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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章二十五 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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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那段时间,京城很热闹,文成帝为了接下去一年文国风调雨顺,特意让礼部准备祭祖,文成帝在满城百姓的目睹下登了庙堂,在祖宗面前跪了三天三夜,祈求内乱早日平息,还文国一个安稳。
在这紧要关头,一直把文成帝跟小王爷的争斗当做看不见的丞相府终于有了动静。
丞相有私兵这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丞相府里的仆人也都知道自家主子有兵马,只是从来没见过丞相动用过,不成想新年刚过,他们终于是见到传说中那些兵马军队。
丞相动用私兵,是要前往宿州,帮助俞任知拿下小王爷,平息内乱。
这个消息瞒着的人很多,除了文成帝跟俞任知,几乎没什么人知道。文成帝对丞相的援手感到意外,俞任知觉得丞相是个老狐狸,留了一半怀疑的心思。
丞相将兵马派去宿州时,就坐在丞相府里看戏,他请了戏班,唱的是一出单刀会,坐在丞相旁边的是他儿子,他儿子在朝中当了一个小小的文官,名不见经传,丞相儿子不明白丞相让人去宿州的举动,疑惑地问:“爹,您为何不帮小王爷?”
丞相捧着茶盅,手里拈着茶盖子,“帮小王爷作甚?你要爹跟他一同造反?”
丞相儿子不明白了,当初小王爷去宿州时丞相还去送过,纳闷地问:“爹跟小王爷不是朋友吗?”
丞相笑了,放下茶盅,望着台子上唱戏的人,“傻儿子,你说小王爷登基,第一件事要做的会是什么?”
丞相儿子想了想,“清除异己。”
“是啊。”丞相说:“所以小王爷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先把我这个手握私兵的朋友给宰了,既然这样,我帮他作甚?”
丞相儿子一听哑口无言。
丞相笑着看他,“小王爷跟文成帝两两作对时,我不能太表明立场,如今他们彻底撕破脸,我自然是要帮对我有利的那方,文成帝虽生性多疑,却比小王爷要仁慈得多。”
戏台上的戏正唱到激烈处,丞相悠悠向自己儿子提点道:“小王爷不是当皇帝的料。”
这个新年还没彻底过完,宿州城那边开始有了新的动静。
虽然小王爷当初提出暂时停战的建议,但俞任知还是留了探子在宿州城外,就是为了防止小王爷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
结果真被俞任知料到了。
小王爷假意停战,其实一直在囤积兵力,想要攻破他们守着的这一处关塞,打入京城。
对方第一拨兵打过来时,俞任知早有准备,应付得很快,守住了关口,但战死不少士兵。
新年的喜庆并未在军营里持续多久,便很快被残酷的现实冲散,俞任知营帐前的那两盏红灯笼被人取了下来,是谢回。
谢回又走到那个能看到宿州城门口的山头,那城门上还挂着尸体,那些尸体比他刚开始看到的要多得多,一堆一堆,就像挂着的腊肉。
而在宿州城门之外,是冰雪覆盖的战死的士兵的尸体,因没人收拾,都覆着一层白色的霜。
俞任知夜间回来时,有些咳嗽,谢回帮他准备了热粥,只是俞任知没吃多少,在旁边看丞相私兵传来的消息,比如他们到哪了,比如让俞任知再坚持一两天,他们就能过来打小王爷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丞相没有别有用心的话,那么他的援手,说不定能彻底扭转战局,结束这一场战乱。
俞任知看旁边坐着的人一眼,没忍住,喊了他的名字,“谢回。”
谢回静静坐着,他人越来越安静,除非必要时会出声,平时根本就不跟人搭话,就连俞任知跟他说话时也是如此。
他听,但他就是不说。
不过那次醉酒后,他比之前更爱笑了。
俞任知早已习惯谢回这样子,凑过去在他唇边吻了下,喃喃地说:“等抓住小王爷,我便送你去江南,你要好好养病。”
谢回笑了,没有说话。
俞任知也不说话了。
他们之间也早就习惯沉默,那些纠缠着难以理清楚的爱恨都被遮盖在沉默的假象下,俞任知近些天贪恋和谢回的温存时,就知道这一切都是暂时的。
因为等内乱结束,他会送谢回走。
只要谢回离他足够远,他就可以当那些爱恨情仇都已经随风消散,再也与他们无关。
即使他们此生永不相见。
小王爷第二次出兵,是天还未亮的时候,俞任知被来传报的阿生喊醒,阿生神态很焦急,低声说着:“大人,情况不太妙。”
谢回也醒了,他睡觉本来就浅,阿生刚跑进帐内,他就睁开了眼。
俞任知从小王爷再次出兵后便一直是和衣睡的,今日也不例外。他匆匆起身时回头看一眼谢回,替他拉下被子,遮了遮他半裸的身子,“没事,睡吧。”
俞任知跟阿生走了。
谢回却没再睡,他默默起身穿戴好衣物,走出营帐时听了会风声,终于明白阿生慌张的原因。
小王爷直接从宿州城出来了。
他抓了城内的百姓,老弱病儒都有,让将士用百姓当盾牌,在前方开道。
只要俞任知的人动手,势必要先杀掉无辜的百姓。
而俞任知的人要是不动手,就只能看着小王爷堂堂正正离开宿州,前往京城。
这是特别狠的一招。
简直不把人的命当命。
小王爷带着兵马越靠越近,俞任知气疯了,旁边的将士却在等他下令。
进与退,战与避,都在俞任知一念之间。
俞任知脸色黑了下去。
雪又在这个时候下起来。
也许等这场大雪过后的冬末结束,就能迎来新春。
谢回在这时从后头走了出来,他一向很安静,在军营里认识的人也不多,此刻却拿了一把从地上捡来的长剑,走到前头。
俞任知看见了他,一怔,“谢回?你来这做什么?”
谢回对他笑了一下。
他冷着一张脸时给人的感觉是真的无情到了极致,这会笑起来,却又带了些别样的风情。
谢回开了口,声音带着干涩跟微微的沙哑,“我想为俞大人最后再唱一出戏。”
俞任知愣住。
两人之间隔着不短的距离,他慌了,刹那间喊了出来,“给我拦住他!”
谢回又笑了笑,毫不犹豫转身迈了出去,他像是登上了戏台,轻掷衣袖,提剑唱道:“皇天可表,于家为国多有功劳!我也曾活拿了孟截海,怒挟了邓天王,杀败了张归霸,力取了太原,复夺了并州,立诛了五将。华严川大战,杀败了葛从周;十八骑误入长安,攻破黄巢,扶持唐社稷:此乃是我功劳也。”
“谢回!”俞任知抓过自己的佩剑冲了上去,将士几乎在他动作时也一并动了起来。
对方的兵马突然乱了。
因为里头冲进了一个不怕死的疯子。
疯子的目标很明确,他直接往将士中间撞,冲到小王爷的面前。
疯子嘴里还在唱着戏词,“罢、罢、罢!志气凌云射斗牛,苍天教我作公侯。舍死忘生扶社稷,苦征恶战统戈矛。旌旗日影龙蛇动,野草闲花满地愁。英雄屈死黄泉下,忠心孝义下场头!邓大人也,兀的不苦痛杀我也!”
俞任知也冲进了小王爷的兵马里。
小王爷手下的兵已经乱作一团,这队伍里本来就有大半是宿州城的百姓,此刻被小王爷逼着用自己家人的身躯当盾牌,心中早就濒临奔溃,这会见到有疯子去砍小王爷,又有兵马冲散队伍,他们终于忍受不住倒戈相向,把刀砍向小王爷的人。
俞任知全然不知,他只顾着往前冲,想去拽住谢回,拉住那个疯子。
谢回脑子有病,他本就是一个疯子。
可他没能抓住他。
混乱的将士阻挡了他前进的脚步,他觉得乱,周围很混乱,可他却听到谢回挥着袖袍在唱戏,直至两捧血飞溅出去的那刻,那声音消失了,变成了谢回一如既往的沉默。
俞任知只听到他最后一句词是:“邓大人也,兀的不苦痛杀我也!”