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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又见元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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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花眼珠子瞪着我,转了几转,神情依旧是迷茫罩顶,半天说了句,“夫人就是夫人啊!”
“阿花,你是一直跟着你们夫人的吗?”
“不是,三年前二爷在街头救了我和弟弟,然后就跟着来服侍夫人了。”
三年前……二爷……?
“你家二爷是……?”
话才刚出口,就见阿花突然眉毛一拧,往自己脑门上一拍,直嚷着,“完了,完了……夫人还在等我回话呢……”
一边说着,就没头买脑地出去了。
留下我独自陷入沉思的漩涡。
盲眼的女子,憨态可掬的阿花,那个至今还没见到的……李元灏……,这个我莫名抵达的村庄……
周围的一切,无不透露着祥和的气息,每一个人,每一处,都那么平凡,然而……却不知为何,在这平凡的静谧之中,我竟会时而感觉头皮隐隐发麻,一种……刀悬在头顶摇摇欲坠下的感觉。
窗外的月,不论是在那片我深爱着的土地,还是在那个让人提心吊胆的圣朝宫廷,或是在这个处处静谧祥和的村落,它都依旧那么明朗的一轮高高地挂在天际,仰望的一瞬间,会有一种错觉,似乎……人这一生都只呆在同一处地方。
然而,我知道,那是不同的。
错觉……从来只是欺瞒。
我厌恶被欺瞒,厌恶……这种明明感觉到有把刀子悬在头顶,却还要劝慰自己安心处之!
这,是心的折磨,更甚于皮肉。
于是咬咬牙,披上衣,熄灭烛火。
我要抓住心里那股总是会时不时冒出的诡异。
※╳╳※
四四方方的小院落,除了自己,空空荡荡,展望的瞬间,有丝迷茫,直到那簌簌忽明忽灭的光投射进眼眸,才有了方向。
阿花既然说夫人还在等着她,那么……这亮灯的屋子里应该就是那个盲眼女子了。
一边捕捉光亮,一边小心、忍耐地前行。
心里丝丝颤抖,因为那来自胸口的疼痛,但更多的……是对探知的渴求。
走出了自己居住的小院子,才发现……这个在自己原先认知中不过是乡间小户人家的房子着实不一般,四四方方的院子,各个错落有致,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小,布置却很有讲究。
明明灭灭的光亮,越来越近。
一道轻细的声音飘远过来,仔细分辨着,有些似孩子般的哭泣声。
步子顿了顿,将要再提起,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阿弟,不怕,不怕……我去看过了,小姐没有事,二爷不会再让你试药的,放心,不要怕……”
是阿花!
同时,也明白过来,难怪觉得越走地方越显得简朴,不似是一家主母居住的院落。
阿花先前对我的问话吱吱呜呜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于是走近,猫下身子,捅破那层窗户纸,侧耳,侧目。
就见阿花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个人,只看得到小脑袋瓜。
房间里啜泣声声,持续了半响,停歇了下来,一道稚嫩的声音带着浓厚的哭音,“阿姐,不是说二爷是好人吗?可为什么要戳瞎我的眼睛?”
阿花抚着怀中那小脑袋瓜上绒绒的碎发,泪光低垂着,“阿弟,二爷给我们饭吃,给我们地方住,没有人会拿石头砸我们……”
“嗯,我知道,还有他给爹娘买了棺材……”
“所以……二爷是好人……”
“可他戳瞎了我的眼睛!”
“现在,你眼睛不是又好了吗?”
“可……可……阿姐,我都好久好久没有看见你了,吃了好多好多的药,好疼好疼……”
“不是跟你说了吗?娘说了,知恩要图报,夫人的眼睛瞎了,不能乱吃药……还有……你的眼睛……”
“我知道,娘说过,我的眼睛……我要是没有眼睛就好了……”
小小的声音,充满重重的落寞。
听着教人,心口软软的地方,酸酸的。
看阿花把阿弟拥得更紧了。
稚嫩的声音又响起,小手抚着阿花的面颊,他说,“阿姐,不要哭,我眼睛好了,不会疼了……”
阿花抽泣了会儿,说着,“阿弟,乖……,以后再不让你试药了……”
“可是,阿姐,你不是说二爷新带回来个小姐,他对她不一般吗?二爷对夫人也不一般,夫人眼睛瞎了,二爷就戳瞎我的眼睛……”
“不会的,我去看过了,小姐没有事,都能说话了呢,过几天就会好起来,还会下床走路,说不定你会见到她呢!”
“不要!”小脑袋瓜一偏。
“为什么?”阿花顿了顿,又说,“你怕她和他们一样砸你?”
小脑袋瓜点了点头,忽地又摇了摇走,恨恨地说,“才不!她要是砸我,我就睁大眼睛吓死她,张大嘴,咬死她!”
话一说完,就见阿花神情紧张地立即捂住男孩的嘴,声音紧促道,“不准咬!阿弟,你不能咬人!”
小脑袋瓜点了几下,阿花才松开手,“阿弟,不要再咬人了,不然……二爷会又戳瞎你的。”
“不要!没眼睛就看不到阿姐了!还好疼好疼的!”
男孩忽的跳出阿花的怀抱,嚷起来。
在看清男孩的相貌的瞬间,我紧咬着唇,不敢发出一丝的声音。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烛火相印着,一双酒红的眸子,映红着男孩那稚嫩、白皙、美丽的小脸蛋,零碎的发懒散地垂落着,鬼魅无比,……,却也……落寞无比,如同被遗弃在角落生满灰尘……
怎么会……有人长这样的眼睛???
这,是人吗?
恍然间,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人要驱赶他们,为什么……阿花言语间有着矛盾,担心着阿弟的眼睛,又宁可他真的瞎掉。
对着朗朗的月,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然而还没缓过神来,房里,孩子神情有些懊恼,幽幽地说了声,“阿姐,我又做梦了……”
没说完,就见阿花一脸紧张的看着门外,打断地喊道,“二爷!”
我全身的神经猛地缩在一处,脑子里浑噩起来,好似忘记一切,慢慢的,呼吸更加吃力,因为,这晚,月光下,门口出,那赫然站立着的身影……
如鬼斧神工般的侧面,每一处线条皆充满凛冽之气,端是站在那儿,未发一语,却已让人感到冰天雪地的到来,冷得,足以让温暖无所遁形,逃脱不了被冻伤的命运。
我与越来越稀薄的空气拼搏着,唇合了又张,张了又合,如被什么拉扯般,一个颤抖的声音从我干涩的喉中滚落出来------
-------“元灏……”----------
身影转看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我攥进手掌里那密密麻麻的写满我未知一切的纹路,呼吸,越来越难,好似被命运扼住了喉咙。
呆呆地站立起来,苦苦地笑着,胸口好似有什么在不断地喷涌而出,阿花惊慌的神情,阿弟酒红的眸,那个划破我颜的男子……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充满扭曲,好似在笑又好似在哭,我说,“为什么……要偏一寸……”
当巫族的公主,还处在圣朝的宫殿里时,她的生命的存在,一直到圣朝与巫族开战,都会延续着。
当巫族的公主,离开她的宫殿,那么……生死,就捏在了他人的手掌。
不管刺我的鬼面是谁,到此可以确定的一点,那一定都是与元灏有关的。
这就是他在第一天所说的,不会杀我的真意吗?
我看着那在眼前开始缭乱的月光,星光,人面……
我那隔着山山水水,越来越远的蓬莱,那个……我想去追寻的已经不存在的人……桓珏,一切都好远好远,那从未抵达却已然盛放在我心中的永不凋零的桃花似乎……开始飘离我的身边。
我颤颤巍巍地挪动着步子,走着不知道是何处的方向。
耳边,是男子咆哮的声音,他挡在我的面前,抓痛我的双肩,他看着我的脸,双眸盛放着滂沱的恨,他说,“一剑了结你,是太容易了,最适合你这张脸的归宿,我说过,我要睁大眼看你如何不得好死,我要把你风干,让所有的兽啃食你的灵魂……让你知道你给我的伤究竟在我身体里潜伏得多深……”
淡淡的血腥,飘散在空气中,胸口越来越疼。
我看着那样一双疯狂的眸,我说,“我不是迦澜。”
我不是迦澜。
我叫巫颜,就算无颜,我也是我自己,不是任何其他。
不管我忘记了什么,我知道的是,很久很久就已经在心里决定的,如果我爱一个人,就算我爱他再深,如果他不爱我,我会离开,不再留恋。如果我恨一个人,就算他再怎么扼住我的喉咙,在我死前,我也一定要拉上他一起。
早在知道无颜的由来后,我就明白,爱一个人,恨一个人,都需要耗尽心力。我爱的,不爱我,至少爱我的,会知如何让我温暖。我极少去长久地恨一个人,如果我真的恨了,那么……一定是恨到极致了,所以不会如迦澜般,仅仅只是毒了苏晚的眼睛。
所以……
我直视着那样一双恨不得一剑斩杀了我的眼睛,我坚定地说,“我,不是迦澜。”
这一刻,是最大的坚定。
我坚定地知道,我跌进了一个黑漆漆的大坑里。
我坚定地知道,我是真的……真的想要抵达心里的地方,就算……它开始飘远。
我坚定地知道,已经很久没有一个名字,能让我听着心痛。
我坚定地知道,眼前的人,多么地恨我,因为这张脸。
我更加坚定地知道,这样的男子,如元灏,我不能抱有希望,就算婆婆口中的‘幸福无边’会回荡在我耳边,可是,婆婆,你可知道,那样无邪的笑容已经不再适合我,我不适合做着单纯的梦,破颜的一瞬,现实铺天盖地地向我袭来。
我,真的不是迦澜。
我忘记了过去是什么,却知道我和迦澜的不同。
至少……至少……
我不会爱上这样一个残忍,无法给予温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