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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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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的货船卸了货,空荡荡的,靠着岸停留了一天,终于起锚返航,预想赶在日落前,到达下个停靠点。
将近日落时分,汤池调来的搬运伙计也收了工,带着一身疲劳和喜悦,匆匆赶回小店,为的就是吃上福林的一桌热菜。
掌柜儿卢薇荣是有福气的人,自酒楼挖到福林这位大厨,大家伙的伙食都改善了许多,连带着生意也好了不少。
“阿荣!”
“阿荣,快起来了,太阳下山了!”
卢薇荣昨夜清点了一宿的账目,今早才把算清楚,递交了纸单书报,调去一帮伙计运货。本想借着午间的空档休憩一会,谁知脸刚挨着枕头,便觉小塌卧垫越来越软,越来越香,沉沉睡去,一觉睡到了晚间太阳下山。
“阿荣,你今日是不是没去书院啊?”
福林推推她,却被扫开了手。
说好了今日去他的书院登记入门,直到现在,晚膳已去,人还在这儿。
福林叹口气,摇头晃脑地感慨。
别人求而不得的机会,自家掌柜就这般消极对待,真真气妒人。
“卢薇荣呢?我找你们掌柜。”
外头响起一阵熟悉的清冽之声。
福林叫不起她,正打算出门去,闻声一惊,顿住扶在门框上的手,立马转身返回,猛烈摇晃卢薇荣的肩膀。
“阿荣!阿荣!快醒醒!掌柜儿!出事了出事了!快醒呐!”
阿荣肯定是没去,戴先生都找上门来了。
他都可以想到戴先生的脸有多黑。
那可是全乌城最受读书人敬仰的戴笛安啊,谁敢这么放他鸽子呀。
完了,阿荣人肯定是要没了。想想,来年的纸钱烧多少合适呢?掌柜儿还没婚嫁,先预定一个好看的纸人,还有掌柜儿最爱的银子……
“唔唔唔……”像是猜到他的想法似的,卢薇荣嘴里嘟囔着不知所言。
福林还在摇她,将人扶坐起来,外面却已听脚步声愈走愈近,停在门外。
随之,搓澡工将人引了进来。
“卢掌柜放戴某的鸽子,就是为了睡觉?”
来人一身清淡素衫,冷漠肃然,望向矮榻上躺着的。
这番动静,卢薇荣仍没有醒来,不知睡得有多沉,福林是替她捏了把汗。
戴笛安默然,背着手走进,将欲发作。
卢薇荣将头埋入枕头被子,倒先发了脾气,“吵什么!”
忽如其来一声,倒震得戴笛安噎住了声。
福林噤声,不敢出大气一声,心里又开始盘算烧多少纸给她。
保佑保佑,佛祖保佑,保佑阿荣可以死得好看点。
“好,很好。”
片刻沉静,戴笛安气极反笑,从未见过如此顽劣学子,他当初是到底为何而免她考核招她入学呢?此时他竟是有些反悔。
门下招收的学子尽是聪慧通透之人,设立关卡考核,筛出金石好玉的同时,也是为了筛除他的二不教,一是懒如白猪之人不教,二蠢如笨驴不教,这下,卢薇荣两个全占了。
“你是她随侍之人?”戴笛安冷着一张脸,问旁边的福林。
福林是紧张得声线发抖,回答了否。
“告诉你家掌柜。”戴笛安停顿许久,深吸口气,压了压想给卢薇荣除名的念头。
“今日登记名册,新生学子卢薇荣误时未到,书写万字反省书给我!若非端正楷体,打回重写!”
说罢,冷冷顾她一眼,离去。
搓澡工和福林一同送走戴笛安,目送他远去后,相视一眼,都暗自伤神。
小李继续忙去,而福林回卢薇荣的房,拿一条长帕。
推开木门,福林愣住。
只见掌柜阿荣精精神神坐在床头,懒洋洋的伸懒腰,想必是睡得惬意又饱满。
“什么时辰了?天外这么黑?”
福林睨他一眼,默然无语。
“你醒错时候了。”
早不醒,晚不醒,人一走,就醒了,难道阿荣脑袋里装了话本里的探测魔杖?
卢薇荣茫然,不知情况,又看了看天外黑黑一片,“对啊,我应该明早醒的。”
跳下床来,活动活动筋骨,僵硬的骨头便咔咔地发出微响。
这床还是硬了些,不如爹娘的软塌细丝绸被舒服。
“你今天一定没去书院,戴先生亲自来了一趟,刚走。”
卢薇荣懵。
倏而发出一声惊叫,声音穿透响彻整个汤池。
搓澡工小李正给楼下客人搓着背,一声惊叫嚇得耳膜鼓鼓,手上喷香的皂都滑落进水池。
客人还不满道,“什么人哪,大晚上嚎得和野猪似的。继续,用力一点。”
房间里,福林掏了掏吼得发痒的耳朵。
“你现在去追追也许还来得及,和先生道个歉,说不定就不让你写万字反省了。”
万字哪!该有半本账本那么厚吧?
“万字反省?”卢薇荣腿一软,差点趴下。
“天煞戴笛安呐,等等我!”
戴笛安不爱坐马车,在小小的乌城里,坐马车倒显得拥挤,以至于到现在都没有购置马车,来来回回出行都凭一双腿。
他的脚程不快,从汤池里慢悠悠出来,便往家里走,踏着一条海棠花瓣铺就的石砖小路,心情还算美好。
戴母在卢薇荣到访后不久,便醒了,这让他放心不少。当时他差点就以为,母亲挺不过现下的绵雨时节,而卢薇荣的来访和带来的满满一包根枝,又重燃眼前的希望。
那些根枝,他寻遍整个乌城,也没有买到半包,虽已经托太子璟为他带来,却救不了近火。
而卢掌柜,到底是怎么知道他需要这些药的呢?他寻遍全城而未得,卢掌柜又如何恰巧拥有这么多?
海棠树依着河岸而生,他站于树下远眺。
河面上停着一座画舫,点点橙黄的灯光一闪一闪,辉映水光。
戴笛安背后有个呼哧呼哧跑来的姑娘。
他猜是卢掌柜,身边也只有卢掌柜才有如此活泼爽朗之气。
“戴笛安……戴……戴先生……”她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什么称呼比较合适。
“嗯,以后我是你戴师父。”他淡淡的答,心里藏了些心事疑问。
“戴师父,学生今日实是忙过头了,一睡便睡到了晚上。”卢薇荣眨巴眼睛,偷瞄他脸色,继续道,“学生知错……”
“你既知错,就把万字反省好好写了罢!”
卢薇荣咬住唇,恨恨地。
当初她为何说想拜师?
一定是福林趁她睡着,往她脑袋里灌了整整八斗水,才想出个这么馊的主意。
想接近他,还有那么多种办法,她怎么偏偏就选了这?
卢薇荣气恼地认,还想再求求情,却见戴笛安凉凉地瞥来一眼。
得,没商量了。
她顺着戴笛安的目光看去,好奇地试探。
“师父,那船灯甚是美观,黄光绿灯,一闪一闪的。”
戴笛安盯那艘画舫已经盯了很久,忽而被问起,才敛去目光睨她,漫不经心道。
“为师也觉甚美。”
适时,卢薇荣大半日未进食,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还未用晚膳?”
卢薇荣点点头,一听这语气,目光顿时热切。
难道戴笛安要请客?那她可得好好想想吃些什么。
这时候,还开张的铺子不多,唯有城东那家,菜肴极合她口味,打烊时间又晚,真真是不错。还有荔枝白腰子,鹅炖掌汤齑,通花软牛肠,羊皮花丝,这四样她馋得紧。
不多时便已经在心里点好了菜,正暗搓搓地等着他开口,却听。
“那便赶紧滚回去吃罢!再迟些,万字反省写不完你休想为师减量。”戴笛安察觉她忽而升起的一股兴奋心气,满面漠然,转头无视掉卢薇荣一双期待满满亮晶晶的眼眸。
卢薇荣嘴一扁,笑脸垮了。
前些日,真是错误决定!情急一句话,便让自己回到那些每日查功课、听夫子教训的日子。
还天真的,以为是多好的点子,早知他这般不好相与,就不该那样说。
长气呼出,丧劲而去。
卢薇荣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戴笛安忽的一跃,借着岸边湿润的磐石,和奇特微妙的地势,点水般跃去翻身上船。
而后,不过盏茶时间,又落至河岸的另一边,度桥而来。
忽见,卢薇荣就在这座桥的一头转转悠悠,像等着什么。
他目光凛然,墨眉蹙起。
“卢薇荣?你在这儿干甚。”
“师父,我想了想。学生实在算不上聪慧,又如此惫懒,思来想去,怕是有辱先生名声,也服不了众,学生薇荣,便自请除名吧!”
她目光炯炯,说得认真。
戴笛安身量高,看她便是俯视着看,眸中目色意味不明。
空气静止片刻,让卢薇荣心里有些毛。
“不可。”
他语气淡漠,心里是冷哼一声。
说的好似黑市倒卖他手稿,就不抹黑他名声。手稿中的言辞虽不甚过火,但传出去却仍对他有轻微不利。
况且,他留人在身边并非一时兴起。
“你若是店中事务繁忙,便一月读学七日吧,度你也不需考取功名,不必按他人的要求来,亦不必与他人比较攀高要强。”
“还有事吗?”
卢薇荣摇摇头,他便背手离去。
留得卢薇荣在原地发懵。
她倒没想过和他人相比,只是。
这还非收她为学生不可了?
也非得写那半本账本厚的万字反省书不可了?
世间黑暗,莫过于此!
卢薇荣小脸哭丧。
作者有话要说: 戴笛安:万字反省书!
卢薇荣:我十几岁,我好累.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