模样。
她很欣慰,有这么一群伙计,永远在背后支持她。
“好了,福林,去书院。”
四五月的天,下著些淅淅沥沥的小雨,把石砖路面浸得湿润。
头顶的云仍是灰蒙蒙的,像是预示今日的运势。
“二位请回。”
没见着戴笛安,今日他告了假。
门外一同被拦的亦是几位约见戴先生,来试入门考核的儒雅书生。
三两个人抱团而站,衣玦飘飞,抱着书册和稿纸,言辞谈笑间学究气十足,把卢薇荣和福林自动隔离开来。
卢薇荣不断接到那几人的轻蔑扫视,仿佛她和福林就不该出现在这儿似的。
“小生有礼,敢问姑娘可是来试戴先生考核的?”
“是啊,怎么了,你也是?”
卢薇荣不藏不掖,大方说出。
而话音刚落,便见书生背后几人哗然大笑。
有的甚至拿着书本掩住嘴嘲笑议论,好似这般掩鼻偷香别人就发现不了。
那人察觉卢薇荣盯他,索性站出来,满目傲气,笑道,“姑娘还是省省,多少饱学之士都不见得能入戴先生的门。”
他嗤笑一声,又鄙夷地看看福林长及膝盖的短衣外袍。
一见便知,这两人应当是哪家客栈打工的伙计呢,哪里是读过书的人?
“你不要瞧不起人!”福林受激,怒目瞪去,站前一步护住卢薇荣,“我们掌柜也曾读过许多书!”
“我看这位公子也可省省,饱学之士,就算我不是又如何?当然比不上公子无德之士,小女子真是自愧弗如!”
对方无礼发言,她也就不客气,不给他留面子。
撂下那手篡纸本,满面红透的朽木书生,卢薇荣便与福林二人离开。
今日见不到戴笛安,她就明日来。
但接下来,一连几天,都没遇着,“请回”几字也是听了无数遍。
卢薇荣火大,当这院长就能这般任性么?
讲学和郊游似的,想来就来,不来就不来吗?
一气之下,带上福林,气势汹汹直奔戴宅小院。
却见戴宅一片破落之气,与林外海棠的生机盎然反差偌大。
这是怎么了?和阴雨天比郁闷比伤感?
饶是宅门大开,卢薇荣还是敲了敲门环,“有人吗?”
“戴!笛!安!”
院深处只缓缓走出一妇奴,还以为是书院里来人。
“小姐,戴少爷已经告假,待戴夫人苏醒,便回院讲学。”
“阿荣?”
此时,卢薇荣已降下火气,“我乃戴先生友人,是否方便进屋探望?”
妇奴颔首同意,卢薇荣便使唤福林去备份小礼,稍后补上这份探望礼。
直入内院。
戴笛安撑着头,坐于床边,守护榻上之人,浓密眼睫下覆盖一层烟笼般的淡淡阴影。在静悄悄的房间里,他就像墙上的一副画儿。
许是趴得久了,束发变得有些松动,额间几小撮碎发垂落下一丝丝飘逸,他便不如白日那番目光犀利,转而是少见的慵懒亲和气质。
卢薇荣凝视这张脸好一会儿,她才发觉,原来乌城第一美男的称号并非虚妄,先前还只当是他气质出众。
她忽然有些局促。
卢薇荣别过脸去,里头的人却发声,“进来吧。”
戴笛安着实没想到,家中生故,几日间,友人无一人发觉,无一人来访。
这来的第一个,竟是汤池掌柜,一个和他有些过节的陌生人。
“汤掌柜,为何而来?”
她默然无语,纠正他对自己的称呼,虽开着汤池,但她不姓汤。
“听说令慈病了,带来一份薄礼探望。”
“为入学而来?”
他谢过卢薇荣,单刀直入,她却没接话。
“这几天,又卖出不少?”戴笛安带着讽笑。
“明日,你便收编入校,记于我名下。”
黑市里,据说又有人倒卖他的手稿,他想也不用想,定是卢掌柜干的好事。
这好赖姑娘,恁是死性不改,该收入门下好好教育,不能再放任,也便于他盯着,少让她生是非乱卖他物事。而太子那边,他说服便是。
卢薇荣心惊,“但我还没通过你的考核呢?”
“不用考核,特许你入门。”
他柔柔地撑起一个浅笑,示意她不用戒备。白玉面庞上那双眼却不再犀利明亮,而是充满浓浓的疲惫。
得到这个贴近的机会,让她有银子赚,卢薇荣本该高兴,但此时心里却并没有多高兴。
她打算收手,是真的收手。
可是眼前这棵金灿灿的摇钱树,仿佛在给她送钱。
告辞戴笛安,回到汤池小铺。
非常突然地入学,她仍然有些怔怔的。
“阿荣,你不高兴?入了戴先生门下,以后就能和那些学士一般飞黄腾达了,银子也有赚头咯。”
伙计们这时候都不忙,福林把消息带回了小店,他们便三言两语聚成一堆,纷纷谈论掌柜阿荣的未来,偶尔又打趣掌柜是个不开窍的脑袋,数也算不明白。
卢薇荣只觉他们今日聒噪得很。
门外嘈杂。
“你们掌柜儿呢?”
卢薇荣肃容,掀开帐帘去迎外客。
那人却嬉皮笑脸,作势勾肩,“我来你们这儿好几回了,掌柜的,你该眼熟我了吧?”
这位客官的确光顾几次,回回吹声口哨一副浪荡模样,今日,他照常来,却不好好在汤池里待着,腰间只系一条长巾就出来乱逛,膀子上和肚子上的大肉软软地垂着。
“俏娘子的腰肢身段,可真软啊。”
他一张脸是油光满面,声音极其猥琐,挨得近了,一股不知名的糜烂怪香便直窜脑门。
卢薇荣熏得险些晕过去,鼻头微皱,一脸嫌恶,不自在地挣了两下。
那只搭在肩上的手却还不安分,搂住细肩还往下挂探。
她挣扎不脱,便舍了力气,冷声道,“你放开!”
油腻男人不买她的账,见她放弃抵抗,还以为是迎合他,继续痞笑凑近她脸,糜烂之香则更是冲入鼻腔,她只觉得自己快窒息瘫倒下去。
“小美人掌柜儿,你说你一个人管店多不容易,爹娘又跑得不见了,大爷我有很多银子,都给你好不好?”
那人咧嘴呼气,卢薇荣胃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
她再也受不了这油腻的腔调。
“起开!稀罕你那点臭银子?”
那人搂得紧,卢薇荣想挣,却如何挣也挣不开。
幕后的伙计们谈笑着,忽而嬉笑人群中,一人瞅见这边,大惊失色,慌乱呐喊,“阿荣!”
余下伙计方才还谈笑,闻声望去都倏地变化脸色,一拥而上,撸起袖子准备干架。
人多势众,又个个脸色凶恶,还未问声,那人便嚇得屁滚尿流,再不敢撒野,手一缩,连连认错,窜回内间。
这汤池,卢家小女经营得确实不易。
水池里是满满一窝的男子,水池外忙里忙外的大多亦是男子,她一姑娘家独自掌管一家大店,这几年又生得愈发水灵出挑,在一众男子中便显得分外惹眼。
今日之此类事,已不是第一回。
来往客人形形色色,又总有那么几个游手好闲的多事主,没人管得住。
卢薇荣将小羊角辫甩至背后,出门换一换新鲜气。
方才那客人身上是不知是涂抹些什么东西,还是天生就带的,这番她的鼻尖还是沉在那阵无法诉说的痛苦之中。
恍然抬头,却见如明珠般的人立在她眼前,像天边星辰,又似微风细雨。
卢薇荣顿觉如沐春风,洗刷掉所有的不适。
戴笛安亦盯着她看,眼眸深不见底,藏住难以分辨的眼色。
那是什么?
同情?
卢薇荣苦笑,想必他是见着了方才那幕。
她迈着步子更近一步,明媚地笑,丝毫不在意那点插曲。
“戴公子,有何贵干?来洗浴?本店独家按摩手法,您还没试过吧?”
戴笛安一动不动,就在她将伸手去挽他进店时,淡淡出声。
“不了,路过此处,便来看看。”
那种公共浴池,他一辈子也不想进。
而后,忽见汤池门口,一鬼鬼祟祟的矮个男子,用碎花布包裹什么东西,刻意藏起,拥至怀中,彷若珍宝。
后头搓澡工小李立于门前,笑眯眯地送走他。
戴笛安目光凛然,似万千冷箭破云而出刺向卢薇荣。
她打了个寒颤。
戴笛安收起那不知其味的眼色,愤然离去。
这赖女子,果真是死性不改,早该教育她!
玉不琢,不成器,人若不学,不知义。
明日登记入册,等他收拾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