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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琉璃女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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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族离圣朝已经是十万八千里那么远,触怒圣颜的罪名来得理所当然,让我没有因为公主的头衔立即得到封号,所以见到我的每一个人都叫我‘公主’。
我想即使是阿爹在场,也无法有所辩驳。
巫族同圣朝一般,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
我倒是无所谓,我本来就是公主。
只是拉雅总是表情忿忿的,我笑她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这丫头就跺脚对我以示抗议。
她说,“公主,我长么大还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人,哪个女子不在乎自己的那一张脸,可你偏偏故意留了道疤,哪个女子遭遇了这样的事,不是垂头丧气的,可没见你抱怨,还天天任劳任怨地拿起笤帚打扫庭院。”
拉雅,有巫族大多在这个年龄段的女子的共同性格,喜欢直言,有话窝在心里就会折磨自己,所以选择说出来。
所以我喜欢她。不仅是因为她是除我之外仅留下的自小生命与那片土地相连的巫族人。
这世上再好的灵丹妙药也不是瞬间就能治愈百病的,都有个生效的周期。
虽然我人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诚意,但似乎君王高高在上孤独太久,久到一颗怀疑之心随时会蓬□□来。
于是我所到之处,与其说是被宫女们贴身保护,不如说是一种监视。
“拉雅,我们带来的礼物都送给各宫娘娘了?”
当下,这才是正事。
或许有一天苍天会赐予我逃离的机遇,但那绝不是靠我一人就能轻易完成的。
我明白自己需要认识多的人,保全自己,寻找机遇。
“大部分都已经送过去了,各宫娘娘都让我向公主转达她们的谢意,还说邀公主若有时间与她们一同聚聚打发时间。”
“大部分?”这个词可真让人心有些悬乎。
拉雅面露难色,“是这样的,公主,我向这里管事的曲嬷嬷打听了一下,这里有两宫的娘娘是其他几宫的人都得罪不起的,一个是东华宫的殷妃,一个是两仪宫的荣妃,所以……所以……”
“所以你觉得我该亲自上门去一趟?”
“也不是……”拉雅说着,一边小心地瞥着我。
我抚着脸颊上已经结痂的伤疤,“出门多晒晒也不错,可以早点掉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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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世界和动物牲畜其实都一样,都是弱肉强食。
强者,睥睨。
弱者,仰望。
两仪宫的容妃是将门出生,比其他几宫都来得尊贵,尤其是当连年征战的岁月,在战场上与敌厮杀还要依靠真刀真枪的时候。
相比之下,东华宫的殷妃就在出生上逊色不少,然而她却也备受恩宠,说明她懂得如何投君王所好,但绝对不是因为抓住了君王的心。
传言,让元灏如此抓狂般地寻求名医的女子是个瞎子。
是个被他紧密地保护起来的女子。
两宫相比较起来,都很难抉择先去哪方。
其实,若真要在这里刻意地结交某人的话,我最先的选择一定是那名被元灏放在心上的瞎眼女子。
只是她的芳踪是个禁忌。
“先去东华宫吧!”那里离这里近,如果过门而不入,反而容易让人生出想法来。
于是便和拉雅准备了下,比送给其他人的礼物中又多加了几样巫族女子用来养颜的药膏,经由通传后,我在充满估量意味的目光中走入了东华宫。
宫女们的反应很是出乎我的意料,她们看我的目光中似乎有几分的畏惧。
我讶然。
是这道疤很丑吗?拉雅已经用新的发式将它遮掩得很好,我不刻意地撩开,是不会被人看见的。
是因为巫族吗?巫族的药是天下之最,巫族的毒亦是无人敢与之争锋。
一边想着,一边就来到宫女所指之处------丽景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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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象着那个名字叫做琉璃的女子,那个能与贵胄出生的荣妃地位相当的女子,她该生得如何地倾国倾城,她该是如何地心如琉璃。
只是当踩踏着那叮咚如泉水的银铃交击声,步入轩内的瞬间,我感觉自己的瞳孔急剧地收缩一下,因为视觉的颠覆。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着着光彩夺目的衣裳,珠玉铃铛缀满身,正站在高台上身姿婆娑,曼妙柔软的身子时而如袅袅烟雾般升腾天空,时而宛如璀璨的星辰坠落,生满悲绝,旖旎奢华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没有倾城的容貌,她平凡的五官甚至有些比例失调,唇有些厚,眉过浓,眼过于细长,颧骨微凸,但她的含笑间中透露着妖娆,一如她的身姿,每一处线条都是对男子致命的诱惑。
拉雅低声地咕哝着,“圣朝的美人就是这样的啊!”
银铃声如激流击石般宣泄着,女子依旧专注于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我们已然在高台旁,她的世界却似乎好似只有自己。
“但是族里的女子可不会这样的舞蹈,可能……这已经是天下无双……”
我话音刚落,就见女子腾空跃起,飘然落地,盈盈看来,微启唇,小麦色的肌肤衬着那一排皓齿,让我想起了在那片我热爱着的土地上飘荡着绵绵的云。
女子迈出莲足,缓缓走来,裙摆上满目琳琅很是耀眼,如琉璃般明亮的眸泛着幽深的阴冷的光,让人只觉得寒栗。
声音雀跃,好似无限欢喜堆积在脸上,她说,“巫颜,你来了,终于来了,时间让这世间的事生满了变化无常,我依旧在高台上卖弄风情,当初黑头黑面的侍卫却变成了生来尊贵的公主,落到要靠一张脸勾引男人的地步,结果呢……”
她笑如一朵妖娆带刺的花儿,纤长的指拨开我垂落的发,发出‘啧,啧’的感叹之声,她凑近过来,双眸生满滂沱的怨毒,她说,“巫颜无颜,琉璃卖笑,你其实和我一样都贱低自己被人玩弄!”
“你……!”拉雅刚出声,却又一瞬表情恐慌地紧闭着唇。
女子发出银铃般的笑声,红颜的唇衬着洁白的齿,她说,“真想不到你会出现在这里。”
我看着她,这样一个女子,娇小的身躯,在与我相视时,喷张出那好似积聚了万年的恨。
原来,竟是旧时人。
缘来已久,可是我已经什么也记得不得。
过去,在于我,只是那道被葱郁青丝掩住的疤痕而已。
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这样地对人笑,婆婆曾对我说,“我的公主,不要这样笑,你的笑如冷风中的刀,能瞬间刺透人那薄弱的身子,凝结所有流动的血脉,你看看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我的公主,奔腾的马儿……将它们映在心里,你会让每一个看到你笑容的人,心里都住满温暖。”
但此刻我心里风吹云散,我只想那样地笑,让看见我笑容的人,心里住满害怕。
我对女子说,“人生想不到的事情十有八九,譬如……上一刻还在说话的人,随时都可能下一刻永远也开不了口。”
隐忍,这门子本事,我承认自己学再多,程度都只能是入门而已。
我可以隐忍我的阿爹,我的兄弟姐妹,如婆婆一样只想我永久安好的人,为他们,我可以吃下无颜,我可以隐忍那撕裂般彻骨的疼痛,可以不去计较一张不属于自己的面孔上多余出来的疤痕,反正我早已无颜。
却难以隐忍其他,尤其是这样火辣辣地打了我尊严一巴掌的人。
无颜,让我委屈,却丝毫不觉得下贱。
此刻,我想我的表情一定是极其的阴狠,不然,女子那如琉璃一般剔透的眸中不会涌出恐慌,妖娆的笑冻结在唇边。
“你别想再威胁我!”女子单薄的肩头急剧颤抖着,丰满的□□一起一伏,她几乎是大喊着的说,“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没有地位任男人砸银子凌辱的舞姬,我是殷妃,我是殷妃……圣朝的殷妃……我有高大的宫殿,我有很多的宫女,我只为一个男人跳舞,他拥有这世上至高的权利!”
忽而,她瞠圆着双目,大笑地看着我,她说,“巫颜,你再也威胁不了我!再也不能抢我的男人”
这好似癫狂的女子说的话越来越让我不觉愕然。
听她的话,看来我真的和她有颇深的梁子。
她似乎……知道我许多。
突然那种蓦然睁开眼,大脑一片空白,对面前的一切人一切事一无所知的恐惧不知道是第几千次第几万次地闯进来。
这些年来,我一直将它们压在我那看似无邪的笑容深处。
每一个人都说我该快乐,他们努力地让我快乐,让我忘记对过去的追寻,只有婆婆知道我曾在黑夜里盘膝在月光下一边祈祷一边莫名地泪流满面,我告诉婆婆,其实我不想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样的月光总是会扎疼我的眼。
婆婆苍老的眸看着我,她说,“我的公主,你忘记了一切,可是你的心记得一切,能告知你那一切的人并不在这片土地,三年前的齐地之战,他们去的时候已经是一片布满死亡的地方,如果这一生你都生活在这片土地,那么你就要学会放弃追寻,如果苍天给你另外的安排,你一定要做好心里准备,或许……你的过往并不美好。”
婆婆的话,我一直记得。
眼前就是苍天给我的安排,我知道。
我有多想直接开口追问,可是……我知道……如果真的那样,那么……我知道的将只是一个参了假的故事而已。
我对拉雅使个眼色,她随即递上准备好的礼物,然后悄然离开。
我将它们双手捧在女子面前,心中想着那很早前就映在心里的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奔腾的马儿……
“我当然不会抢你的男人。”
女子表情渐渐回复平常,却有些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我抚着脸上那道疤,“到这步田地了,我白白地有了这张脸,付出许多,却换来一道疤。”
“我早就告诉过你,那个贱人在王上心里连一粒尘埃都比不上,你却还一厢情愿地帮她隐瞒,她以为最爱桓珏的人是我,以为那晚代替她同房的女子是我,哈哈,她不知道,那晚你和她的丈夫,我和她的情人,我们在各自温暖着,她还在提心吊胆地担心着计划败露……,结果呢,结果就是……她根本不能保全桓珏,反而搭上了自己,世人都以为他们是死在那场战争中,如果你也在场的话,你会看到最后那一幕,你会知道那个贱人跳梁小丑般的一生如何收尾。”
女子的声音冰冷刺骨,她用这样的声音讲述了一个人悲凄的过往,那个人,叫迦澜。而我,是那段悲凄过往里又一个自以为是的小丑。
心里突然复杂万千。
我曾说----------‘我想……我应该并不是真的爱过那个叫桓珏的人……’
我曾以为,如果我真的爱,那么我该是为他吃下无颜,把他从别的女子手里不择手段地抢夺过来才是。
可是,这一刻,听完那样一段。
心口越来越郁结,我究竟是怎样地爱过那个叫桓珏的男子啊!一直默默的看着他幸福,维持他幸福的外表,就算知道其中的疮痍无数,也默默地替他遮掩。
深深地吁出长长的一口气,我对女子说,“过去了,都过去了,深埋黄土之下的人已经步入轮回,我们活着留下来的人还要将过去延续?”
女子错愕间,我握住她那柔软无骨的手,真挚地看着她,我又说,“琉璃,你我都是心里千疮百孔的人,你知道的,我怎么会和你抢这个在齐地毁灭了我一切期盼的男人,侍卫巫颜死在那场战争中,巫族的公主巫颜活了下来延续她的无颜之路,心却早就被黄土掩埋,如今你风光无限,我只盼能在圣朝的铁蹄开进我巫族时能安然地活着离开而已。”
“风光无限?”女子一声冷笑。
我顿了顿。
女子眼角生满落寞,声音酸酸的,她说,“有她在,再好的风光,都是虚假。”
“她?”
女子点头,吐出个名字,“苏晚。”
女子又说,“王上为了她几乎杀尽天下医者,三年前,你以为王上爱的是迦澜,我以为王上爱的是我,齐地一战之后,我们都错了,苏晚早就存在于王上的生命之中,我和迦澜,不过只是遮掩而已,如果不是迦澜毒瞎了苏晚的眼睛,现在圣朝王后的位置不会一直空缺。”
“啊……”我惊讶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